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弼掌权之后,开始考虑收回陕西、河南两地的问题。他是一个理智的人,知道武力征服和烧杀抢掠是不可能持久的。完颜宗翰和完颜昌在最初起兵的时候是何等的勇武和英豪,可他们在宋人的黄金白银面前又是多么的贪婪和愚昧,看看他们腐化的速度就知道野蛮在文明面前有多么的不堪一击。南宋看似弱小,却有着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的自信与气节,如果他们勤于练兵,善修文武,那恢复中原乃至灭亡金国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有拿下中原,以中原的文明反哺金国,金国才有生存和延续下去的可能。文明也许不能对抗快马弯刀,但是文明却可以让积极进取勇于开拓的精神品质传承下去,而这种精神品质,才是一个民族发展壮大的根本。
坦白说,宗弼的这些想法并不是从来就有的,他也曾以为宋人只是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的孬种,以为南宋只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以为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灭亡南宋。但是当他在黄天荡困于坚决抗金的韩世忠,在川陕又败于殊死搏杀的吴玠,他开始明白,就算抓了徽钦二帝和皇亲国戚,就算把赵构追到了海上,宋朝还是会有人不断的站出来,用生命和鲜血捍卫自己国家和民族的尊严。这种精神,既不是源自于武力,也不是源自于金钱,而是源自于一个民族延续千年的思想与责任,而这种延续千年的思想与责任,就是文明。
而厉敏身上最吸引他的,也正是这种看似脆弱无力却百折不挠的精神气质。这种精神气质,在嘉德帝姬身上是“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视死如归,在荣德帝姬身上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隐忍坚持,在仪福帝姬身上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不卑不亢,在宁福帝姬身上是“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凛然大义。坦白说,如果不是因为国仇家恨,他会很愿意和仪福帝姬相敬如宾,那样的自尊才学和教养,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值得尊敬。
如今金国想要强大起来,也必须要努力保持女真人的勇武和坚强,学习汉人的睿智和乐观,而这一切的关键,就是控制中原地区,并让中原地区的文明,承载女真人的发展延续。
厉敏被江淼说中心事以后,心烦了好几天。这天江淼突然找她,说雪火龙驹发飙了,厉敏这才意识到,她一直没有好好照顾雪火龙驹。
两人来到马厩,雪火龙驹已经几日不食,见人就踢。厉敏拿了几根胡萝卜,它才亲热的蹭了蹭厉敏,安安静静的吃起来。
江淼道:“这马这么烈,你怎么驯服的?”
“胡萝卜、苹果、黄瓜……变着花样给它吃呗,其实动物跟人一样,你对它好它总会知道的,没事跟它说说话,对它态度好一点。”
“那你怎么会搞到这么好的马?”
“别问了,你现在越来越像特务。”
厉敏抱着雪火龙驹,神情哀伤。她知道雪火龙驹在想宗弼,其实她也在想,但是她实在没有本事送它回去。
江淼拿了点青草想和雪火龙驹搞好关系,雪火龙驹却并不怎么领情。
厉敏牵着雪火龙驹的缰绳道:“你可以摸它,其实它很乖很聪明的,只不过比较认人。”
“这么好的马,真是难得一见!”江淼摸着雪火龙驹悄悄冲厉敏道,“听说杨再兴被它踢了好几回了。”
厉敏忍俊不禁,道:“杨大哥还是那么幽默啊。”
“你没被它踢过?”
“没有啊,我这小体格,踢一下就死了。”
“那倒也是。”
“你可以说英语,它听的懂。”
“我靠,您养马还养了一双语的啊。”
“我表演给你看!”
厉敏兴起,又跳起当年为雪火龙驹编的广播体操,时间过了两年,雪火龙驹与她的配合已经不那么默契,但是当时的快乐却依稀在眼前。
江淼猜到雪火龙驹来历非凡,让厉敏把雪火龙驹贡献给岳家军,厉敏不肯。
不久,厉敏因为受不了面对岳飞和江淼的巨大压力借故回了临安,好久没有回府,府里真的荒废了很多,厉敏的心情,也再难恢复那时的晴朗。
江淼当年救回的小虎,此时已经长大,厉敏虽然要了它,却没有好好爱它。如今它整日呆在笼子里,形体是只老虎,本事却连猫都不如。厉敏想和它套近乎,但是它根本不把厉敏放在眼里。
厉敏很难过,她并不是故意要把老虎养成废物,可是这样的错误她又犯过多少!对不起有用吗?
萧朗听说厉敏回来了,也来看望,但是时隔两年,厉敏从他眼中,已经找不出那时的情愫——时间是把杀猪刀啊,如果萧朗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把她抛在脑后,会不会为岳飞的眼睛感到愧疚呢?
其实萧朗对厉敏丧失兴趣,除了因为时间,还因为泉儿。他和泉儿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两个人既彼此讨厌又彼此需要,后来烦了,也就完了。如今见了厉敏,早忘了当年的执着。其实很多偏执的爱情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欲——利欲熏心,欲火焚身,当且仅当我们静下心来回首再看时,才会发现当年我们所爱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想象中获得成功的自己——偏执的人往往不自信啊,如果自信,也不会把一件不相干的事上升到生命的高度。
话说回来,哪有TMD天长地久的爱情,人活一世也不过几十年,刨除少不更事和老年痴呆的时间,能相亲相爱50年已经如钻石般绚烂。也许萧朗对厉敏的偏执源自对真善美的欲求,而泉儿对宗弼的偏执源自对人类情感的渴求。
那么回首我这30年,似乎也遇到了各种各样的爱情:大学时代第一个男朋友就是个精神病患者,三年的时间不仅他成了变态,连我也成了抑郁性神经症;再往下的男朋友闪电般的出现在我面前,闪电般的完成了山盟海誓和私定终身,然后闪电般的彻底消失;后来接茬的追求者号称一心为我好,却背后捅我刀子,用玩阴招耍阴谋的方式差点要了我的小命;……这些痛楚我以为我会永远铭记,谁知却被“四姑娘”说中了:很多以为会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念念不忘中被遗忘了,那时的我有多痛,现在的我就有多解脱。
穿越真好啊,不到战场不知道生命有多可贵,不做奴才不知道尊严有多值钱,不见英雄不知道男人有多爷们,不见贵族不知道自己有多庸俗……可惜我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一切都将有个句号,我留的下回忆,却留不下痕迹。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萧朗让我看到人性的阴暗,张俊让我看到人性的贪婪,高宗让我看到统治者的自私,秦桧让我看到仕途的艰险,可是岳家军让我看到一个民族的忠勇,岳大娘岳大嫂让我看到女性的美好,孩子们让我看到祖国的未来,完颜宗弼让我看到民族崛起的血泪……最重要的,这些人让我明白,我的那些无聊经历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狗P。
我应该感谢岳飞,他让我看到了梁烨伟身上缺失的勇武与坚持,那么烨伟哥,你现在如何了呢?还那么犹豫,还那么纠结吗?好久不见,好想见你,那时候我刚出国你就成了别人的对象,现在一别五年,你孩子都该会打酱油了吧。
我也应该感谢宗弼,说实话,他实在是第一个和我谈恋爱的人,完美的情人啊。也许有些爱情注定是无果的,但是就算无果,也有真心,我不后悔。
五年的时间,如果我从来没有来过,也许我永远不会改变,可是我来了,我变了,江淼来了,江淼也变了。以前老觉得自己是好人,现在看来,不好说,好吗?坏吗?
然而厉敏刚刚庆幸完自己摆脱了萧朗,就要面对下一个问题:萧朗已经知道她造假账的事情,没了感情,还有什么可以牵制他?
泉儿之前的一顿折腾让萧朗与秦桧挂上了勾,再之后张俊也与秦桧挂上了勾,既然秦桧主和,张俊主仆自然也主和,那么萧朗见厉敏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厉敏所处的境况之复杂,实在是任何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难以说清的:
第一高宗对她多有猜忌,她虽是一介女流,却与诸多武将关系暧昧,如今她又被金人莫名其妙的放回来,高宗那样多疑的性格,能放心才怪;
第二秦桧应该知道她侍奉过完颜宗弼的事,如今他老主子完颜昌被完颜宗弼整死了,完颜昌收受贿赂暗地支持他在南宋为相的证据又在完颜宗弼手里,他就算为了自保,也绝不会放过厉敏;
第三她欠了张俊100多万贯,虽然她这些年孝敬张俊的钱远远超出这个数,但是张俊那样贪婪的性格,估计砍头抄家都不为过;
第四她和萧朗有情感纠纷,萧朗也许不再爱她,但是他既然是一个要回报的人,那么爱情丧尽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折磨;
第五她离开临安两年,已经丧失了对群臣的影响力,如果出事,她只能束手就擒;
第六一旦她出事,必然会把岳飞牵涉进去,如果岳飞“落井下石”在高宗面前跟她撇清关系,她也许还有活路,万一岳飞来个拼死相救,她不是死罪也绝没有活路;
第七江淼一门心思的想借厉敏之手除掉完颜宗弼,她不忍眼睁睁的看着岳飞死,但也不想置宗弼于死地。退一万步说,宗弼岂是那么好杀的,如果失败,多少人会不得好死!
第八岳飞也许不在乎她做过俘虏,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原谅厉敏与宗弼的关系
第九宗弼已成为金国的实际掌权者,一旦宋金再战,她投敌叛国受宗弼宠幸的事情被人知道,一定会被千刀万剐,挫骨挖心——也许执行者就是“违令者斩”的岳飞;
第十如果她死了,岳飞会怎么样,江淼会怎么样,家人会怎么样,雪火龙驹会怎么样,徒有其表的老虎会怎么样……
……
千头万绪的厉敏面对别有用心的萧朗,什么决定都是死路一条。
秦桧是个贪恋权位的人,既然可以为了保住宰相之位贿赂完颜昌,自然也可以为了宰相之位贿赂完颜宗弼,他并不在乎前线将士的死伤,也不在乎南宋百姓的疾苦,他只想手握南宋的宰相大权,确保自己的无上地位。秦桧也许是精明的,他懂得迎合赵构不愿北伐的心思,也懂得利用赵构的猜忌之心党同伐异,但他的精明过多的用在了南宋朝廷内部的勾心斗角上,如果他肯把眼光放远一点,看看南宋的外患有多么严重,那么也许他不会自毁长城,置南宋于屈辱。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中华民族几千年的血泪教训告诉我们,摧毁我们的不是外患,而是内忧。
萧朗带厉敏去见秦桧,秦桧礼数颇为周全。
厉敏是个聪明人,她知道秦桧之所以没有动她,不过是因为搞不清楚她的立场,如今她已经陷入绝境,也就不肯做无谓的牺牲,当下冷冷的道:“大宋都已经朝不保夕了,丞相还有心情在这喝茶吗?”
“陈老板何出此言?”
“你我都知道金国的军政大权已经落到兀术手里,如果他领兵南下,丞相可有活路?”
“那依陈老板看,他为什么要领兵南下呢?”
“我倒是想问问丞相,完颜昌为什么不领兵南下呢?”
“陈老板是个聪明人,咱们都是从金营逃回来的,金国的情况没人比咱们更了解,如今国难当头,咱们为什么不能联手报国呢?”
“如何报国?”
“你我都知道金人看重的不过是大宋的黄金白银,何必为了钱财断送我大宋子民的性命?‘胡虏无百年之运’,只要我们苦心经营,总有一天,‘幽云十六州’还会归入我大宋的版图。”
厉敏想徽钦二帝都“北狩”了,他居然还在自欺欺人。“那依丞相看,该作何打算呢?”
“听说陈老板在金国颇受都元帅完颜宗弼宠幸。”
“那又如何?”
“那都元帅的意思陈老板必然深知了?”
厉敏想合着完颜宗弼想混一六合你也屁颠屁颠的去跪拜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秦某人一直觉得,打仗是最有损国家的事情,都元帅既然能放陈老板回来,自然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们何不静下心来,好好谈谈呢?”
厉敏心知宗弼看重的并不是钱,实在装不下去,冷冷的道:“怎么谈?”
“‘划江而治’。”
“你可真大方啊,”厉敏终于忍不住道,“‘划江而治’?你知不知道‘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的道理;你知不知道大宋再这么软下去,只会民心丧尽,众叛亲离;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汉人在金人的铁蹄下受苦?你知不知道皇亲国戚们在金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知不知道武将们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寸土必争,就是为了赢回大宋的尊严?”
“看来陈老板也是宁愿生灵涂炭了?”
“‘生灵涂炭’不是我大宋子民的选择,‘卖国求荣’才是你黑心宰相的嘴脸!”
秦桧冷冷的看着厉敏道:“秦某现在倒是有点怀疑,陈老板是如何回来的了。”
“默然本就是个苟且偷安的俘虏,丞相若有怀疑,默然并无话说。”
“那你可知道,私通外敌是死罪?”
厉敏冷笑道:“丞相要杀便杀,何必栽赃陷害?”
“我要杀你,又何必栽赃陷害?你与岳飞串通私吞军饷的事,你以为没人知道吗?”
“造假是我一个人的事,跟岳太尉没关系。”
“私吞军饷这样的事,是你一个人办的到的吗?”
厉敏吃了一惊,道:“你血口喷人!”
“证据确凿的事,你还想抵赖吗?”
“怎么会?”厉敏突然反应过来,她在岳家军的账本上记的是实价,而在张俊账本上记得是虚价,如果他们以岳家军的高价账本为准,那就是她吞了张俊的钱,而如果他们一口咬定张俊账本上的低价是实价,那岳飞就是虚报了岳家军的屯田费用!
“岳太尉并没有私吞军饷,是我吞了张府的钱……如果张府损失100万贯的事情被皇上知道,只怕张大人也脱不了贪污的罪名吧?”
“岳飞私吞军饷证据确凿,陈老板想看看官府的账本吗?”
厉敏看着官府的账本,果然有人在虚报军费,“明明是官府的人虚报了岳家军的军费,是他们私吞了军饷!而且,而且数目也对不上,怎么能诬陷岳太尉!”
秦桧冷笑道:“我倒没注意,岳太尉私吞的军饷,竟然比他虚报田价得来的还要多——只是这么多的军饷,却被他送去哪里了呢?”
“账目是我造的假,与岳太尉并无任何关系,你要打要杀冲我来,不要诬陷好人!”
“诬陷好人?岳飞多年以来拥兵自重,自从与你勾结在一起,更是几次三番的以辞官要挟朝廷,我看他不是想打金人,而是想与金人勾结对抗朝廷!”秦桧冷笑道,“若不是提前拿军饷贿赂了金人,你又怎么能平安无事的回来?我看,你是他与金人的联络人吧!”
“你放P!”
厉敏想扑向秦桧,却被人摁住跪在地上,厉敏急道:“明明是你私通金人!”
“是我私通金人又如何?你拿得出证据来吗?”
秦桧算的对,既然厉敏不是完颜宗弼的人,那她自然不会有秦桧贿赂完颜昌的证据。可是只要张俊一口咬定自家账本上的低价是实价,那么岳飞就必然就要背负虚报军费的罪名,再说岳飞根本不可能说出军饷的去向,那秦桧怎么诬陷他都有恃无恐。
“秦桧,你不要脸!”厉敏破口大骂,“你不得好死!”
秦桧并不跟厉敏吹胡子瞪眼睛,只是命人把她送交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