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你转过去!”李言棠不顾主仆的尊卑,扯起嗓子便喊。
薛将军随即转过身去。
“你到屏风那边去。”李言棠窝在水里,只留嘴巴以上露在水外。
薛将军转身到屏风另一侧,因站得距屏风很近,隔着屏风仍能依稀看到她。
“将军,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我在门口挂着‘不得入内’的布条啊!”
“这种命令通常都是我下的。在我的军营,别人写的,我一般一概不顾。”
“可……”
“不用担心,我什么都没看到。”薛将军用冷冷的语调回她,却轻轻转头,透过屏风看李言棠慌张地穿衣。
李言棠懊恼地皱着眉摇头,样子十分窘迫,又显得慌张可爱。薛将军看在眼里,视线无法转动。他刚刚进帐时就发现了屋内湿气弥漫,但没有听到洗漱的水声,他以为是她倒好了洗澡水还未洗,可又没动静,便走过去瞧了瞧,正好发现沉在浴桶里的李言棠。她那鼓着嘴,憋着气,闭着眼,晃着头的娇憨模样,太逗人了。他知她水性好,便多看了几眼,想着过一会儿再转到屏风另一侧的,谁知他却一眼定住,忘了移步。
“将军不是进城办事了么……”李言棠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把头发甩到一侧,歪着头拣起换下的衣服。
“有东西忘了拿,回来取。”薛将军缓缓说。
李言棠气恼地嘟囔起来:“怎么早不忘,晚不忘,偏偏这个时候忘……”
他一笑,说:“我也觉得太过巧合了些。”想到刚刚李言棠在浴桶内的样子,洁白的肌肤,却有很多道疤痕,比自己身上的伤痕都要多。“你身上怎么会有如此多伤疤?”他心疼她一定吃过不少苦。
李言棠却气急败坏地冲到他面前。“你不是说什么都没看到吗?”
薛将军一时语塞,慢慢说:“能看的都看到了,不能看的,都没看到。”
又羞又气的李言棠不想和她争论这种是是而非的解释,转过身就想出去。这么尴尬,还是出去躲个一时半刻为好,等他拿了东西进城,她再回来睡觉。
“上哪儿去?回来!”
“我去弄点水喝。”李言棠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这案上有壶茶。”
“我……我出去透透气。”
还未等她迈出第三步,他就一个箭步冲上来,拽过她的手腕,把她按到火炉边。
薛将军拿起自己的布巾,为她擦起了头发。
“将军,如果你觉得心怀歉意,大可不必这样。”李言棠小声说。
薛将军继续为她擦拭,轻轻捋顺了她的秀发。“你猜错了,我没什么歉意。”
“你真是无赖……”李言棠想要站起,可被他硬是按住。
火炉边又温暖又干爽,将军为她轻拭头发,动作极轻柔,李言棠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可是,她心跳地好快,快到自己都快受不住了。她偷瞄了一眼满脸平静的薛将军。
“将军,方才是回来取忘带的什么东西?”
薛将军缓缓说:“我忘了。”
“忘,忘了?”李言棠不知他这话是何意,扭头看了一眼将军,而他也在盯着她。她低声问:“将军,你为我擦干头发以后,能不能别再对我有什么惩罚?”
“你为何有此疑虑?”
“因为你一表现得反常待我好之后,总会跟着惩罚,我是怕了。”
“先前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李言棠回头,不敢置信地又瞅了一眼薛将军。“将军,你这反常得更怪了,居然,还会向我道歉了!你该不会是被什么人下药给弄魔怔了吧?”
“是吗?”薛将军斜她一眼。“那你觉得,是何人给我下的药呢?”
李言棠陷入沉思。“那我得好好想想。将军你这脾气啊,得罪了多少人,怕是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是大将军,敌军派细作来害你也有可能……”想着想着,刚沐浴后的舒展和火炉的温暖,还有将军温柔地为她抚弄头发,让她头渐渐沉下来,眼皮也落下。她头一歪,睡着了。
“想了这么久,还没想好?”薛将军侧头问她,发现她已经沉睡,脸上还挂着微笑。
他轻轻揽李言棠入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怀中女子,甚是美妙,他发现自己彻底无可救药地沉沦了,除了她,他谁都不想要。
一觉醒来,李言棠发现烛火已熄,四周漆黑如墨。她转头看了看,自己又躺在将军床上外侧。她立即紧张地摸了摸衣服,没有被解开的痕迹,放下心来。
她起身要回到屏风后边,侧身看看将军,正侧卧朝内睡着,脱下的外衣搭在床里面的围栏上,一串钥匙在不甚明亮的黑夜中散发特有光泽。
想起床下那个黑檀木匣,李言棠耐不住好奇,想要拿钥匙。她一只手撑起,一只手伸过去,就在离钥匙不到一寸远时,忽然,薛将军从侧卧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她大气不敢喘,手缓缓伸过去,黑夜中,忽然被温暖的手掌覆住。
“李言棠,你在干什么?”薛将军睁开眼睛。
“我,我想……给你盖好被子。”李言棠脑子一转,冒出这么一句谎话。
“是吗?”薛将军另一只手一扯被子,那被子一直都在李言棠身上,薛将军也只是外侧的半边身子盖到一点点。
李言棠直起身,挡掉薛将军的手,说:“将军要听实话?”
“虽然你的实话总是让我生气,但我还是想听你的真正想法。说吧,你要干什么。”
“偷钥匙。”李言棠低下头。
“偷钥匙?”薛将军感到奇怪地一斜眉毛。
“嗯。”
“为什么偷钥匙?”
“好奇。”
“那你为何不直接向我讨要呢?”
“我借一本书都要被你差使做这做那的,要看密匣里的宝贝,不知你又会让我做什么,万一像以前那样,我一说实话惹你不高兴,你就要惩罚我,我还不如不张嘴要,直接偷比较划算。”
“你好像对我分外记仇呀,李言棠。”
“那时因为将军对我格外苛刻呀。头一年来塞外时,你给我那么多差事,又要喂马,又要收拾马圈,又要倒恭桶,我一天只能睡两到三个时辰,没一天能把三餐都吃齐的,还动不动就要挨罚……”想起过往,李言棠满腹委屈。
“那如何才能让你释怀前一年的不愉快呢?给你钥匙就行吗?”
“那也太容易了,我差点把命丢这里,几个钥匙就要打发我……”
薛将军听罢,揉了揉被压得酸麻的胳膊和肩膀。之前为了装睡,他侧卧太久,一直不敢动,怕她随时醒来。
“那你想要什么?”他问。
“这个,我还没想好,等想好再告诉你。”
薛将军便柔声说:“那好,我答应你,是事情也好,是物件也罢,我成全你一个心愿,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就帮你实现。”
从未想过将军会说出此种话,李言棠幽幽地感叹:“将军,你这么说会让小的产生错觉的。”
“什么错觉?”薛将军问。
李言棠在心里说:你喜欢我,但话一出口,就变成了“你是又要惩罚我吗?”
薛将军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是我之前做错,我这是自作自受。”
转身下床的李言棠正要走,被身后的他叫住。
“先别走。”他伸手将那串钥匙从外衣内侧取下,递给她。
李言棠很吃惊。“将军,这是?”
“你想看就拿去看吧,别弄乱了。以后,有什么东西想要的,不用偷,直接问我要。记住了吗?”
李言棠乖乖地接过钥匙,回到屏风后头躺下。
透过屏风,隐约看着她的身影,薛将军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李言棠得了空,打开所有木匣。没想到薛将军收藏的宝贝竟然如此庞杂,有的木匣孤零零只放着块玉,有的放着密报,有的放着金银,有的放着破旧的拨浪鼓和半截纸鸢,有的放着家书,有的放着典雅的古董饰物。
李言棠最后打开薛将军床下的木匣。就在她掀开上盖的一刹那,她心一寒。只见木匣里放着一个绣有“菲”字样的香荷包、一只红珊瑚耳坠、一把绘有兰花的折扇,还有她颇眼熟的画像卷轴和一方丝帕。李言棠认出,这些应该都是牟湘菲送给薛将军的信物。
她轻轻合上木盖,也合上了自己刚刚初开的情窦。
原来,薛将军对牟湘菲还是念念不忘。她还记得去年冬天将军入城后,特意回来取这木匣。那是真心在意。所以,薛将军对她如今的好,也许,只是消遣寂寞无聊,纵使他是真心,怕也只是他心中万千思绪中的一缕而已。
李言棠将木匣一一锁好,重新放了回去。她的心事,却再也回不去。
北风过后,天气骤寒。
如之前计划的一样,薛将军带兵回城过冬御寒。他本想着这次能带李言棠一同回城,就让她住在自己隔壁,如此也能常常看到她。
谁料,到了城内军营,李言棠直接抱着包袱跑没了影。
薛将军忙于老兵退伍,新兵入营,空闲时间甚少。李言棠去了兵卒院,就再也没见到。
偶有闲暇,薛将军来到兵卒院,也是找不到李言棠。一次,两次,次次都是这样,他疑惑起来。这李言棠难道是故意躲起来了吗?为什么就是不露面?
将近一个月找不到她,薛将军感觉压抑得快要喷火。
这天吃过晚饭,他又在兵卒院里转悠,无意中听到两个士兵的交谈。
“小先生今夜会在哪里说书?”其中一人小声嘀咕。
只见另一人也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好像是在城墙那边大榆树下,小先生说昨天说书的地方有将军出没,所以今天换到大榆树那。”
另一人点点头,感叹一句:“那我一定去。我还真没听过讲书讲这么好的,居然是位女先生。”
薛将军留意到最后一句话,奔到两人跟前。“你们说的小先生,现在在何处?”
“啊!将军!小的不知将军说的是什么,小的先告退。”
薛将军又连问了好几人,他们都神色慌张地谎称不认识什么小先生。他才明白,李言棠为了躲他,连旁人对她的称呼都改了,难怪他问士卒可见过李言棠,都说不知。新兵不知她真名,老兵为帮她不肯说,难怪他最近无论如何找都找不到她。
夜里,薛将军来到城墙下的大榆树旁,远远看到听到李言棠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薛老将军的生平战绩。
他走近几步,有一小兵认出了他。“将军!”
“将军来了!”又有人高喊。
原本围绕李言棠的人群都齐齐转过来,朝薛将军行礼。他快步拨开重重叠叠的人群,走到尽头,发现已经没有了李言棠的身影。
看来,她若想躲,他是真见不到。想要找到她,必须想点办法。薛将军在心里盘算起来如何才能常常见到她,想了良久,他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