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
步临风解释道:“陛下那事情太多,我一时走不开。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凤韶淡淡的说道:“没事,反正就算你在,太后想做的也还是会做。”
步临风轻叹一声,而后搂过她,开口道:“不瞒你说,我回汴京之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不希望你参与到这里面来。包括太后,以后宫里若是召你进宫,你便找个由头推了过去,事后我去说。”
“我又不是那等天真的小女子,我现在是你的妻子,外面的那些明枪暗箭,我陪你一起面对。”
步临风轻笑一声,继而道:“好。”
忽然之间,她的脑海中闪现那张笑里藏刀的面孔,随后她若有所思的问道:“那个顾将军是什么人?”
一提起他,步临风的神情也变得阴冷些许,片刻后他答道:“他叫顾长霖,父母不详,从小寄养在太后身边。”
“这...来历不详,太后亲自抚养长大,会不会有些不妥?”
他冷笑一声,道:“可她是太后。”
“他那个人,绝对不简单。起初我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宠臣,靠着些伎俩讨好太后,没想到他一年前竟领军收复了兰台和乔川一地。若不是他在获封昭毅将军后大揽势力,我也不必当初急着赶回来。”
听步临风所言,再加上她今日所观,太后虽已花甲之年,可也不是什么善茬。看来这北越的皇室,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多。
思虑间,马车停到了璟王府前,步临风拉着她一同进府,迎面碰上一个妙龄女子上前来。
那女子长相清秀,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凤韶瞧着她的衣着打扮不像婢女,更不像京中闺秀,尤其她的腰间别了一把和易念相同的佩剑。疑惑之际,那女子站到步临风面前,眸光涌出浅浅的笑意,说道:“殿下回来了。”
步临风淡淡的嗯了一声,问道:“怎么样?”
女子笑道:“查的差不多了,正要和您禀报。”
凤韶话语间听出这女子大约是步临风的下属,可她不乐意的地方是这女子目中无人,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若是只瞥了她一眼不行礼,她也不会如此不悦,可刚才那女子目光投向她时,目中的敌意她看的一清二楚。
步临风回头看向凤韶,语气温柔几分,说道:“你先回去歇息会儿,下午温家设了宴,我忙完这边就去找你。”
凤韶浅笑点点头,目送步临风和那女子并肩离去,她唇边的笑意慢慢冷凝,眼神透着几分饶有意味的冰冷。
青桑也抬头看着那双背影,抱怨道:“什么呀,她是谁啊,一点都没礼数,根本不把我们王妃放在眼里嘛!”
易念瞪了青桑一眼,心中无奈青桑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副天真模样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凤韶面无表情的说道:“走吧,回去。”
...
温府。
府外车水马龙,温家不是什么显赫的大家族,可胜在温太傅是三朝元老,更是如今大臣中最受陛下宠信的人。温太傅虽年迈但好在身子骨硬朗,况且这位温太傅她调查的情报来看,是个正经的纯臣,一心为国,不像别的家族只为荣光利益。
然而人生如月般自有阴晴圆缺,温太傅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遗留下一对儿女由温太傅抚养长大,温太傅的长孙便是那日她见过的温千言。
听说温千言不久前刚成婚,夫人正是将门嫡女,罗娆。罗家乃国之重辅,罗娆的父亲是辅国大将军,伯父是世袭的荣国公,宫中的懿贵妃便是荣国公的嫡女。
宋家势力最盛,想来温千言与罗娆的联姻,是尧帝用来与宋家抗衡的法子了。
府门口温千言和罗娆一对夫妇在迎接来的宾客,温千言见到步临风和凤韶前来,笑着迎上前道:“弟妹来了。”
凤韶微微笑着颔首示意,她转头看向罗娆,却无意间捕捉到罗娆目光中的惊讶,而后她笑着对罗娆道:“温夫人好。”
可面前的人并未理睬她,凤韶依然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心里却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无视她。
温千言尴尬的笑了笑,迎着他们二人走进,边道:“你们先去,我在这招呼完宾客就过去找你们。”
步临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忙你的。”凤韶不再多语,跟随步临风一同进府。
宾客盈门,众官家子弟和女眷聚于前院,谈笑纷纭。
凤韶跟在步临风身边走进前院时,吸引不少人的目光。一番打量后,对凤韶也收了不少小觑之心。
她的衣裙还是早上进宫时穿的华服,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清澈却又深不见底,淡漠之态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众人皆是唏嘘,汴京城到现在都流传着璟王妃面目娇媚,一副狐狸面相,可这一看去,璟王妃身上别说娇媚了,就连大家闺秀应有的温婉都没有。可又不能说她没气质,她身上散发的清冷傲然却是在场的每个人都没有的。
“顾将军到!”众人皆回过神来,又望向走进院内的顾长霖。
凤韶也下意识的回眸看去,却始料未及的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眸让她想起了易晏,都是一样的冰冷,没有情欲人性可言。
温千言快步走过,拱手笑道:“顾将军来了。”
顾长霖收回视线,看向温千言,颔首淡笑道:“我奉太后旨意,特意送来开宴之礼。”
温千言道:“谢太后恩典。”说罢,顾长霖抬手示意,身后的公公便将礼盒递上,随后顾长霖自顾走向席坐。
步临风被要好的同僚拉去寒暄,凤韶穿过人群正要入席,却听着旁边的官眷窃窃私语道:“你看啊,那就是传言中的顾将军,原以为是个凶悍的样子,没想到却有几分俊朗。”
“他可是当朝新贵呢,又得太后宠信,以后指不定再加官晋爵呢。”凤韶眼中一丝复杂的眸光闪过,而后慢步离开入席。
这边的贵席上人数寥寥,除了顾长霖,瞧着大约都是朝中重臣的官眷和一些世家子女。
凤韶淡然的饮茶,等待步临风过来,却听见对面席上议论道:“我瞧着这璟王妃也不过如此吗,什么美艳不可方物,到底是南黎来的,一身小家子气,哪比得上宋小姐。”
凤韶手端着茶盏举至唇边,她抬眸看向说话的女子时,恰好碰上对方投来打量的视线,如冰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煞气,森冷的目光让人当头一凉,女子颤了颤,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子的眼神。稳了稳心神后再作勇气去看,可璟王妃已恢复淡漠之态。
顾长霖拿起茶盏作势饮茶,恰巧挡住唇边勾起的笑意,她的两次杀气十足的眼神,都被他瞧见了。
另一个官家小姐附和道:“是啊,明明还是宋小姐更端庄娴柔。”
她翻过那些情报,自然有这聚集万束光芒的宋玉笙。宋玉笙便是北越镇国公嫡女,宋后是她的姑母。性成夙慧,聪颖殊常,她今日瞧见了本人,倒也的确如此,姣好的面容,高贵的出身,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着名门淑女的风度与修养。
还令凤韶有兴趣的便是,这位宋小姐和步临风传的婚事沸沸扬扬,宋家有意拉拢璟王,不知怎么汴京就传出了宋家小姐和璟王不日成婚的消息,愈演愈烈,可没成想璟王忽然就去了南黎,接着还领了王妃回来。凤韶多少猜料到,这样从小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在传言中失了面子,自然是满心不甘,不定生出什么怨怼。
而那些说闲话的小姐,自然拿准了风向,宋家是世家大族,更有当朝皇后和太子做背景,可璟王妃在北越除了王妃的名号,什么都不是,她的身后没有家族可以依靠。说到底,这些官家小姐被捧惯了,瞧不上她没背景的,只要有一天璟王的爱意不在,都巴不得看着她落个什么下场。
宋玉笙笑的不卑不亢,从容优雅,清声开口道:“唐小姐。”
凤韶面上一副饶有意味的神态,宋玉笙叫她唐小姐,而不是璟王妃。是毫无敬重之意,还是根本不把她当作璟王妃。
“方才的话您莫要在意,都是我们不懂事的小姐们的闲话罢了。”宋玉笙话语间双目流动,声音轻柔婉转,的确算是个有气质的美人儿。
这样娇柔温婉的女子表面上看着是无可挑剔,只是她眉梢眼角透露出算计的样子,相由心生,心底多城府,面上也很难藏住的。
凤韶笑而不语,端起茶盏示友好之意,宋玉笙也微笑着颔首。
二人目光相对间,宋玉笙不再像刚才那般笑得纯情无害,隐约有了一丝深度,她和宋玉笙眼神碰撞,宋玉笙在探她的底,而她也在摸宋玉笙的路子,都是深不可测的一潭池水。
一阵笑语打断了她们二人眼神的较量,只见嘉妃的幺妹白时来到凤韶身边,笑意盈盈的道:“见过璟王妃,上午在宫里是小女说话不妥,还望王妃见谅。”
上午从宫里回去后步临风便向她详细解释过其中缘由,步临风如今掌管着刑部和大理寺,而嘉妃长姐白慧的夫君与礼部张侍郎有命案纠纷,难怪嘉妃要将可岚塞进璟王府,便是为了拉拢步临风,落个轻判。
话语间,白时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雕花匣子,放置在凤韶桌案前,说道:“这是白家的一点心意,望璟王妃笑纳。”
众人皆安静下来,想看看这不显山不露水的璟王妃会如何做。
凤韶拿起匣子打开,将匣中的物件拿出,顿时满场哗然,心想白家真是为了讨好璟王下了大手笔,这赤金凤尾玛瑙镯可是珍品,听闻是西域进贡,整个天下也仅此一枚,是嘉妃生辰时陛下赏赐的。
如此无价之宝在前,众人光是瞧见那珍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已是心动,可凤韶眸色却丝毫未变,脸上的神情也依旧是淡淡的漠态。
不多时,她轻笑道:“白家好阔绰,如此珍品居然拿出手。”
白时自以为璟王妃笑纳了,满心喜悦,回道:“璟王妃喜欢就好。”
“但我不会收。”
凤韶心里有数,她虽不了解汴京这些暗波涌动,但也多少知道白家的心思。白家一直以来没有家族重臣可依靠,只靠着宫里那么个嘉妃,到底是不久之计。所以白家拼命的到处拉拢人心,说白了就是墙头草,风向哪边吹便向哪边倒。
白家送礼此举,不就是以为她是南黎来的小女子,一来软弱没见识,二来不清楚这北越的势力纠葛,才抓着她拿捏吗。
白时的笑容渐渐暗淡下去,她上扬的嘴角微微收敛,却还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尴尬的看着凤韶。但凤韶心生孤傲之意,一眼都不看她,自顾的将手镯放回匣子里,又轻轻扣上了盒盖。
“它对璟王殿下来说是身外之物,对我来说,也是一文不值。不论是我还是步临风,都不差这么一笔破镯子钱,我如果想要什么东西,即便是星星月亮,璟王他也都能拼了命的给我摘下来。”说到这里,凤韶看向宋玉笙,唇边还一副似笑非笑之态。
在场的女子面面相觑,尤其是宋玉笙,她的脸色明显的暗了暗。
凤韶此话一出,噎得白时发脾气也不是,掉头就走也不是。毕竟凤韶是王妃的地位摆在那里,她要是挥手一走了之,凤韶回去再跟步临风说那么一嘴,别说是她,就是白家怕都是要受着步临风的脸色。
气氛冷凝间,一男子晃晃悠悠的来到凤韶身边,满身的酒气,轻佻的说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好生貌美,与哥哥我共饮一杯如何?”
说罢,男子的手落在她拿茶盏的手上,顾长霖见状正要开口阻拦,刹那间凤韶拿下发间的金簪,动作极为迅速地插在男人的掌间。
步临风听扶沉来报方才白时与凤韶的谈话,便急匆匆的赶回这边的席间,生怕他晚来一刻凤韶会受委屈。可他刚赶到此处,便见着凤韶的此番举动。
凤韶慢条斯理从青桑手里接过新添的茶盏,她虽是一脸祥和,细看却冷若冰霜:“白四公子醒酒了吗?”
白时连忙扑上前,将绢帕包在白禹手间,一边气急叫道:“你凭什么伤人!”
凤韶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指尖的血迹,冷笑道:“你白家不懂规矩,我便好心帮你教管。若白四公子再这样不知礼数、胡作非为,想来下次伤的就不只是手了。”
白时不忿驳道:“我四哥哥只是喝醉了酒,一时认错了人,王妃何至于此!”
凤韶道:“是吗?只是喝醉了酒?五姑娘这话诓我就算了,难道把在场的各位贵人都当傻子吗?”
白禹也是娇生惯养之人,因着姐姐的势何曾这样失过脸面。他吃痛的靠在白时身上,怒吼道:“你算什么,竟敢让我受如此屈辱!”
凤韶嗤笑一声,低眸开口道:“白四公子,这样你就受不了了?你与户部侍郎挪用公款赌钱不说,还欠了华泽票庄一大笔钱,等要债的人找上你的时候,你要受的,可比这更屈辱呢。”
白禹顾不得疼痛,震惊于凤韶怎知道这些事,急忙否认道:“你休要胡说,污蔑我!”
步临风此时已来到凤韶的身侧,他扶着凤韶起身,一副为她撑腰的姿态揽着她。
白时见步临风来了,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楚楚可怜的看着步临风,“殿下要为我兄长做主啊!璟王妃一言不合就伤人,岂有这般道理?!”
步临风厉色看向白禹,肃声道:“你应该庆幸是我王妃动手,白四公子如此不懂规矩,若是我出手,他不会还在这儿。”
周边许多宾客听到这边的闹声,纷纷闻讯张望过来。
权贵之间,刀光剑影暗藏锋芒,说不出谁的话是好的,谁又揣着歹意。以步临风现在的身份地位,暗中摩拳擦掌的人数不胜数,若不是今日她如此对白禹,明日整个汴京怕是都会传她被白禹轻薄了。以前这些人想对步临风下手,却无奈他油盐不进,根本束手无策。可现在他身旁多了个王妃,他们自然会从她这里下手。她不受人尊敬事小,但若这些人为了让她难堪,损了步临风的名誉,是她断断不能容许的。
正好白禹送上门来,她也可以借此机会也给其他人立个下马威,省着这些人越来越无法无天。
凤韶直直的盯着白禹,眼中一片冰寒,“你方才说我算什么,那本王妃便大发慈悲告诉你清楚,我是璟王明媒正娶、上了玉牒的璟王妃。你若不服,便让璟王休了我,如若没这个本事,就把你该生的不该生的心思收起来,省着脏了别人眼!”
周围的官眷纷纷低下了头,有的面薄的更掩起了面,这些人精自然心里清楚,凤韶的话明面上是对白家说,实则是在敲打在场的人。
步临风摆出一副不悦的表情,附和道:“白四公子究竟是想让本王的王妃下不来台,还是在打本王的脸啊?”
再愚蠢的人也看清楚了形势,这璟王从始自终哪有主持公道的样子,分明是来给璟王妃撑腰的,加上璟王妃手腕果断狠辣,谁人也不敢再小觑了。
白禹不敢顶撞步临风,又咽不下这口气,只得窝在一旁不作声。白时咬着唇,十分不情愿的说道:“殿下,是我兄长错了,不该失仪顶撞王妃......”
步临风一副不屑理睬的样子,反而一扫刚刚的沉肃之色,转头温柔的对凤韶说道:“走吧,我带你去找千言。”
凤韶亦舒缓出淡淡的笑意,临走之际对白禹道:“金簪便不必还了,就当本王妃给你的药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