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燕赤关一个月了,李言棠有些想念之前朝夕相处的公主和明枝她们。她向钱伯借纸笔。
“你借纸笔有何用?”钱伯一边正在收拾东西,一边问。
“我想写信。给丽和公主写信。”
钱伯摇摇头。“小言棠啊,你可不要身在曹营心在汉。你既然到了薛将军的军营,就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可不是在这监控将军向公主汇报的细作。你自己可要想明白了。”
“钱伯,你误会了,我哪有本事做细作啊。这里太苦太无聊了,我长这么大,最亲的人无非就是姐姐和于我有救命之恩的公主。我姐姐不识字,所以我只好写信给公主。我只是想通过写信说说心里话而已。”
钱伯斟酌了片刻,从自己帐中拿出纸笔。“你拿去吧,不过,莫要写旁的,免得将军看见了多心,又会罚你。”
“好的。我知道了。”李言棠笑嘻嘻地接过。她发觉钱伯特别和善,又常常照顾她,从此格外信赖钱伯。
“钱伯,我住马圈,饷银放那里我不放心,你帮我收着行吗?我要买东西用钱的话,再从你那取。”
“哦?你这么放心我?不怕我偷用了你的钱?”钱伯很意外。
“怎么会?再说,您要是急用,就拿去用,当我孝敬您的。”李言棠卖乖。钱伯很吃这套,乐呵呵地帮她收起铜钱。
入夏天气渐渐热起来,这天,李言棠在沙地里看到一小堆被埋的蛋。
“真是老天恩赐啊!晚上可以烤来吃了!”她当是鸟蛋拿回马圈,小心地用草埋好,生怕别人偷拿了。结果后来那天她太忙,把这几颗蛋完全给忘了。
几天后,那一小堆蛋孵出来四只沙蜥,惊的马群乱跑。李言棠直到夜里才把所有马赶回来。
薛将军听说马圈的马受惊了,怒气冲冲地又要惩罚她。
“她一人赶这么多马,已经精疲力尽,何必再折腾她。”钱伯在一旁说情。
薛将军勉强同意,没有对她动刑。他偶然一暼,发现靠在马槽上的李言棠面色苍白,眼神混沌,好像病了。他寻来军医,军医查完,说是饥饿所致。
有点无奈的薛将军回帐中取出自己那里的一点小食,分给她。
李言棠狼吞虎咽吃完,却不言谢。
“你是不是欠我一句谢谢?”薛将军压着火问她。
李言棠抹了抹嘴,回:“我吃不上饭是拜将军所赐,好像用不着因为这点小施舍就忘记自己的处境。”
薛将军气极,把吃食一把拿走。
“你!小气……”李言棠生气。
夏季阳光好,李言棠赶着马群到营地东三里处为马洗澡,洗完,马儿在河岸悠闲地吃草,她想休息一会儿,爬上树,坐到树上。这样能看得远些,马儿也就全在她视线范围内了。没想到,树上结了一团团的虫堆,看着特别碍眼。她想都没想,折下满是虫子的嫰树枝叶,扔下树,打算过一会儿再把虫子们都踩死。
忽然,树下传来薛将军的声音。“你上树干嘛?”
李言棠指着虫子说:“这棵树的好多树枝长虫了,我在帮树除虫。小时候,我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帮师娘为果树驱虫。”
“想不到你这样的女子还上过书院?”
“将军一直把小的看低,小的不怪你。不过我的确上过学。”说起上学,李言棠陷入回忆。很久没有回到书院,没有回家,不知姐姐过得好不好,红袖和邵阖考没考上举人。
薛将军看这小丫头难得认真。“你能上学,还能读进去书,确实非寻常女子。”
李言棠猜不透这是夸还是贬,没回答。
薛将军又添了一句:“不过也是,你这怎么看也不像个女子,个性习惯全然男子风范。”
“呵……”言棠一撇嘴。“将军只知道给你们男子脸上贴金,夸人还不忘夸自己,脸皮着实厚。”
“我不同你计较你急不择言之过,本将军还有大将军风范。”说完,薛将军就要回身走掉。
李言棠有些气不过,随手将一枝爬满虫子的树枝扔到将军身后。往日里,她扔的都不太准,偏偏这天不偏不倚就砸到了薛将军的后背。
将军白她一眼,道:“还有心思爬树嬉戏,看来你是太闲了,从今天起,护卫队的马也归你管了。”
李言棠撇嘴,心想:将军真是报复心重的小人!
薛将军猛一回头。“你腹诽我?”
李言棠皱起眉,心里纳闷自己刚才似乎没说出声啊?
将军看她那怀疑自己的蠢模样,开心地走了。
李言棠以为护卫队也就几匹马,结果,小兵牵来二十几匹马让她管。原本就三十多匹马,现在城外全营的马都归她管了,真是累死人不偿命。
钱伯牵来一匹黑马,告诉李言棠:“护卫队其他马都好饲弄,独这匹叫凛风的战马脾气暴躁,很容易伤人,你可千万小心点。凛风是薛将军的爱马,你定要当心些,别让将军逮住你的失误,又要罚你了。”
李言棠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凛风,这马她之前见过的,确实毛皮油亮,两眼炯炯,腿硕蹄长,似乎很能跑。
一匹马而已,李言棠并未放心上。结果,当晚她就吃了亏。
凛风趁她不备,抬腿一蹄子把她踹出去八丈远。她缓了好久才舒上来一口气,幸亏常年练武,寻常人这一蹄子怕是就没命了。
李言棠也不示弱,生气得挥起马鞭,狠狠给凛风一顿抽。凛风不停嘶鸣,引来了薛将军。将军急匆匆赶来,抬手便把言棠的鞭子打掉,还要罚她二十大板。
“明明是凛风先动手的!”
薛将军不依不饶。“那也不能打它!”
李言棠气得说:“它就是个畜牲!为什么不能打?”
“我说了,不能打就是不能打!”
“不能打马?那我今天只能教训主人了!”
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薛将军未拿剑,让李言棠的鞭子抽中三道,李言棠也没好到哪去,被将军捶了四五拳。
他们的打斗引来众多将士围观,后来钱伯挨了一鞭子才阻拦下两人。
第二天,薛将军下令命李言棠除看马之外,还要倒全营的恭桶,李言棠气得咬牙切齿。
“这就是公报私仇!这个该死的薛将军简直要草菅人命!”
“你看你,我都提醒你了,照看凛风的时候要多加小心。”钱伯见李言棠又没来得及吃饭,给她带来一个粗粮馒头。
“钱伯,我们军营为什么要用恭桶这么麻烦啊?挖条沟做茅厕多省事啊?”
钱伯慢慢解释给她听。原来,这使用恭桶是薛家军已有的多年传统,往大了说是为了健康和安全吧。当年老将军嫌弃挖沟如厕臭味熏天,于是下了军令,全营都用恭桶,脏物悉数运到远离营地的地方埋掉。在西北与耶得勒族人大战中,其他军营被狼群围攻,只有薛军安然无恙,皆因不留脏污痕迹。后来,在镇守宁夏时,时值夏季阴雨数日,其他兵营都患疟疾,唯独薛军无人染病。这些事都印证了老将军的命令确实有用,于是,这一传统就一直沿袭下来。
原来还有这么多渊源,李言棠认栽,这臭气熏天的差事也是推脱不掉了。
李言棠饿了凛风一天一夜,然后拎着鞭子用手给它给喂草,喂饱之后,又为它刷洗鬃毛。李言棠一直防备它偷袭,不过,可能饿极以后长记性了,凛风在李言棠面前很乖巧。
那日一战,李言棠一举成名,之前还偶尔有人来骚扰她,现在无人敢惹她了。有几个士兵佩服她敢挑战大将军,还和她成了朋友,经常在不值岗时帮她照看马圈,还帮她挖倒恭桶的壕沟。
将军没过几日来看李言棠,发现她乐呵呵地与士兵一同喂马,心生怒火,责令全营若再有人帮李言棠的,领五十大板。重罚之下,再无人敢管李言棠。
李言棠忙得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干活,还不一定能吃上饭,经常等她从两里地的壕沟倒完恭桶,再往北走一里去刷桶,然后回营,到了伙房帐前,什么都是空的了。四十个恭桶,这趟路她一天要走无数次。战马一天四顿吃草,还要收拾马粪,一天下来,经常错过开饭时间。
活要干,饭却吃不上。
有几次李言棠伤心地哭了,哭完还得继续喂马。
夜里,她看着天上的星星,在马槽里划横线记天数,才半年,她就感觉有点撑不住了。当年在将军府里,两年半时光弹指一挥间,如今半年时光都让她倍受煎熬。
立秋后,草木依然茂盛。
薛将军率五十精兵骑马到郊外巡视。不料,他们遇到了敌军的一小支游兵。事发突然,两方交战,薛将军为护手下后肩受了箭伤。
李言棠只听一个小士卒讲起这些,但她远远的看到薛将军被人搀扶进将军帐,心中也挺感慨的:无论是有多厉害的武功,战场上该有伤亡的,还是会有。
她以为可能几天都不用再看到将军数落自己了,没想到,第二天就又恰巧撞见这个活阎王。
那时,李言棠正赶着马群到远离营地的草地上吃草,她一眼看见在河边喝水的凛风,便猜想薛将军一定在附近。但她四处张望了许久,都没看见他的身影。
“嘶——”的一口倒吸气声吸引了李言棠的注意,她循声走过去,扒开草丛,发现坐在地上解开伤口绑带抓痒的薛将军。
“别动!”她看到那伤口上居然有只蠕动的黑圆点,立刻走上前去,使劲儿地用手拍打他的伤口。
“啊!李言棠,你这是干什么?找死吗?”不由分说,薛将军就像炸药点着一样发起火来。
“你省点力气,别动。伤口上有只草爬虫在叮你。”
李言棠一说草爬虫,薛将军马上就消了火气,一动不敢动。
他当然知道草爬虫的厉害。这是塞外草木上的一种可怕虫子,专叮人或牛马这种活物,而且一旦叮上就不撒口。被它叮上,不能往外拔虫子,一拔虫子的头就断在皮肤中,会形成疖肿,溃烂,久久不能治愈,甚至有可能送命。遇到草爬虫叮咬,正确的做法是不断拍打才能将虫子的头拍出来,不过,这虫子很多时候贪吃得很,怎么拍都有可能有所遗漏,这个时候,就得用刀将虫子的残肢挖出来。
一连拍了好几下,那草爬虫似乎被打晕了,缓缓地退出来,李言棠小心翼翼地将那圆滚滚的黑虫移走,使劲儿踩死。她凑到他肩膀旁边留心查看,还有黑点留在刚才叮过的地方。
李言棠看了看薛将军从靴子处抽出来的短刀,实在不忍心去剜肉,便低下头,将唇贴上他的肩,用力将那黑虫的残肢吸出来。
薛将军端着刀,还想着让李言棠用刀子,肩头就被温润的唇吸过,他头皮一阵酥麻。他回头看时,李言棠一连吐了好几口,然后从草丛中找到几株草药,嚼烂了敷在刚刚刺痒难耐的伤口上,然后,她又专心地拿着绷带给他包扎好。
“将军还是赶快去军医那重新上药吧,若是上药及时,应该不会溃烂。”话一说完,李言棠就潇洒地走到一边去赶马,没多久就离开了河边。
只留薛将军一人坐在原地,忘了她的叮嘱,仍在回想刚刚那番,是否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