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饭后,他走出房门,四处闲逛,又听到一个士兵在惊叹。
“这么多血啊!这小先生胆子可真大,真敢杀啊。”
另一士卒说:“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上了战场,这血都遍地成河,小先生可是上过战场的人,听说腿上还负过伤呢……”
薛将军见两人是从伙房院里走出来的,便进院去看,正好看到李言棠手举尖刀在剃羊皮。羊是全羊,未褪毛,鲜血淋漓,甚是吓人。
终于看到许久未见的李言棠,薛将军心情激荡,却只能压下。他轻呼一句:“言棠。”
李言棠并未抬头,听到有人如此只称呼她的名字唤她,连忙回:“钱伯啊,你别过来,血溅身上就不好洗了,这大冬天的,洗衣服可太遭罪了。”
薛将军知道一定是因为钱伯如此叫她,所以她误以为自己是钱伯,他并没有辩解,轻轻走上前,故意压低了声音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剥羊皮啊!我想给你做个羊皮护膝,我买不起,就劳烦伙夫长买羊的时候买只活的,我自己来做,这样省钱,就是费点事。钱伯啊,这里冷,你先回去吧。我过会儿收拾完再去找你。”
“知道冷你还站在这里?”
李言棠听到此话声音不对,立刻回头,一看,是薛将军!她吃惊得松了手,尖刀“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将,将军……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薛将军俯身捡起尖刀,刀柄朝外,递给李言棠。
李言棠没回答,将刀放回案板上。
两人面对面站着,尴尬地都不知该说什么。再见到薛将军,李言棠有些感怀。
“将军近日清瘦了许多。”李言棠先开了口。
“我看你倒是胖了点。”薛将军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言棠,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李言棠勉强一笑,说了句:“将军来这里必是有事要找伙夫长,我这就去叫他。”说完,她拔腿就想溜。
薛将军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闻言,李言棠愣住,对视了片刻,她慌乱地移开视线,生怕自己又沉沦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她将手朝衣服上擦了擦,说:“将军找小的有何事吗?”
薛将军看院里其他兵卒围观他们二人,冷着脸说:“你跟我过来。”
她随薛将军来到他房中。
“给你。”薛将军为她倒了杯热茶。
李言棠推辞说不渴。
薛将军瞥见她冻得通红的手,把茶杯硬塞到她手里。就算不喝,给她暖暖手也是好的。
“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小的岂敢。咱们薛军人数众多,我个子矮,淹没在人群中罢了。”
“那你搬过来,我隔壁的房间空着。”
“不用。我现在住得挺好,不用搬来搬去那么麻烦。”
薛将军见她不肯搬到他近前,有些无奈,又想起钱伯的提醒,不能对她强硬,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一个月未见,你可曾想起我?”薛将军眼睛又盯住她。
低头看着茶杯的李言棠闻言抬起头,张开嘴,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说不想,她确实时常想,说想,她又不想与他有何瓜葛。她自知自己没有受过父母宠爱,小半生也没有得到过什么偏爱,生怕自己付错了真心,会更受伤。什么她都能勇敢,唯独要把真心交付给一个念念不忘旧情的人,她断断不肯。
“不知你是如何,我是很想你。每天都想。”薛将军深情地说。
“小的不敢承将军如此厚爱。若没什么事,小的先告退了。”李言棠连连后退,想开门逃出去。
“站住!你回来。”薛将军扶额,叹了口气。“我找你有正事。”
他以新兵需要操练老兵需要磨砺为由,让李言棠做操练的教头,每日卯时训练全营将士。
李言棠听他安排得很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下来。“没问题。那要教什么?”
薛将军计划的是每个月换一套操练技法,先是拳法,一个月后用棍,再一个月后用刀剑,三个月后看士卒有无进展。
“刀剑好说,只是,拳法和棍法,我不太会啊,要怎么教?”
“简单,我先教你,你再去教他们。”
“那将军为何不直接教大家啊?”
薛将军扭头反问她:“我是大将军,哪能随意教人?”他心里却在想:不如此,我怎么才能让你主动来找我?
他的小算盘李言棠当然不知,她只幽幽嘀咕了一句:“又摆大将军的臭架子!”
“你说什么呢?又在骂我?”
“小的不敢。小的先回去,明日来向将军讨教拳法。”
“等等,”薛将军叫住又要逃走的李言棠。“为何现在不学?”
“现在夜深了,这孤男寡女的,不太好……而且,若是学完,不知得什么时辰了,我明日再学吧,要不然那羊冻住了,就不好剥皮了。”李言棠为难地说。
薛将军一摆手,放她走。
回到伙房后院,李言棠想着将军深情款款的样子,还有那句“我是很想你,每天都想”,她一分神,手下失了分寸,划伤了手。她身后不远处跟来的薛将军心疼得攥紧了拳头。
李言棠吹了吹伤口,进屋去清洗。薛将军走到案板前,将剩下的羊皮迅速用刀剥好,然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待李言棠清洗过伤口出门来,发现羊皮已经被剥好了,可是她没看到是谁帮的忙。
第二天下午,李言棠犹犹豫豫地来到薛将军房中。薛将军也没客套什么,让她将桌椅挪走,清理出个空地,便教她打拳。薛将军轻扶住她的手,专心学拳的李言棠并未在意。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昨夜李言棠还在怀疑是不是薛将军暗中帮她剥完羊皮的,听他这么一问,放下心来,觉得应该不是他做的,于是轻松地回话:“不碍事。小的皮糙肉厚,只是肤浅的皮外伤而已。”
薛将军握着她的拳头,沉下脸。“这么深的伤口还说没事?天冷,再冻坏了怎么办?站这别动。”
他从柜子里取出金疮药,为她抹上药粉,缠上纱布。
李言棠从未见薛将军如此温柔又专注地为别人包扎伤口,一时盯着他出神。
“好了。”他唤回她发呆中的思绪。
虽然是包扎完了,但薛将军总盯着她的手,怕她拳握得太用力再挣开伤口。求学心切的李言棠以为是自己的力道和姿势不对。
“将军,是我的姿势不对吗?那我多练两遍你再瞧瞧?”
薛将军才反应过来,只好看她又多练习了两遍。
第二天,薛将军在众将士前宣布冬训事宜。
从此,李言棠成为训练的总教头。他每天都可以远远地看到她。不过,操练一结束,李言棠总是一溜烟地跑没影。
这天,原护城大将军之子安启来到薛将军面前。
“少将军,有事吗?”
“将军,这是三个月前司空将军离开之前让我转交给您部下李言棠的信,后来我回乡探亲,就把这事给搁置下了。劳烦将军帮我把信转交给李言棠公子。”
薛将军接过信,应承下来。待安少将军走远,他便拆开信。
虽然安启说的是司空留的信,信上内容却是丽和公主所写。
丽和公主先是安慰了李言棠一番,说她若在军营这般痛苦,回京后便要亲自向将军将李言棠讨要回来。后文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琐事,估计都是一一解答李言棠的来信。唯独信中的一段话,详细介绍了一个叫小甲的人目前在公主府里做什么,还让李言棠不要担心,小甲很好,现在已经和添香定了婚,就快成亲了。
薛将军依稀记得公主身边是有个叫添香的侍女,那这小甲就该是个男子。李言棠为何这么挂念这个男子?
被士卒喊来的李言棠来到薛将军门前。“见过将军。”
“你在我薛家军营很不习惯?很不开心?”薛将军迎头就问。
李言棠有点懵。“之前是,现在好多了。将军为何这么问?”
回想到她的确说过介意之前他对她过于苛刻严厉,薛将军揉着太阳穴,一脸无奈。“那你是想留在军营,还是离开?”
“当然是留在这里啊。”李言棠很自然地说。
“哦?不觉得苦了?”薛将军走上前。
“还好吧。将军你现在也不为难我了。我在这里过得很习惯。”
听到这句,薛将军点点头。
“小甲是你什么人?你为何那么在乎他?”
“小甲?将军说的可是将军府里的护院小甲?”
“将军府?他是将军府的人?”
“没错啊。将军你忘了,就是那次你喊他陪你进宫,他没应声,后来你无奈只好把我临时给拽去随侍,在御花园你和元成妃拥抱还被皇上撞破那次……”李言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听到难堪的旧事重提,薛将军脸上有点挂不住。
“小甲是耳朵不好的那个护院?”
“是。”
“耳朵不好使怎么还在将军府当差?”
“他原来耳朵是好的,后来,他为了保护一只小兔子,被人打伤了,耳朵才坏的。”
“保护兔子?什么兔子?”
“我在将军府闲得无聊,玩弄一只小老鼠,被小甲看到了,他就买了只兔子给我,让我养着玩。我刚开始以为是兔子自己跑进院的,后来才知道是他特意买给我的。”
“他为了救这只兔子,不惜受伤?那他,对这兔子是格外在意啊……买给你的,也就是把它当做定情信物……”
“什么信物?”李言棠没听清薛将军的自言自语。
“没什么。他救了兔子,受了伤,你肯定很难过吧?”
“嗯!有点难过,主要是后悔,后悔自己去晚了。早点救下他,也许就没事了。”
“那后来,兔子怎么样了?”
“兔子?被我坐死了……然后,被明枝烤着,我们吃掉了。”
“坐死了?吃掉?”薛将军一头雾水。
“嗯。我从树上摔下来,一不留神就压到胖兔了。胖兔就死了。明枝说,死都死了,干脆做个蜜汁烤兔吧,然后我们就吃掉了胖兔。”李言棠一脸无辜。
早知道李言棠不解风情,为此薛将军还恼火好多次,不过这次,他却因为她的不善解人意而开心。
“呵呵,那小甲岂不是嘴巴都要气歪了?”
“嘴气歪?那到没有。可是,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理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说,是因为我没给他留个兔腿?”李言棠后知后觉地猜。
“哈哈哈……”薛将军难得如此开心。“喏,这是丽和公主给你的信。”
“真的?公主终于给我回信了!不对啊,这怎么被打开过?”李言棠扬起头,问。
“这信是安少将军说司空将军留给你的,兴许是司空去巡查之前收到的信,然后……有些好奇,打开看了吧。”薛将军少有的胡扯。
“将军你也看了吧?不然你刚才问我的话怎么那么奇怪?”李言棠紧紧盯着薛将军,兴师问罪。
“你棍法练怎么样了?再过三天就换练棍法了,你打一遍我看看。”薛将军转移开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