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棠，你一会儿陪我去军营看看吧，帮我看看布防有何疏漏之处。”

　　一边吃早饭的薛将军，一边对着身边的李言棠说。他并不是有意让李言棠多一重负担，只是近日来李言棠只顾着忙活宅院的事情，竟与他一整天都见不到面，心里思念得紧。

　　“不行，我还有事呢。”

　　“这宅院不是拾掇得挺好了？再者，你也安排了下人，有他们操持，你还没有点空闲？”

　　薛将军不放弃。

　　“我是要去勘察地形的。这里多雨，草木长得又茂盛，地貌几年一变。我看地图上有好多地方已经不甚精准了，拿着这种地图，怎么打仗啊？”

　　“那我派几个人陪着你吧，要注意安全。”

　　“不用，我看军营里的兄弟们都需要休整，我和雨樱去就好了。对了，晚上让娇儿给你做饭，雨樱就不赶回来做饭了。有什么事，你找寻梅，她是当地人，人又机灵，一定能办好的。”

　　虽然李言棠没有同意与薛将军一起回军营，却对他的生活都安排得稳妥。这番心意，薛将军知道。他握了握她的手，身边还有雨樱和其他下人，他不能多与她亲昵，只有拽紧了她的手。

　　吃过饭，李言棠便带着雨樱匆匆离开将军临时的宅邸。

　　两人骑马一路来到城南郊外。她们两人一边对照地图观摩地形，一边对地图不准的地方作下标记。中午时，两人只匆匆吃了些包袱里带着的干粮。

　　“好渴啊，只想着拿吃食，竟然忘了带水壶。”天气炎热，雨樱口干舌燥。

　　“我看那边有河水，我们去那边先凑合喝点水吧。”

　　两人来到河边，刚用手掬起来一捧清水，还没送到嘴边，就听有人大喊：“不要喝！”

　　李言棠和雨樱齐齐转头，发现竟是段都督带着个下人冲她们跑过来。

　　“这水有毒！不要喝！”

　　“怎么会？”李言棠赶紧把手中水洒了出去。

　　“你没发现这水中一条鱼一只虫都没有吗？”

　　经他一提醒，李言棠才发现果然如此。

　　“这水来自镜湖，水中有毒，不生鱼虾的，人也不能喝，一旦喝下，两日内就会全身发黄，慢慢萎靡下去，最后油尽灯枯而死。”

　　“这么严重？”李言棠不敢相信这如画的山水间，竟然是这般凶险。

　　“没错。这镜湖是被诅咒了的，虽然风光无限好，无风无浪，但也没有活物能活在湖中。从湖中流出的水，自然也是带了诅咒的。”

　　“诅咒？”李言棠之前看到关于昆滇地区的地方志有些了解，当地人信奉各种各样的妖神，还有很多蛊毒诅咒之类的邪术异能。

　　“你们一定要当心。楚云城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被南蛮所侵吞，就是有这些外人不知的神力相助。这条河，是诅咒，也是护佑楚云城的圣河。河水虽然不能生存鱼虾，但却能让不明就里的外族人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杀。之前武将军守城时战死，楚云城危在旦夕，南蛮将楚云城困住了五日。后来，南蛮人自己带的水食粮草用光后，就取这河水饮用，结果，不到三日，南蛮兵卒都相继死亡，不战而退。楚云城那次能脱险，也全靠这受了诅咒的河水。”

　　闻言，李言棠点点头，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我之前还很诧异，我朝连损了两员大将，那这楚云城怎么可能还保得住，但自我入城之日起，我就发觉，这楚云城不但从大战中保留了下来，还一如往常热闹繁华，真是个奇迹。”

　　“这是神灵庇佑我楚云城。”段博涵颇自谦地说。

　　“也是段都督领导有方。”李言棠说起官方客套话来，也变得圆滑了些。

　　“不知李将军怎么会来这里散步？”段都督问起。

　　“哦，我和雨樱来看看城外的地形地势。我们军营的地图已经是几年前画的了，不是十分准确，所以，我打算尽快熟悉周边地貌，这样，也好为防卫做准备。”

　　李言棠实话实说。她觉得，段都督也是楚云城的父母官，这些为作战的准备也无须在他面前藏着掖着。

　　“若是李将军要查看地形的话，段某倒是可以带着李将军。一来我是本地人，李将军不会迷路；二来，楚云城周围有很多危险的地方，由我做向导，李将军也不致遇到危险。您说呢？”

　　段都督诚恳的模样让李言棠愣神半天。他长得本就一副仙家风骨，绝世容貌，这么娓娓道来地提出这建议，让李言棠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就有劳段都督了。”李言棠一拱手。

　　“岂敢称劳，是段某的荣幸。两位若是口渴，我这还有些水。”

　　说着话，段都督身旁的下人便递过来一个精美的玉水瓶来。

　　李言棠也没拒绝，实在是渴得厉害，她接过来，拔开瓶塞就是“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大口。她喝完，顺手递给雨樱。雨樱犹豫了片刻，似乎不想承段博涵这个人情，但奈何口干舌燥，她最终还是喝了两小口。

　　“这条河的下游有什么？”李言棠问段都督。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今天我倒是得空，可以陪李将军走走。”

　　段博涵与李言棠一同顺流而下，走出好远。雨樱和段都督的随身小厮远远地跟在后头。因为距离只有几步远，雨樱也听得到段都督和李言棠的闲谈。

　　两人闲聊几句，段博涵就谈起了自己在郊外曾经流浪的日子。李言棠很吃惊，问他何时这般困苦过。段博涵便缓缓道起了自己的过去。

　　别看现在段博涵是昆滇藩的都督，算是当地的土皇帝，但他小时候，很苦很苦。他是前朝滇国的皇室爨氏后裔，祖辈在乱世之中几乎被屠杀殆尽。到了父辈，为了开枝散叶扩充血缘，不至断绝子孙，他父亲娶了无数妻子，兄弟姐妹更是数不胜数，但这些兄弟姐妹都随母性，这导致他至今都不知自己到底有多少兄弟姐妹。也正是因为子嗣过多，所以，父亲从未接受过自己儿女的认亲，段博涵从小到大，很少见过父亲，只有母亲和母亲身后的娘家人悉心将他抚养大。只可惜，就在他不到十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却被父亲所害。父亲把他和其他家仆都逐出了家门，搜刮完财物之后，段府一夜之间被点了大火，从此，一切父母之情和家人之间的亲密都灰飞烟灭了。

　　他沦落街头，被人欺，被人踩，无依无靠，最后，还是一个大户人家将他领了回去。虽然他命苦，但好在上苍给了他一副绝世容貌，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出落得俊秀异常。没做几个月的家丁，他就被那户人家的少爷看中，陪着一起去私塾读书了。在学堂上，他拼命读书，他知道，只有考取了功名，他就可以重新像个人一样活在这世上。等他十七岁那年，他陪同少爷一起去参加乡试，没想到，少爷名落孙山，他却考上了第一名，成为秀才。老爷看出他是个可造之材，认了他做干儿子。好在老爷也姓段，于是，很多人都疯传他是老爷在外的私生子，如今长大成材，才被领进门认祖归宗。段博涵没有否认这些谣言，可能说到底，他还是希望自己有个能见光的身份吧。

　　待段博涵之后考取了举人，又成为了官家人，终于可以畅快地扬眉吐气时，收养他的段家却也遭来杀身之祸。一夜之间，仿佛他的母亲本家一样，段府也成了灰烬。好歹，他算是已成年，也有了自己的住处。只是，从未有过的父母疼爱和至亲离世，每时每刻都让他疼痛不已。

　　听到段博涵讲起自己小时候流离失所和亲人被杀，李言棠倍觉心疼。她从小没有得到过父母之爱，也就明白段博涵心里没有感受过疼爱的那种缺失和遗憾。

　　“不曾想，段都督还是个可怜之人。我小时候也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疼爱，原本还以为，世上少有我父母那样狠心无情无义之人，没想到，你父亲竟然……唉……过去的，既然已经过去，还是活在当下最好。以后的路，我们要自己走下去。我们没有感受过的关爱，但终究，可以把心头的疼爱留给下一辈的孩子们。”

　　李言棠喃喃说道，像是安慰段博涵，又像是自言自语。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说话，默默沿着河水走到了城东。许是两人太过投契，都忘记了时间，一直到傍晚夕阳西坠，两人才发觉该是回城的时间了。

　　“今日游历，十分痛快，和李将军聊天，真是一见如故。如若李将军过两天还要勘察地形，段某还想多陪李将军说说话。”

　　即将分别，段博涵说出来下次的邀请。

　　李言棠想要拒绝，但一见他那面若白玉的脸和澄澈的眸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那好，过两日，还要劳烦段都督了。”李言棠一拱手，辞别之后，与雨樱朝着将军府院骑马前去。

　　回到府院时，李言棠见到仍等在饭桌旁的寻梅。

　　“李将军，您还没用晚膳吧？快吃吧，我把这两道菜去热一下。”说完，寻梅端走了两盘炒菜钻进膳房。

　　“薛将军呢？”李言棠问起在一旁点烛火的娇儿。

　　“将军等你等了近一个时辰，后来无奈地走了。临出门前他让我转告您，说他军营还有事，就先不陪你了。近几日他要住军营，晚饭时争取回来看您，让您不要担心他。若是李将军有事，可以直接穿过角门，绕过那紫竹湖去军营找他。”

　　李言棠闻声抬眼看了看院落东侧的角门。她点了点头，静静地洗了手，坐到饭桌旁。雨樱此时也已经梳洗一番，坐到了李言棠的身边。

　　“李将军，雨樱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雨樱，你何时这般吞吞吐吐了？你知道的呀，你我之间，有什么就直说，不必犹豫。”

　　“李将军，雨樱觉得这段都督绝非善类，你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想起今天要不是段都督及时制止，她们两个怕是已经喝了那有毒的河水。“此话怎讲？”

　　“他长得太好看了。”

　　“啊？就为这个？”

　　“李将军，你说过的呀，事出反常，必有妖。你看这楚云城中，人们大都黑黢黢的，个子也小小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地人大多这个样貌。可是，你看那段都督，身材高大，偏偏又长了一张娇媚的脸，那面容更是吹弹可破，娇嫩无比，让我都汗颜。这明明就是妖孽！”

　　“噗嗤”一声，李言棠笑了出来。“雨樱啊，长得好看，不是罪啊。你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