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入寺至今,方见住持一面,他果然如臆想里那般俊秀。我不知何以形容,越看越似正殿里的佛像,充满神性。
相比于曾经不晓世事,我已懂得所谓形势,恭谨地向住持见礼,“徒儿宝玉,拜见住持。”
“痴儿,你入我空门已有三年,可曾有所领悟。”住持垂着眼帘,静坐在蒲团上。
“窃以为世间一切皆佛法,诸相原清净,世界本寂静,生死即涅槃,众生界即佛界,缘起自真如,生灭名究竟佛法。”我思忖片刻,做出应答。
“也对,但是讨巧,”住持缓缓睁眼,瞳中无喜无悲,“过去未来即当下,而当下不可说,因不可说,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因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弟子受教了。”我不禁叹服。
“你虽入门时日不久,悟性却可称上佳,我且问你,可愿拜我为师?”住持又闭上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但我总觉得他在仔细地盯着我。
“承蒙住持厚爱,唯恐宝玉资质驽钝,难通诸上妙法。”我连忙拜让。
“你既能看到佛法,那便是悟佛法,何须套话。且退下吧,回俗世探望一下你的骨肉至亲,再来修行。”住持说完最后一句话,就不再言语,自是入定了。
家,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概念。我最后的记忆都停留在阿爸送我入寺的那一眼。
回家的路其实一直印在脑海里,也在心心念念中想象过归途,但如今,却显得不知所措。
“典座师父,这两天不用备我的斋饭了,住持让我归家探亲。”我须给典座执事请示,寺里的斋饭都是按人头做的。
“哦,这是怎么?”典座执事正在择菜,“倒忘了你和我等不同,许多年不着家了去看看也能少些牵挂。”
“是呀,”我有些按捺不住,便把住持另说的话也告诉他了,“其实,住持打算等我回来就引我入门的。”
“什么!”典座执事突然回过头,一脸错愕的表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你去罢,回家好好看看。”随即,专心择起一箩筐菜,不再搭理我。
登山时入秋,归来是春华。一路上,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遍风景心有波涛,到尽头、村舍人家。
我还未平复心潮,就听见那边有人在喊,“是小石头吗?”
世上的爱,都是殊途同归的,我终究是一介俗人,当听到阿妈唤我的声音便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我离开的这几年里,她是否也像这样伫立村头,望穿山头?
我疯也似的向她奔去,声嘶力竭地呼喊,“阿妈,是我。”
南传《法句经》说:“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唯识法相里面说,爱以染污为性。佛有慈悲,有智慧,却无爱。
我想,我大概注定与真佛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