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雨樱?”李言棠问眼前心有余悸仍在打哆嗦的小姑娘。
“是。”
“雨中樱花,挺美的名字。”李言棠自言自语。
“不,不是。不是雨中樱花,我是下雨天生的,因而叫雨婴,雨天婴孩的意思。”少女连忙解释。
“哦?”李言棠打开她的卖身契,看到上面的字,确实是“雨婴”两个字。“那你以后,就改叫雨樱吧,音不变,意思变了而已。”
“多谢主人赐名。”少女跪在地上。
“你起来。你以后直接称呼我为言棠就好,我叫李言棠。”李言棠又指了指身后的薛将军。“他是薛军统帅,薛将军。”
没想到救命恩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雨樱刚起身,就又跪了下去。
“雨樱拜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你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以后见了我们,都不用跪。”李言棠扶起她。“你家在何处?可是本地人?若是本地人,我就送你回去。若不是本地人,我就给你些银两,你自己回家吧。”
雨樱听完李言棠的好意,忽然湿了眼眶。“我不想回家。我就是被我爹卖到青楼的,若是回家,还是会被他卖出去。我不想回去……”
“什么?”李言棠听罢,很心疼雨樱。她知道被父母抛弃的痛楚,被自己亲生父母如物什一样卖出去,那种被人鄙弃的痛,是无论何时都补救不了的。“那你愿意跟着我吗?”
“愿意!您买下我,就是我的主人,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雨樱目光决绝。
“那你就贴身照顾李副将军吧,她是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你多照应她些。”一直没有发话的薛将军忽然开口道。
“是,雨樱谨遵将军安排。”
自从雨樱到来后,李言棠的生活方便了些,人也精神了许多。薛将军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李言棠,但李言棠似乎终日严肃,极少有笑容。
薛将军去任何地方办公都带着李言棠,说是为了让她尽快学会带兵,实则想随时能看到她。
因为李言棠不再笑,将士都说军营里好似有两个冷面将军。两人走路不约而同都是背着手,右手握拳,左手握右腕。李言棠又穿着男装,背影上看,仿佛一个高的薛将军,一个是矮的薛将军。将士常常错喊李言棠为薛将军,后来,李言棠为了区分二人身份,直接将发尾全部盘到头上,样子更加清俊英气。
薛将军看了,直夸她好看。以前在浣沄面前,李言棠只觉得自己是个顶普通的女子,还被将军当做男子半年之久,没想到薛将军会如此说。于是,她并未将他的夸奖当真,说:“将军不过是看的女子太少了,我长得也只是普通。”
薛将军却目光沉定,说:“在我心中,言棠最美。”
李言棠用哀伤的口气回了句:“将军越来越会说好听的。”
明明是调皮的话,薛将军却没听到她的开心意味。
休息时,薛将军常要处理杂事,就让雨樱陪李言棠。李言棠闲来无事,教雨樱练剑。挥举间,往事历历在目,于是,她采来一把小黄花,要去寻将军。
当李言棠走到近处瞧见他正核对粮草账目,分不开神,她随手将小黄花别在凛风的马鞍旁,默默走开。
过了一会儿,大军启程,薛将军来到马车前。李言棠和雨樱正坐在马车中闲聊,见薛将军前来,雨樱坐到了车外。
薛将军捏着一小枝黄花坐到李言棠身边。“你送我的?”
李言棠言棠点头。
“我很喜欢。”他说。“嗯?”他举起手中的小黄花,摘下一朵,李言棠明白他的意思,歪头,递过来脑袋。
他将小花插到她发髻边。李言棠嘴角掠过一丝微笑,若有若无,转瞬即逝。薛将军握了握她的手,出了马车。
雨樱看出两人似有情,很默契,但又似乎止于礼,不知其中缘故的她,很奇怪两人为何是这样相处。不过几日下来,她忽然觉得这是最让人舒服的相处方式,不问情却有情。
大军紧急前行。这天,李言棠看过地图后,向薛将军建议:先北上,再向西行,如此一来,能借用长城旁边的官道,走起来会更快些。
薛将军采纳她的提议,命人重新做准备。一旁听令的将士们都对李言棠十分敬重,又因为她总是和薛将军并肩出入,所以,将士们就直接省去了“副”字,唤她为李将军。
大军行至夜凉城时,需要在城中采办两个时辰。夜凉城州府都督莫崂带妹妹莫隌出城门来迎接。莫都督要约两位将军一起吃饭。
薛将军回头看李言棠,问:“怎样?”
李言棠想了想,说:“两个时辰之内可以。”
见她同意,薛将军才回复莫都督,说:“那就两个时辰内吧。”
餐桌上,莫都督说起客套话:“久仰李将军大名,如今一见,确是翩翩公子,英气俊朗,实乃人中龙凤。”
翩翩公子?他对面的薛将军急忙想解释:“其实她是……”
“莫都督谬赞了。”身边的李言棠一拱手打断了薛将军的话。她直接应下了这一误会。她心里其实有些烦,这人明显在撒谎,她李言棠除了薛军中还有几个人将士认得她,怎么会有“大名”?
莫都督又问李言棠:“不知李将军今年贵庚?”
李言棠彬彬有礼地回说:“还有一整月满二十一岁。”
莫都督听闻笑说:“那和我家小妹年纪相当呢,她今年十六岁。”
李言棠心想:这都督不光睁眼说瞎话本事大,还不太会算数啊。
她不知,两人对话却被一旁的将军有心听了进去。
四人围坐,无话可说。沉默了一阵后,莫隌开口:“六年前我和哥哥在阳关,哥哥为阳关县令,若不是薛将军当年帮忙抵御北方流寇,怕是哥哥和我也会遇险。将军实为我莫家的救命恩人。”两人于是都举起酒杯,向薛将军敬酒。
薛将军刚要喝,看李言棠不喝,问她:“你怎么不喝?”
她指了指酒杯,摇摇头,说:“我从不喝酒。除了皇上,我估计没人能让我喝下去吧。”
薛将军也只得放下酒杯。
沉默良久后,李言棠想打破沉默,问:“敢问莫都督,这是什么菜,除了有些辣之外,十分酸爽可口。”
莫都督陪着笑,解释说:“这是当地的小吃,叫泼辣子凉粉,这道小食的醋是很难得的陈酿醋,制作非常耗时,不过也造就了风味独特的酸爽口感。这红油油的辣子,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是从滇中那走茶马古道运来的,据说在当地叫‘米椒’,不过,在我们夜凉城,都叫辣子。这道菜里的胡瓜,要泡足三个时辰的冷水,才有这般清凉爽口。”
薛将军看了一下满桌的菜,发现没什么李言棠爱吃的,过了一会儿站起身出去片刻。
不多时,小二上来一碗少辣子多醋的凉粉。李言棠看了看薛将军,他扬了扬头,让她试试,她尝了一口,点点头。
小二转身出去,又进来,端上来一只烤鸡,李言棠笑了。
薛将军宠溺地说:“吃吧。”
李言棠为难地看了一下莫氏兄妹,大意是:这样不太好吧?
薛将军想起李言棠吃烤鸡的吃相确实不雅,别被人嘲笑了去,于是命小二包起来一会儿带走。
李言棠吃完凉粉,便站起身,说:“李某还有事先告辞,改日再路过夜凉城,必会登门亲自向都督道谢。”
薛将军随即也拱手施礼道别,提着烤鸡出门去追李言棠。
没什么心思再吃饭的莫都督和妹妹站在窗边往下望去。
两人并肩走着,动作一样,皆是背着手,只不过薛将军手中多了一个油纸包,而李将军握拳。
莫隌不满,幽幽叹气:“这李将军真是无礼。”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莫都督却说:“依我看,倒是这李将军比这薛将军更好。他来头一定不小,你看那薛将军什么都看他脸色行事。我劝小妹心上人换一换吧,这李将军与你更般配。”
莫隌不在意,一直盯着薛将军背影。
行军途中,李言棠教雨樱练剑。雨樱休息时,李言棠提起剑自己练习。武罢,她发现薛将军出现在雨樱旁边。
“是将军叫我不要提醒你的。”雨樱小声说。
李言棠没说什么,走到薛将军跟前,把剑递给将军,把脑袋一歪。薛将军一手接过剑,另一只手抬起,用袖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边擦,他一边说:“平沙落雁那招没低下去,要再低一点,蛇尾须臾那招,手劲不足,临阵会被人把剑打掉的。”
李言棠还是没说话,只是点头。薛将军爱怜地帮她抚了抚凌乱的前额发,说:“快启程了,你俩回马车休息一会儿吧。”
李言棠点头,带着雨樱往回走。
薛将军低头看了看袖子,用手捻了又捻。他想要的更多,但李言棠似乎好像与整个世界都隔离开,他亦无法走进去。他不想再唐突了她,那次他禁不住思念亲了她,她好像闷闷不乐了好多天。雨樱的到来,她才不再太过封闭。若是她再像之前那样消失,他想他真的会疯掉。与见不到她相比,这样守在她身边,已是很好。
雨樱往回走时,轻声说:“薛将军与将军你,真是和谐可爱,就是,感觉李将军你有点哀伤,可是薛将军伤过你的心?”
闻言,李言棠回头一敲雨樱的头。“小孩子家,别瞎猜。”
两人上了马车,李言棠暼到钱伯放在马车上的黑檀木匣。她有些心烦,对雨樱说:“找个包袱把那木匣挡上,我不想见到它。”
雨樱疑惑地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