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万赴便将那几张检查报告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万老爷子手里捧着茶，都准备好被万赴批评撒谎了，可万赴只是看着他，目光将老爷子从头到尾扫了几遍。

　　万老爷子低着头，但感觉头顶的目光简直灼人。

　　他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正要率先妥协，就听万赴开口：“爷爷，您快快乐乐的，我这些日子就辞职回来陪您。”

　　万老爷子疑惑，抬头瞥了眼贺丹衍。

　　贺丹衍默默地移开目光。

　　万老爷子咳嗽了一声：“小赴，我没什么病，之前是催婚骗你的。”

　　“我知道。”万赴眼里充满了理解，她就知道爷爷会这么说，爷爷的身体不好，却还编着谎言来减少她内心的担忧，“爷爷我都知道，您不用担心我。”

　　原本万老爷子还真不怎么担心，但现在被万赴这态度弄得，他不担心也得担心了。

　　他忍不住看向贺丹衍，还想要求助。

　　贺丹衍耸了耸肩，表示无奈，紧接着拍了拍万赴的肩膀：“让爷爷一个人静一静吧。”

　　万赴转头看向他，目光哀伤：“嗯。”

　　贺丹衍：“······”

　　三天后，老人的体检报告完全下来，贺丹衍看了眼那份报告，果不其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老爷子拈花遛狗，白日打太极，夜晚睡得香，身体好得很。

　　可万赴看着那份报告，表情就完全不对劲了，那眉目中满满透露着一句话：“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爷爷果然为了不让我担心在检查报告上做手脚了。”

　　贺丹衍已经不想再向她解释什么了。

　　连续好几个星期，万赴都赖在老人身边，没事就带着老人家去商场逛逛，去餐厅吃吃美食。

　　逛景区，去展览馆，总之带着老爷子把南城东区都玩了一遍。

　　等就剩下“游乐园”没去的时候，老人终于摆了摆手，他瘫在沙发上，双手合十，算是哀求了：“小赴啊，你去找别人玩吧，我老头子真经不起你折腾了。”

　　万赴看着老人没精神的模样，心里忧伤了一阵，不过表面却没有任何变化，万赴妥协：“好吧，那我晚上就出去了。”

　　“去去去，十一点前回来。”

　　万赴点点头，出门前又嘱咐了一句：“您让管家时时刻刻陪在身边，要是哪里不舒服就立即打电话给我。”

　　老爷子喝了口凉茶，闲暇地闭着眼睛，抬手挥了挥。

　　万赴不放心地离开。

　　她今天的确是有些事情的。

　　她记得每年九月底的这天，贺丹衍的情绪都会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

　　万赴抿了抿唇，每年这个日子，贺丹衍的情绪都极其不稳定，刚认识他的那几年，贺丹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她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后来真正熟识了，万赴便真的知道他不对劲的地方了。

　　坐在车上，万赴看了眼手机。

　　早上给贺丹衍发的消息到现在他还没回。

　　虽然贺丹衍平日也很少能及时回消息，但万赴觉得心里一惊一乍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为了方便发消息，没有自己开车，让万家的司机送的。

　　万赴坐在后座，向李叔旁敲侧击了些消息。

　　李叔的语气十分焦急：“小小姐，您还是别来了，少爷今天的心情铁定不会好的，说不定还会无端牵连到你身上。”

　　“李叔，麻烦您看着他一点，把他房间里尖锐的物品都撤了吧。”

　　万赴想起以前短暂的合租时光，揉了揉眉心说：“他说不准还会喝酒，谁也拦不住。您给他准备一些醒酒药吧，省的明天早上头疼。”

　　万赴发着消息，突然车子急刹车，万赴没稳住身体，一下撞在了前排的座位上。

　　“啊。”万赴揉了揉额头。

　　司机下车检查了一番，声音有些急：“小小姐，车子发动机好像坏了。”

　　万赴扬起脑袋：“没办法解决吗？”

　　司机摇了摇头：“有办法，拖到修理店就行，但可能需要的时间有点久。”

　　万赴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下午六点了。

　　九月底，这个时间天已经开始出现暮晚的暗沉天色，城市的灯光闪烁个不停，红绿交替的霓虹光炫在房屋和地面上，将人的视野又拓宽了一些距离。

　　万赴说：“那你现拖车去修理吧，我打车过去。”

　　司机点了点头，没立即走，伸手在路边给万赴拦好了一辆出租车，拍了下车牌照，撑着车门，对前排的开车师傅说：“麻烦把我们小姐送到位。”

　　随后又转头看向万赴，摇了摇手里的手机。

　　万赴点了点头。

　　司机目送万赴离开，才联系拖车的人。

　　万赴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手机上多出了一条短信。

　　这算是万家的司机的习惯了，每次都要嘱咐她把定位开着，万赴退出短信界面，不以为然，南城治安是出了名的好，哪就那么容易出事了。

　　她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界面便跳转到了和贺丹衍的聊天框。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打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约五六秒后，视频被挂断了。

　　万赴揉了揉眉心，已经猜到他此刻大概已经不虞到了极点，她担心贺丹衍的状态，想着不管贺丹衍现在的心情怎么样，她都要听一听他说话才行。

　　下一秒，他拨打了贺丹衍的电话。

　　这回没被挂。

　　贺丹衍的手机已经直接关机了。

　　“姑娘。”

　　万赴担心贺丹衍，心里焦急，没听到开车师傅的话。

　　又被连续叫了好几声，万赴才终于抬起头，看向前面的开车师傅：“嗯？”

　　开车的师傅身材微微胖，略圆的脑袋显得他有些憨态可掬，他笑起来很慈祥，身上穿着一间很朴素的格子衬衫，看起来很像是老一辈的理科老师，叫人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姑娘。”师傅看着后视镜，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我女儿胃里面长了个肿瘤，今天做手术，现在应该刚做完，我想打个电话给我老婆问问，但我手机没电了，你的手机可以借我一下吗？”

　　“打电话？”万赴挑了挑眉，她因为担心贺丹衍，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脸冷下来时显得有些不易亲近，就顶着这张拽拽的脸，万赴说：“可是现在在开车，打电话不安全。”

　　“没事没事，姑娘您帮我拨通就好，我就问几句。”

　　女儿生病大概让司机真的担心极了，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他已经流下眼泪来。

　　万赴说：“不论怎样，开车打电话都不太安全，您要不在路边找个位置停下来，您在用我的手机打电话。”

　　“好，好，谢谢姑娘。”

　　司机师傅连连点头。

　　找了个地方停下来。

　　万赴看了眼时间，将手机递到前面：“师傅您别哭，女儿一定会健健康康······”

　　安慰的话还没说完，万赴脸上就漫出了一阵水雾。

　　她慌忙抬起头，是司机朝她脸上碰了东西，刺激的味道弥散开来，千钧一发之际，万赴察觉到什么，她抓着车门就想下车。

　　但身上的力气却像是急流一般迅速地消逝掉，不知是什么药，她感觉浑身的神经都被麻痹掉了。

　　这会儿，脑子也迅速沉重起来。

　　师傅将她没抓住的手机捡起来，从一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三两下操作，就将那手机里的信息全都消除了。

　　“长得很挺漂亮。”

　　失去意识前，万赴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重影，她隐约听到司机说了这么一句。

　　救命。

　　······

　　晚上十一点，李叔接到万家的电话，两三句话没说完，他的神情就完全大变。

　　挂断电话，李叔更是焦急万分。

　　他看向楼上，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扰。

　　正巧这个时候，楼上传来一阵巨响。

　　李叔甩了甩脑袋，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了上去。

　　敲了敲门，没听到反应，李叔连忙找了备用钥匙冲进去。

　　书房内一片狼藉，书桌旁边的一个半人高的花瓶被推道，泥土混着瓷片摔了一地，屋子里面酒气熏天。

　　李叔四周望了望，看见在墙角蹲着的贺丹衍。

　　“出去！”

　　贺丹衍坐在地上，手里还卧着一瓶蓝色的不知名酒业，平日里梳得井井有条的发丝此时松散地垂在额前，几缕发丝甚至挡住了一只眼睛。

　　单只眼睛露在外面，黑洞洞深邃地让人心惊，里面像是藏着许多秘密。

　　贺丹衍的视线垂落在地面上，他声音冷得不像话：“李叔，我再说一遍，出去！”

　　书房没有开灯，只走廊里的一点点灯光照射到房子里面，贺丹衍坐在角落里，恰巧在黑暗与光芒的交界边缘。

　　他坐在那里，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闲散地搭在墙根边上。

　　整个人都没入黑暗中，那颓废阴暗的气氛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声音冰冷，像是腊月寒冬的冰碴子，冷得要直接戳穿人心。

　　李叔被他生冷的语气呵住，只得连连后退，到了门外。

　　“关上门离开，别来烦我。”

　　这句话说完，贺丹衍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举起了酒瓶饮了一口。

　　李叔手搭在门上，心里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内心就像是在烈火上煎熬。

　　在贺丹衍如利剑一般的目光射来之前，李叔闭着眼睛开口：“少爷，小小姐出事了。”

　　贺丹衍砸了手里的酒瓶，书房的窗户都是关上的，这酒瓶炸开的声音响而亮，刺得人耳膜生疼。

　　“你说什么？”他站起来。

　　李叔见他有反应，心里惊喜，随即掏出自己的手机：“少爷，万家那边刚才打电话过来，说小小姐下午就来找我们，但现在还没有回去。”

　　贺丹衍扶着墙壁站起身，他身材颀长，站起身要比李叔高上一截，无形中又给人增添了一种压迫感。

　　李叔连忙继续说：“小小姐傍晚的时候也的确给我发过信息，说要过来，但我一直没看到她的声音。”

　　贺丹衍揉了揉眉心：“她人呢？联系不上吗？”

　　“万家的司机说半路时车坏了，就让小小姐坐出租车了。”因为心里着急，李叔说话的语速也越来越快，“可小小姐手机的手机信号和定位却完全消失了，现在打电话过去，竟然直接成了空号。”

　　贺丹衍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了些许。

　　“报警，不要说失踪，就说她被仇家绑架了，现在去拿交通监控。”

　　李叔应头，当即就要转身。

　　贺丹衍又叫住他：“我跟你一块去。”

　　李叔看他这样子，不放心，迅速去锅里盛了些醒酒汤，拿给贺丹衍：“大少，这是醒酒汤，您赶紧喝了。”

　　贺丹衍皱了皱眉。

　　李叔解释道：“这是小小姐让准备的醒酒汤，一早就备着了。”

　　贺丹衍酒量其实很大，早年他一步一步在国外拼出一片天来，初期一段时间酒没有少喝过。

　　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太放肆，贺丹衍都记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

　　他灌了醒酒汤，说：“走吧。”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想起来被自己遗落的手机，抓起来放进了兜里。

　　李叔迅速开了车：“少爷，我已经派人去报警要来监控了。”

　　“根据监控情况，小小姐应该是被那出租车司机带走了，走的是成杨大道。”

　　“但监控到前面一段距离就没了。”

　　李叔着急：“警方那边说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查到位置。”

　　“打电话给贺晚城。”

　　李叔跟在贺丹衍身边很多年了，自然是知道贺晚城在他心中的分量的，听到这话，有些惊讶。

　　贺丹衍拍了拍真皮座椅：“打电话给他。”

　　李叔犹豫一瞬，脸上为难：“大少，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贺丹衍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开机，但开机实在有些慢，他将正在开机中的手机反扣在腿上，拿过李叔手里的手机。

　　按了一串号码，拨打出去。

　　第一次没接，自动挂断了。

　　第二次依旧没接。

　　贺丹衍闭了闭眼，继续拨打，这次是被主动挂断的。

　　骂了一句，贺丹衍继续打。

　　······

　　反反复复，不知道打了多少遍，电话才终于接通。

　　“谁！”

　　声音低沉冷硬，带着些未消的余怒。

　　然而，仅一个字也仍然能听出那是贺晚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