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廊长响榭。
十日后。
凤韶正和丰弟陪唐将军唐夫人用晚膳,易念匆匆忙忙的走进来,看着凤韶却因这场合不好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夫人知道易念是凤韶的心腹,很多私事都找她去办,她看得出来易念的脸色不好,也不由担心凤韶有事,却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
凤韶自然也看出来易念神色非常,若是寻常的事她不会变了脸色,她示意易念过来,易念到她身边附耳说道:“白楼刚得来情报,唐锦华带的兵队中计,围困于崖下,现生死未卜。”
凤韶惊的手中的筷子掉落,唐夫人也跟着心里一颤。她稳住心神后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我们是最先得到的情报,送消息来都京的人还没到。”
唐将军关心道:“可是有什么难事?”
凤韶回过神来,想到唐夫人身体不好,若是受到这样的打击怕是会晕过去。她说道:“没什么大事。”
饭后,凤韶递给沈然序一个眼神,他会意的开口道:“唐夫人,我有些事想请教您,您可以帮我一下吗?”唐夫人木纳了一下,思量片刻后答应了,跟着沈然序离开。
唐将军自然懂得凤韶是要支开唐夫人,前厅便只剩唐将军和丰弟,凤韶才道:“刚得到消息,大哥和步临风带的兵队中计,现生死未卜。”
一向沉着的唐将军也是重重一颤,他平复心绪后,问道:“消息可准?”
凤韶点点头,答道:“回来安阳送军报的人还没到。”
一旁的丰弟上前拉住凤韶的衣袖,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说道:“姐,怎么办啊!”
凤韶保持冷静的说道:“父亲,在大哥生死未定前,这件事不能告诉娘,娘她身体不好,知道了会承受不住的。大哥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暗中找了。”
唐将军是相信凤韶的能力的,他虽从未过问她在暗中做些什么,可他知道她的能力非同小可。况且现在,也没什么办法。
...
一过数日,又传来消息,说步临风遭暗算身亡,唐锦华带的军队大败。军报送回安阳时,唐夫人才得知此事,险些晕死过去,凤韶便调来易幽来唐府照看。
凌晨,天色暗淡,大雾弥漫。
沈然序端着粥走了进雅室,便一眼看到凤韶站在露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他把托盘放在桌案上,拿起木挂上的披风走向露台,他开口道:“天气凉了,别这样站在外面。”
凤韶还是呆滞的看着远处,没有反应,沈然序又要说话时,易念闯了进来,禀道:“尊主不好了!出事了!”
“唐锦华回来了,说是进宫禀报战况却被扣下了,现在唐将军和唐夫人都进宫去了。”
凤韶心咯噔一下,大哥这样急匆匆的回来直接进了宫,怕是战况不好,她镇定了几分后问道:“步临风呢?”
“没有步临风的消息,我已经让人去探了。”
沈然序扶住她的手臂,安抚道:“现下先顾好眼前之事,我陪你一起进宫看看情况如何。”
大殿前。
他们二人赶到时,唐将军已经进殿面见宣帝了,唐夫人因为是官眷只能在殿外台阶下等候。
瞬间,一道闪电划破乌云翻滚的苍穹,如斧劈过。震的唐夫人也跟着心底一颤,她握着丝帕的手更使了几分力。凤韶快步走过去,扶着唐夫人,安抚道:“娘,不会有事的。”
唐夫人转头看了一眼凤韶,泪水就忍不住的掉了下来,她苦笑着点点头,也是当作在安慰自己罢了。
“哟,这是谁啊。”凤韶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慕颜浅笑盈盈的慢步走下台阶。
慕颜笑道:“唐锦韶啊唐锦韶,想不到你还有今天。”
慕伯如跟随前来,他微笑说道:“颜儿,唐夫人面前,不得无礼。”凤韶只以为慕家父女是来看他们笑话的,也不屑于理他们,便收回目光。慕颜也不像往常似的恼火,反而道:“你大哥可在我父亲手上,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神情微变,却仍有几分不信,只觉慕颜是在唬她,也因她不敢往下想去,若是大哥真的落入慕伯如的手里,慕澈和慕安两条人命,慕伯如怎么会放过唐锦华?
慕颜看着凤韶有些失神的样子很是满意,她继续道:“这样吧,你若是跪下来好好向我父亲求情,想来我父亲也会手下留情的。”
凤韶没有做声,慕颜笑吟吟地说道:“唐锦韶啊唐锦韶,我看你还是弄不清楚现在的局面,你别忘了,是皇上把你大哥交到我父亲手里的。”
凤韶自知慕伯如是不打算放过她的,可要她跪屠她满族的杀父仇人,她如何能跪得?
“韶儿!”
伴随沈然序一声无助的呐喊,凤韶闭上眼睛跪了下去,她垂着头浑身颤抖,紧紧握着鼓起青筋的拳头,声音凄楚,缓缓开口道:“以前是小女不懂事,恐有顶撞大人的时候,还望慕大人海涵,求慕大人高抬贵手,放...放过我大哥。”
慕伯如轻笑一声,而后从袖中拿出打好结扣的绢帕扔在地上,说道:“看在唐小姐都给我下跪的份上,我便给你个礼物吧。”唐夫人疑惑的看着那绢帕,见那上面沾着血,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可也只能颤抖着伸出手去拿。唐夫人一打开那绢帕,只见一堆指甲被包在里面,她吓的手一松,指甲和绢帕都散落在地上。
凤韶不敢置信的陡然仰头看向慕伯如,眸底的戾气仿佛要将他吞噬。“这是唐锦华的十个指甲,我让人一根不落地拔了下来,唐小姐可要好好保管。”
雨势越来越大,凤韶脸色青白,双目如血般紧盯着那沾着血肉的指甲。唐夫人抑制着心底的恐惧,她颤抖着捡起地上的指甲,重新放回绢帕里,她紧紧握着那绢帕放在心口,无助的痛哭着。
唐将军出来时,天降大雨,凤韶扶起唐夫人,唐夫人心灰意冷的感觉,她无力的靠在凤韶身上,抬头望了一眼唐将军,而后颤抖着伸出手来,泣声道:“华儿有什么错,若是败了仗自有军法处置,为什么要把他交给慕伯如!”凤韶对宣帝所为并不意外,宣帝要的就是唐家和慕家斗起来,因为唐家和慕家若是斗的如火如荼,那就不会有人再有心思去打皇家的主意了。
“你看看啊!你自己看看!这是你儿子的指甲!”唐夫人心痛如绞,她颤抖着摊开掌心,露出那染血的绢帕。
唐将军咬了咬牙,这里是殿前,他担心唐夫人痛极说错了话,唐家已经不能再有事了。片刻后,他对凤韶道:“送你娘回去。”
凤韶自然也明白唐将军的意思,随后她对唐夫人说道:“娘,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走,我们先回家。”
唐夫人大哭着推开凤韶,她看着唐将军怒喊道:“回什么家!我的华儿在天牢里生死未卜,我哪儿也不去!”
唐将军垂下头,负手紧紧握拳,他哀声道:“回去吧,华儿一会就会回家了。”
凤韶连忙上前扶住唐夫人,唐夫人哭着摇头道:“不…不…你骗我,他们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放过华儿啊!”
唐将军垂下头,片刻后回答道:“我交了兵权。”
唐夫人愣了半晌,许久后,她失声大笑,道:“哈哈,好啊,好啊,不愧是皇……”
凤韶连忙打断道:“娘!我们回家!”唐夫人像失了理智,止不住的笑着,忽然她昏厥过去,倒在凤韶的身上,唐将军见状连忙回过神来上前抱起她,快步离去。
雨势不减,周遭的一切都好像被雨声覆盖。她缓缓蹲下身捡起绢帕,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她抬头看向大殿,眼底流露出嗜血的光芒。
大雨放罢,檐下滴水。
凤韶回了唐府后,易念迎了上前,她低声道:“军报已送至宫中,战事惨烈,步侯爷惨遭暗算,不幸身亡…”
凤韶闻言仓惶的扶住门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尖一点点拔除剥离,她分明感觉得到,但是她就是无法阻止,那样的无能为力,肝肠寸断。
已知事情真相的她都这样撕心裂肺,她真的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从她的世界消失,那会是怎样的天崩地裂。
再次失去挚爱之人的痛楚,得而复失,她最终还是又感受到了。
仿佛他对她的好,就在昨日,就在眼前。
他会在她烦躁的时候耐心的哄慰着她,会在她焦躁不安的时候给她安抚,还会在她疲倦的时候为她煮一盏清香的茶,给她揉一揉肩膀,即便闲下来他也不会先走,就落坐在桌案对面静静凝望着她,偶尔忍不住偷吻一下她的唇角脸颊。
他是她黎明的曙光,是她温暖停泊的港口。
他是她的梦,而她沉沦其中不愿醒来。
她曾经害怕永无止境的黑暗,直到他的出现,给予她光明,照亮了她的黑暗世界,温暖了她的秋冬。可现在,她又一次的堕入无止境的黑暗,无人寻觅,无人拯救。
他曾答应要带她去看这大千世界,去看草原上的日出日落,去看江南的烟雨朦胧,去看北越的湖水山川。她还在等着他啊,等着他来接她回家,等着他带她去看锦绣山河,去趟星辰,去追月光。
凤韶没有哭,只是木讷而沉默。这样的沉默,是不会爆发,却是会将一个人最残忍杀死的沉默。当她走到这条长廊的尽头,终于坚持不住的瘫坐在地。
她有些恍惚。
好像那日阳光正好,他着一身紫金广陵鸾袍,英俊高傲,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那般,对她道,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