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瑟风萧嶙,在某一座山岳半山腰,已是银装素裹的景象,一阵笛风随着山道下袭来,荡气回肠。青砖铺就的石阶,一位素发、胡须雪白的佝偻老人拄着拐正步履蹒跚往山顶走去,笛声也越来越清晰……
不知多时。
“我的个老腰哦,总算是上来了。”
佝偻老人登临巅顶,放眼望去,视线开朗明目,但见他的目光集中在一位容貌俊郎头戴嵌珠宝冠的紫袍道人身上,此刻盘膝坐在巨大的葫芦之上,轻轻吹着玉笛……
佝偻老人静静等待着紫袍道人吹奏完曲子,随即询问道:“那些家伙就不愿等一下老头子我吗?”
紫袍道人收起玉笛,一跃而下,老葫芦以肉眼可见变小,他拿起老葫芦喝了一口酒,而后抛给佝偻老人,笑道:“谁能知道你为多少个天真孩童铸美梦花这般长时间,聚一场会议便各自散去,也没什么重要事情,等不等你都一样。”
佝偻老人闻言白了道人一眼,仰头喝了一口酒,回忆着往事,追忆道:“时隔多年再来遗失世界,怎么也得重操旧业,清心,善治世人心,非梦,常安浮生梦,老头子我的本心不能忘。美梦代表着思绪最渴望的一片天空,噩梦则代表着念想警醒的一片心湖,所以梦并无好坏之分。待下山之后,老头子我仍旧云游四方,走走看看为世人……”
紫袍道人打断佝偻老人的话,认真道:“老墨已经见过了那个女娃,对她的评价很不错,也许你也会与她碰面。”
佝偻老人笑容意味深长,“你不也见过那个女娃,还给她捏了一个小泥人。”
紫袍道人接过老葫芦,喝了一口酒,浅笑道:“咱们的老朋友招呼,我能不来凑热闹吗?祝福礼怎么能少,届时梦公你也别抠抠搜搜,总得给她一件祝福礼,不然都对不起老朋友。”
佝偻老人捋着胡须,会心一笑。
大弘王朝——
敦煌古城的大街上,邗尘环顾周围环境,“瞧”见一座露天酒肆,深深嗅了一口酒香,打量着那几位正在煮酒的妙龄少女,而后招呼身旁的南宫问武,快步走入酒肆,随便找了一个街边位置坐下,挥手招呼一位煮酒的妙龄少女,待她来到近前,男人询问道:“小妹儿,你煮的酒叫什么名字?”
少女眨着好奇的目光,笑道:“回客官,小店的招牌美酒,风迎香,选材优良,价格在这几条街上很公道,而且酒味口感醇厚,保证客官回味无穷。”
邗尘思量一番,道:“这样吧,你先煮两斤风迎香,再炒一碟干炒牛河,一碟花生米,两斤酱牛肉,先上这么多,不够再加。”
妙龄少女认真记下,微笑后快步离去。
南宫问武环顾四周,酒肆不大,搭着遮阳棚顶下摆了十数张桌子,而且几乎座满,他以往去喝酒从不会下榻市井街边,无一不是颇负盛名的酒家酒庄,今日倒是头一次在这种简陋地方喝酒,也别有一番滋味。
酒肆伙夫炒菜功夫了得,几口茶水的功夫便炒好了一碟干炒牛河,如这种路边酒肆,讲究着一个速度。邗尘“瞧”着热气腾腾的牛河,从竹筒中抽出一双筷子,不等南宫问武,卷起了一大筷子放入碗中,埋头嗦了一口。中年人笑而不语,如男人一样,低头嗦了一大口干炒牛河……
一碟盐炒花生米,两斤酱牛肉,妙龄少女煮好了一斤酒端上来。
邗尘迫不及待倒了杯酒,轻轻吹着热气,一饮而尽,啧啧道:“味儿不错,往年下山游历天下,也是品百味人生,基本每次都能喝个尽兴,这酒倒是比起往年喝的仙人魁,只差那么一点意思。别客气了,你也尝尝。”
南宫问武仰头喝了一口酒,而后拿起酒壶起身为邗尘斟满酒杯,“确实不错。”
“小妹儿,再来一碟辣子鸡丁。”邗尘招呼妙龄少女一声,夹起一大块酱牛肉吃着,目光“望”向远处的身影,举杯饮了一杯,正色道:“南宫问武,我为何单独找你,想必你心里有个大概,说说你与巫冥山清涟之间的渊源,若想破除你身上的诅咒,就看你心里放不放得开。”
中年人闻言为之一怔,面露难色,默默为男人倒着酒水……
此刻,不远处的一个纨扇摊前,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有一位旗袍女人与一位风韵妇人,丰腴高挑的幽郁身形微微侧移,玉手拉了一把清涟,二人利用纨扇遮掩着身形,目光集中在露天酒肆。
旗袍女人无视摊主的疑惑目光,为风韵妇人伸手遥指,认真道:“清涟你瞧,酒肆里以锦带遮蔽眼眸的男人就是红尘公子,他就是跟那位中年人说要去巫冥山抓你暖被窝。”
清涟柳眉微蹙凝视着酒肆中喝酒的二人,沉声道:“竟然是南宫问武这懦夫!”
“南宫问武?”幽郁故作一脸讶异道:“原来他是南宫世家的人。”
风韵妇人眼眸怒火中烧,紧咬银牙,她当然听闻过红尘公子的事迹,心中也能想象得到男人的道行实力有多强悍,毕竟神嶽洞天“世外高人”的名号可不是一个唬人头衔,那可是实打实做过许多惊世骇俗大事才有的名号。清涟深谙遗失世界的世道,名声赫赫的修士多如牛毛,无一不是闯出来的,可是再名声鼎盛,冠绝大洲,也比不过世外高人的一根手指头。
风韵妇人思索至此,她眼中气愤不已,低沉道:“挺有能耐的啊南宫问武,竟然能与红尘公子相聚一起,即便如此又如何,你当真以为我会束手就擒?”
幽郁拨楞了一下清涟,正色道:“正好我们身处暗中,仔细听一下他们二人在密谋着何事。”
风韵妇人沉着脸色。
路边酒肆的南宫问武自顾自倒酒,一连痛饮了数杯,深深叹了口气,追忆道:“我对不起她,前辈,你若想听一下我与清涟之间的故事,这还得追溯到我父亲南宫问卸的身上。她是我父亲外出游历天下带回来的养女,赐名南宫清涟,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青梅竹马,我们三兄弟对于这个妹妹很是宠爱,几乎事事让着她,小时候经常陪她出去玩闹,清涟闯祸了也不打紧,有我们三兄弟扛下来,挨戒尺打,皮鞭抽都不怕,所以年轻时候我们的关系感情极为要好。一直到我们兄妹四人修道有成,因为那几件事,我们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缝。”
南宫问武微笑道:“前辈,不怕你笑话,我们三兄弟都喜欢一个人,正是妹妹清涟,可要说她跟我们三兄弟谁的感情最深,正是在下。”
南宫问武回忆过往之事,喃喃道:“我跟清涟年轻时候几乎形影不离,在武道上相辅而行,共同进步,在外出游历天下的时候私定终身,她就等我在父亲面前把这事说出来。可当年接踵而来的麻烦事不断,南宫世家的气运截断,压胜之物迟迟不能请入祖堂,所以父亲为了南宫世家,便决定与仙漠古郡独孤世家联姻,让清涟下嫁给独孤世家的子嗣。”
南宫问武肃穆道:“我自然坚决反对,三弟知道我与清涟之间的关系,他因为理性所以保持沉默,大哥他说好听一些是为了世家利益,说难听些就是报复我,怪我把清涟抢走,所以他与父亲一拍即合,同意让清涟下嫁到独孤世家。”
南宫问武叹息一声,郁闷得喝了一杯酒,“我虽不情愿,但也无济于事,我也想过带着清涟离开南宫世家,但为了一己私欲,而与生我养我的南宫世家断绝关系,我如何也做不到。我也想过,若是清涟嫁到独孤世家也无不可,也算是一个归宿,可她要嫁的人是独孤求義,此人的声誉臭名昭著,他的前任妻子便是受不了折磨而自尽,倘若清涟嫁给独孤求義,这不是眼睁睁看着南宫世家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邗尘认真听着,慢啧啧喝了一口酒。
南宫问武愤恨不平,拿起酒壶仰头痛饮了几大口,喘着粗气道:“清涟她恨南宫世家,她恨陪她一起长大的三位哥哥,她更恨我为什么不带她走,恨我为什么不告诉父亲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从约定婚期,筹备婚礼,一直到即将出嫁之日,她也不愿意见我。”
南宫问武怅然道:“只是清涟不知道,在她出嫁前我告诉过父亲,她已经是我的女人,发誓谁也不能从我身边把她抢走。那一次,也是我第一次与父亲争吵,他拗不过我,给了两条路选,一是清涟可以不嫁给独孤求義,但你也不能娶她,父亲要把清涟嫁给大哥,而我得娶溪风古郡东方世家的千金小姐,东方子婴,她是陌婍的母亲。”
南宫问武目光深沉,眸中萦绕着一缕悲戚,道:“东方子婴从小就喜欢我,一有机会就会跑到南宫世家找我,两家同为大豪门,家里的长辈也是希望我俩能缔结连理。当时我很为难,若是清涟嫁给大哥,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我怎么面对她?所以在清涟出嫁前一晚,我拜托三弟问轩帮助她逃出南宫世家,去哪都行,永远也别再回来。之后事,为了南宫世家,我答应父亲,迎娶东方子婴,有东方世家的帮助,世家压胜之物请入祖堂,气运得以延绵。”
说着说着,南宫问武面前的杯中酒涟漪阵阵,如水滴落入一般,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娶东方子婴的那一天,三弟告诉我,他看到清涟了,见着她梨花带雨哭红了眼,我能明白她的心里有多痛,终究是我辜负了她。”
中年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邗尘慢条斯理道:“所以造化弄人,这不过是一个误会,你为了保护清涟,为了南宫世家,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清涟她认为你背叛了你们之间的誓言,因爱生恨,便诅咒于你。”
南宫问武长叹一声,洒脱道:“误会就误会吧,有因就有果,我愿意承受,只是害了陌婍,她是无辜的,我这个做父亲的罪孽深重啊。”
南宫问武俨然道:“前辈,我讲这件事给你听,不希望你去巫冥山打搅清涟,她历经千辛万苦成为魔宗太上长老不容易,你的事迹我早有耳闻,我想求你让这个故事翻篇,不要再深究下去。”
邗尘笑着点头。
中年人见状松了一口气。
纨扇摊前,幽郁讶异不已,她想不到清涟还有这样的身世,怪不得南宫问武不愿意说出来。
风韵妇人此刻呆滞无神。
旗袍女人试探问道:“清涟,他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原来是我多想了,不是在密谋抓你暖被窝,你要不要当面对质一下,万一南宫问武说的是谎言也不一定。”
清涟默默转身离去,漫无目的行走在人流中。
幽郁快步上前,拉住清涟的手,询问道:“你忍心让你们之间的感情就这般断裂?当初你们在一起多不容易,你就没想过争取一下?当年南宫问武的父亲阻止你跟他在一起,如今他的父亲已逝,再也不会有人阻止你们了,你更应该争取。”
清涟心灰意冷道:“这么多年过去,没必要了……”
幽郁斩钉截铁道:“有必要,爱情绝不取决于两情相悦,或者双向奔赴,也包括自己努力争取。我当年游历天下的途中,路过一处偏僻村落,哪里的人家几乎都是贫困户,汉子们若想娶媳妇,只有花大价钱找媒婆从外地村子买个婆娘。我想找户人家讨一碗水喝,去到一家院子里栽满了鲜花的人家,瞧着围栏内喂养着家禽,家主人很热情,唠着家常,得知他的媳妇也是外地买来的,起初夫妻二人就如同陌生人一般,虽住在一起,可每天说的话不过双掌之数。汉子知道,他们没有感情基础,所以他为了媳妇能爱上自己,对她悉心照顾,百般呵护,为她在院中栽满鲜花。村子里其他的汉子都笑话他,说他比娘们还会种花,笑他比娘们还娘们。汉子每天早早起来,他都会去摘一朵鲜花,送到她的床头,希望她每天睁开眼睛,能有一个好心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她夏支蚊帐冬续棉花,难以想象,一个庄稼汉子的心能有如此细腻。我离开的时候,见他媳妇笑脸上洋溢着幸福,双手牵着两个孩子,所以幸福也是靠自己争取的。”
“你不懂。”清涟面露难色,深深看了幽郁一眼,决然离去。
旗袍女人紧抓着风韵妇人的手,高喊道:“南宫问武,你的老相好要跑了!”
路边酒肆喝酒的中年人听闻此言,寻声望去,顿时眉头一皱,徒然起身诧异道:“清涟?”
“你放开我!”清涟想挣脱幽郁的手,却如何也挣不开,回眸望去,正好与南宫问武四目对视,眼中复杂无奈,内心叹息一声,任由旗袍女人拉着她往路边酒肆走去……
邗尘挥了挥手,笑道:“来都来了,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多好。”
南宫问武内心五味杂陈,眼中匪夷道:“清涟,你怎么在这?”
风韵妇人剜了中年人一眼,在旗袍女人的拉扯下,不情愿地坐了下来,没好气道:“你管得着吗?”
南宫问武脸色掠过一丝尴尬。
“小妹儿,加两双筷子,多煮三斤酒,再炒一个三丝。”邗尘招呼妙龄少女一声,而后为清涟倒了一杯酒,笑呵呵道:“早听闻巫冥山清涟太上长老福缘冠绝南雀泸州,生得风韵无双,容颜可卿,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妇,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呐。”
清涟督了一眼酒水,冷笑道:“怎么?红尘公子想把妾身灌醉,好抓回去暖被窝?”
邗尘哑然失笑道:“定是幽郁跟你说了什么话,纯属玩闹之言,切莫当真,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你为何来此。”
清涟听闻此言,看了幽郁一眼,随即莞尔一笑,举杯一饮而尽,“也许妾身想错了,辜负了红尘公子的一片苦心,那这杯酒就当是赔礼了。”
南宫问武出声道:“清涟,你……”
“你别说话!”风韵妇人瞪了一眼中年人,襟着衣袖,冷着玉脸斥责道:“你今天说的话够多了,也许你说的话是真的,为了让红尘公子所深究的故事画一个圆满句号。我也知道,红尘公子特意让幽郁带我过来,特意让你说出心里话,特意让我听到真相,可我依旧不会原谅你。南宫世家的是是非非,从我当年离开起就与我无关,下诅咒也是对你的惩罚,我可以看在红尘公子的面子上,解除你跟你女儿南宫陌婍身上的诅咒,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中年人闻言欲言又止,郁闷喝酒。
邗尘帮腔道:“确实得如此,我支持清涟与你撇清关系,南宫问武你都有媳妇的人了,可不能吃着碗里的又看着锅里。你可别学你大哥南宫问懿,讨了三个婆娘,夜夜忙不过来,单论道行实力他还不如你呢。”
南宫问武一脸茫然,“前辈,我对清涟只有愧疚。”
邗尘摆了摆手,认真道:“你的事情解决了,快回去找你媳妇吧,我还得跟清涟唠唠嗑,我俩还有很多话说。另外走之前把账买了,这顿酒全当是你报答我了。”
中年人闻言微点颔首,起身找妙龄少女结账,离去时依依不舍看着风韵妇人的背影。
邗尘瞧着南宫问武远去,他给清涟续满一杯酒,笑容和睦道:“傻姑娘,你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旗袍女人不明白男人说这话是何意思。
清涟听闻此言,瞬间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邗尘,脑海中一片混乱与震惊,全身如触电一般怔住,男人的话如同在抨击她的灵魂。风韵妇人不敢置信盯着男人,似乎想透过锦带看到他的眼眸,颤声询问道:“你……你是风哥吗?”
邗尘微点颔首,翻手取出一根金步摇递给清涟,笑道:“物归原主了,看到如今的你有如此成就,相比起当年的傻姑娘,进步非凡嘛。”
清涟注视着手中的金步摇,神情恍惚,眼角微微湿润,呢喃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留在身上。”
邗尘举杯喝了一口酒,夹一筷子三丝送入口中,随意道:“本来我想找个当铺卖了它的,可它太贵重,没有哪个铺子敢接下这单生意。”
风韵妇人噗呲一笑。
幽郁看着二人,疑问道:“清涟,公子的名字不是叫邗尘吗?你为什么叫他风哥?”
邗尘慢啧啧喝着美酒,“名字而已,游历天下多有几个化名方便。”
清涟满心欢喜看着邗尘,笑容灿烂道:“幽郁,当年我遇到风哥,他并未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只是说他名字里有一个风字,所以我才这么称呼他。而且我还算是风哥的半个徒弟,只是半个,他说我太傻气,脑袋不灵光,认我做徒弟,他丢不起这个人。”
幽郁笑眯眯道:“看来你跟公子也有一段故事嘛。”
风韵妇人笑而不语,目光始终在男人身上。
邗尘将杯中酒饮尽,道:“我与清涟相识,距离今日,大概在六千多年前。当年我还未坐镇神嶽洞天,道行跻身这方天下的桎梏,所以游历天下,寻找某个契机,因缘际会之下遇到了年轻时候的她。”
幽郁玉手抵着脸颊,颇有兴趣注视着风韵妇人。
清涟追忆着往事,娓娓道:“当年我出嫁到独孤世家的前一晚,南宫问轩帮助我离开,由于南宫世家单方面的毁掉婚约,独孤世家自然忍受不了这口气,所以便对南宫世家发难,得亏有东方世家的帮助,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可独孤世家觉得是我让他们家族蒙羞,所以并不打算放过我。孤独世家家主请谏大弘王朝的帝王,召劾敕封的山河神灵追查我的下落。当年我虽修道有成跻身尘神,可面对底蕴雄厚的独孤世家,不仅孤立无助,而且还有其它山上势力山下家族的威胁,可以说无处遁藏,所以我只能不停的逃跑,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妇人呢喃道:“大弘王朝疆土广袤,可不论我逃到哪里,都会有追踪我的人。”
清涟嫣然一笑,“当年万幸我遇到了风哥,当时他见到我,如同一个受惊的小鹿,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很是狼狈。他询问我可是被人追杀,我说差不多,若是让人抓回独孤世家估计下场凄惨。风哥说不用怕,有我护着你回家,谁都不敢对你出手。我跟风哥说我没有家,而且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而让风哥他深陷困境,为我这个素不相识的孤儿去对抗独孤世家,我不想风哥受到伤害,毕竟当年也只有他一个人敢说护着我。”
清涟顿了顿话语,笑容灿烂道:“当年我第一次见到风哥,他说他很厉害,我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厉害,知道我身上所有的不幸,二话不说带着我前往独孤世家问剑,他不打小的和弱的,只打大的和老的。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把独孤世家的家主抓出来暴打一顿,吓得整个世家没人敢吱声,直到惊动了孤独世家的止境老祖宗,可依旧在风哥手中过不了三招,在他面前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最丢人现眼是孤独求義,让风哥吓得跪地求饶,一边打脸一边磕头,只求风哥能留他一条小命。”
幽郁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询问道:“之后呢?”
清涟笑容温柔,眼中倒映着邗尘,如春水一般将他包裹,挽着一缕青丝骄傲道:“之后风哥他放话整个大弘王朝所有的山上山下势力,谁敢对我不敬,便出手让其灭亡!而且说到做到,起初大弘王朝西境山上魔道宗门天魇山不信,两位止境道行的太上长老联袂前来挑衅风哥,目空一切,结果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天魇山也从三等宗门降为一流门派,还是天魇山宗主卑躬屈节求风哥放过,才得以保留传承不断裂。此后大弘王朝所有势力都知道我清涟有一个大靠山,所以都不敢得罪我。”
幽郁听闻此言心里纳闷不已,督了一眼若无其事喝着小酒的邗尘,帮人能帮到这份上,可是有什么缘故,瞧着清涟那无双容颜若有所思,好奇问道:“公子,当年你这么帮清涟,该不会是想要了她吧?”
清涟闻言脸颊泛红,显得愈加风韵美艳。
邗尘被酒水呛了一下,咳了几声,认真道:“你多想了,我是看她无助,又是孤儿,所以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我对孤儿一向很友好,遇到了能帮则帮,毕竟我也是一个孤儿,这里面有种莫名感觉,让我见不得孤儿太过无助。”
幽郁饶有兴致,笑容意味深长问道:“真是这样吗?”
清涟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失落,仍然抱有一丝希望问道:“真是这样吗?”
邗尘放下筷子,正经道:“真是这样。”
风韵妇人喝了一杯酒,心里头空落落很不是滋味儿。
幽郁也不再深究这件事情,满心欢喜喝了一杯酒,味口也不错,三丝酱牛肉吃了几筷子,笑问道:“清涟,你跟公子最后怎么样了?”
清涟收敛心神,回忆着往事道:“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举目无亲,而且我清楚,大弘王朝所有势力怕的不是我,而是站在我身后的男人。所以当年我下定决心,跟随风哥他游历天下,求他收我为徒,本以为这会很困难,如同山上宗门收徒一样会有什么艰难考验,可他十分爽快收我为半个徒弟,还有半个你也知道了,我太傻气,收了会让他丢脸。”
言此,风韵妇人娇嗔地剜了男人一眼,温柔道:“而且风哥提了一个要求,只陪在我身边修炼一个甲子,一个甲子之内我能有何成就,道行能有多深,他都会离去,不会再管我。反正我不在意,只要能跟随他一起游历天下,学有所成,其它的我不在乎。”
清涟的目光看向幽郁,笑道:“你也许好奇,我是风哥的半个徒弟,为何会修炼魔道?其实这是他要求的。当年风哥传我混元巫魔心经,告诉我此心经乃是远古十二巫祖寂灭时心脉相联所推演传承下来的宝典,玄妙至极,奥妙无穷,也正是如此,我跟风哥一起游历南雀泸州一甲子的岁月中,所遇之事惊世骇俗,所见之密旷古烁今,从此我的福缘冠绝大洲,道行境界稳步攀升,平步青云,一路畅通无阻。”
清涟的语气有些低落,眼眸黯淡伤感,喃喃道:“一甲子的岁月转瞬即逝,我也都在心里数着日子,本以为风哥说他会离去,不过是想让我朝乾夕惕,修行路上不可懈怠,原来他真的会走,不言而别,哪怕是书信都不会留下一封,就这样从你身边悄无声息离开……”
旗袍女人有些动容,深深看了一眼淡然自若的男人,心里想着风韵妇人也跟随他一起游历天下,如今她一样,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不告而别离开自己。
清涟的眼角微微湿润,侧目注视着邗尘,挤出一抹笑容道:“当年你不辞而别,我为了找你,如同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四处飘零,前往各个大洲四处打听,可你就像人间蒸发,寻不到你的一丝痕迹。”
清涟举杯喝了一口酒,回忆道:“当年我找你始终无果,便下定决心努力修行,万一哪天再遇到你,也能让你刮目相看。我在遗失世界闯出一片天地,名号也很响亮,殷三娘。我不怕麻烦,更不怕过刚易折,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名号传得远,也许能传到你的耳朵里。”
幽郁闻言诧异道:“原来你就是殷三娘呐!我也听闻过你的事迹,独闯天下,所行之处殷血遍地,传言当年你做了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修士们便传颂你的名号。”
“算是吧。”清涟莞尔一笑。
邗尘提酒壶为清涟倒了一杯酒,询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回家的路找到了吗?”
清涟闻言正色道:“当年我跻身止境,收到各方山上魔宗的邀请,奉我为太上长老,心里想着魔宗资源雄厚,脉络宽广,相比起我独自一人去找寻自己的身世会更快捷,所以我上了巫冥山。魔宗宗主为了表达诚意,便亲自出山前往南宫世家,为了我覆灭这个世家。我阻止了她,也算报答南宫世家教养之恩……”
清涟言此,眼中平淡无奇道:“巫冥宗宗主想教训一下南宫世家,擒住南宫问卸之后打听出我的几件事,便出手杀了他。同时带回了东方子婴怀孕的消息,我则下了一个诅咒,惩罚南宫问武当年的懦弱。”
清涟叹息一声,无奈道:“本以为魔宗会很快查出我的身世,是我太乐观了,直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无从得知真相。”
幽郁安慰道:“没事儿,我的身世也是扑朔迷离,不过我相信老天有眼,该知道的时候自会知道。”
邗尘嘴角浅笑,美滋滋喝了一口酒。
清涟询问道:“风哥,如今再见,你已是坐镇神嶽洞天的世外高人,名声鹊起的红尘公子,当年你离开之后去哪里了?。”
邗尘随意道:“方才说了,游历天下寻找某个契机,至于坐镇神嶽洞天,境界水到渠成受到邀请,觉得不错就定居在擎天岳屺上。不过我现在后悔了,早知道岳屺上这么无聊,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我就该拒绝坐镇神嶽洞天,唯一的好处就是下山蹭饭方便。”
二位妖艳女人相视一笑。
邗尘将桌子上剩余的酒水小菜一扫而光,吃饱喝足后伸手让幽郁将记录故事的素笺拿出来,翻到南宫陌婍那一页纸,用笔补充了几句,写下结尾,正经道:“清涟,南宫陌婍的故事完结了,也请你现在解除南宫问武身上的诅咒,此事也算是你与南宫世家彻底了断。”
清涟微点螓首,纤纤玉手抬起时,她手心处赫然凝聚着一道道如发丝般细小的锁链,尽是由一个个微小的文字串联而成,正是南宫问武的生辰八字。
风韵妇人屏息凝视着繁杂的禁锢巫链,心神探入其中,玉指轻轻拨动着锁链,宛如拨动着古琴上的琴弦,悄无声息。但见微观视角中禁锢巫链的源头,如同虚空贯穿道道裂缝,散发着诡异气息,风韵妇人口中念念有词,伴随而来的则是虚空逐渐愈合,锁链仿佛失去了支柱,一丝丝消散……
清涟深呼一口气,玉手攥拳,笑道:“解除了。”
邗尘微点颔首,手指敲击着桌面,以违力隔绝外界的窥视,他随手一翻,手中便多了一本奇特的“书”,青玉琉璃,朦胧生辉,厚度如同请帖或者文书一般薄而古朴。
男人翻开那本“书”,其中煜煜混沌虚无一片,看不到任何字体,他竟然直接从“书”中取出一根毛笔,翻开那本记录故事的素笺,而后动笔在“书”上写着什么。伴随着邗尘笔画的划动,他仿佛是在抄录着南宫陌婍的故事,男人的周身也逐渐浮现一条光阴长河,幽郁和清涟瞧见这一幕,眼眸惊讶不已,注视着男人不敢出声打搅,她们二人瞧见长河中浮现着一幕幕南宫陌婍的过往经历!
不知多久……
男人合上那本“书”,瞬间消失不见,其周身的光阴长河也化作光荧徐徐没入那条锦带当中,一切都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邗尘“看”着二位美人讶异神情,浅浅一笑道:“幽郁、清涟,我所修行的三大道之一,岁月大道,以你们如今的道行履历还无法理解,方才你们二人所看到南宫陌婍的一幕幕,你们可以称之为我的‘时间过客’。这一位位存在于我岁月大道之中的‘时间过客’,大道当行之,天地乾坤无极,你我在内的每一位生灵降生于世间,从生到死这段时间,不论岁月长短也好,与天争命也罢,皆是从老天爷手中借来的光阴,就看你我能在这‘借来’的时间中是轰轰烈烈,亦或是默默无闻,而到最后终会被光阴长河冲刷踪迹,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而我所修行的岁月大道,好比一场无形、且看不见的风袭来,我在某个节点折了一缕清风握在手中,将那一缕风折成想要的形状,保留在岁月大道之内,回首往事,我也能在这些‘时间过客’的意识心湖中找到想要的一阵涟漪,所以在某些人眼中,我也被称之为‘折风客’。”
二位美人面面相觑,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讶异。
邗尘笑着起身,将素笺递给幽郁,道:“掌旗出发了,收集下一个有趣的故事。”
幽郁木讷点头。
清涟心头一紧,起身注视着邗尘,神情坚定道:“风哥,我还想跟你一起走。”
邗尘浅浅一笑,轻声道:“傻姑娘,等你什么时候找到回家的路了,我就让你跟我一起。大道之行也,未来可期,我相信用不了不久,便会有人带你找到回家的路,毕竟你做了几件正确的事。”
男人与旗袍女人告别风韵妇人,再次踏上大道……
此时此刻,渡界飞舟上的湘乡阁楼内,其中一间房里面的桌面上凌乱不堪,地面上也是散落着一张张素纸,每张纸上都画着“鬼画符”,简直不堪入目。
沐含香在房间里头儿待了快三天,自己研墨在素纸上描绘着脑海中的符箓,每一道符箓的走势都认真临摹,她在素纸上画的时候,有时停顿,不能一口气绘制,有时一笔绘制,却与脑海中的符箓相差太大。旗袍女子很是苦恼,觉得素纸上的符箓走势完美时,又检测不出有没有作用,说到底还是得用最低级的黄符纸去实验一番。
思索至此,沐含香走入浴室简单洗漱,整理仪容后走出房间,在廊道上往下看去,便瞧见烮灵裳坐在客厅中,还有龍沁,闻人芝芯等人却不在阁楼,估计是出去走动了。
沐含香迈着轻盈步伐下楼,龍沁满心欢喜迎上前去,旗袍女子顺势搭着白发美人的手,来到客厅笑道:“灵裳,你在房间里这几日可有进步?”
烮灵裳微点螓首,随意道:“有些苗头。”
沐含香提议道:“我们出去走走吧,顺便去购置一些物品。”
小姑娘并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