“不过,世叔怎么忽然想起接你回京了?我还以为你会在竺州待到出阁呢!”
明新霁等一帮公子哥儿已经走得人影都没了,明清晓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湖边那两个人,跺了跺脚拐入一条小道离开了。
偌大的花园中只剩了两个人,日光渐渐西斜,湖面上晚霞如火烧一般,绚烂无比。
“他当然有他的盘算,也不想想我肯不肯轻易就范。”明别枝贼兮兮地笑了起来,霞光照在她那明媚的脸上,颊边两条小辫子灵动而又俏皮。尹爰息呆呆地看出了神,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
“走吧,这里不比乡下,孤男寡女的容易招人闲话。”过了好一会儿,尹爰息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他见明别枝身边并无丫鬟,想来是明夫人尚未考虑到,而自己应邀进园,随从自然也留在了外面。虽则他迟早会迎娶明别枝进尹家,不过在此之前,他不愿意她的清誉有丝毫损伤。
明别枝顺从地在前面走,一路上左顾右盼,笑语不断。清光园在修筑前便有一个池塘,如今的烟波湖是在小池的基础上开挖的。明詹事当年花费了许多心思在湖的周围造景,差点倾家荡产,但从此清光园也成了云岚城中难得的赏景胜地。毕竟崇庆坊虽然豪门众多,终究地方有限,除了皇家和王府,没谁能在自家府邸造一座颇具规模的花园。
可惜明别枝出身草莽,平常见惯了天然雕饰的山水美景,眼里全然瞧不上这种人力堆砌所成的景致。尹爰息边走边听她滔滔不绝地指摘,想到往常众多亲眷对清光园的溢美之词,忍不住笑出了声。
“爰息哥哥,你说这座假山,是左边的曲径通幽引人入胜呢?还是右边的玲珑别致更美不胜收呢?”
明别枝所指的便是那座湖石堆成的山丘。假山的一面临着烟波湖,另一面与明府的外墙砌在一起。山丘最高处约有两丈,顶上立着的一座四角凉亭挂着块题为“雾横”的匾额。玲珑浮凸的山石上苔痕青青,藤萝疏疏落落。刚绽出新芽的枝条蔓延着,一路爬到了假山脚下。
尹爰息见她站在假山前的岔路口,一支俏皮的藤条颤颤巍巍,在她的额头上方不停抖动。
“各擅胜场,不过走右边这条才能出去。”尹爰息一脚踏上右侧通道,微笑道,“不认路就直说,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明别枝吐了吐舌头,贴着假山挤过他身边:“看破不说破,爰息哥哥就不能给我这个主人留点面子吗?”
尹爰息正想回答,忽然听见“嘶”一声,布帛破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抬头一看,明别枝神色尴尬,手上抓着左侧的衣襟。
“现在前院都是客人,我还是从原路返回吧!”明别枝哭丧着脸,转身遥望色泽越来越暗沉的烟波湖。
“天色已晚,我送你......”
“大姑娘怎么在这儿啊,夫人到处找您呢!”
假山尽头匆匆跑出来个粉衫小丫鬟,一张脸汗涔涔的。一丝失望从尹爰息的面上一闪而逝,他悄悄退开了几步,对小丫鬟道:“你来了正好,你家姑娘被山石刮破了衣衫,你带着她从后园回去。”
“是,尹大公子,络儿知道了。”这小丫鬟名叫络儿,一向在明夫人屋子里伺候茶水,曾见过尹爰息几回。这会儿她被明夫人遣来寻明别枝,不意能偶遇尹爰息,不由多看了几眼。
“爰息哥哥,那我先走了,改日再会。”
明别枝抿着唇,对尹爰息眨了眨眼。尹爰息知道她是在笑自己被络儿偷看,想到这乍然冒出来的丫鬟,隐隐有些迁怒,冷声道:“明府的下人都跟你似的不懂规矩吗?”
络儿唬了一跳,这才想起尹爰息素来不苟言笑,忙赔了罪,领着明别枝往清光园深处走去。
尹爰息站在假山下,目送着那纤弱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拐过个弯,消失了。他以为她至少能回望一眼,那样的话,她就会知道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她。
可等到最后,他也没能等来她的回眸。他的叹息悠长,好像烟波湖在暮色中缓缓升腾的雾气,弥漫了花园的每一处角落。
“母亲急着找我有事吗?”
“其实,是大爷觉得大姑娘在这里不方便,让奴婢请您回去。”络儿的眼睛瞟过明别枝挂着片碎布的衣襟,又道,“不过夫人也传话说,老爷让您饭后过去。”
明别枝从她眼中看出了一丝戏谑,咬了咬嘴唇,将那片破布用力撕了下来,扔在地上。
“你刚认得我,不知道我的脾气。我呢,不懂什么规矩,只知道有什么让我看不顺眼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撕了再说。譬如这件衫子吧,虽然这样撕了后连补都不能补了,但好歹我算是这个家的主子,坏了的东西扔了就是了,你说呢?”
络儿眼神瑟缩了一下,低声道:“络儿一向谨守本分,不该说的绝对不会乱说。”
“那就好。”明别枝笑了笑,从荷包里抠出粒碎银,扔给络儿,“辛苦你满园子地找我了,这点小钱你买个胭脂擦脸。”
“谢大姑娘。”冰凉的碎银在络儿的手心里攥着,慢慢开始发烫。没人把这乡下来的大姑娘当回事,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但此刻络儿觉得可能所有人都错了,这位看起来老实的明大小姐似乎并非什么善茬。
明别枝在明府的第一顿晚膳是在明夫人房中吃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吃得十分寂寞。
明松照前面有客,自然是不回后院的,明新霁和明清晓也陪着那些公子哥一道用餐。明晨曦为了避免再见到明别枝,吩咐厨房接下来几天都把饭送到她的初晴楼去。
明汀兰原本是想留在流芳堂用饭的,不料明晨曦忽然想起她来,在饭前把她叫了过去。她刚出正院时迎面撞上明别枝,笑着同明别枝撒娇:“大姐姐,二姐姐叫我去吃饭,可是我特别想和你说说话,一会儿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明别枝笑着应了,明汀兰甜甜一笑,带着丫鬟走了。
“我怎么忘了,父亲叫我饭后便去书房。”明别枝想起这事时转头一看,明汀兰已经走远了。
“算了,想来一个小丫头没什么要紧事。”
想起络儿的话,她无声地笑了笑。她知道父亲会问些什么,不过有些事只怕他不是那么容易解释。
正如明别枝所想,到了晚间,明松照见了女儿便开门见山,道:“白日里没空寻你,这会儿才腾出时间来。我就是想问问,到竺州接你的初令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