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
晴空万里,天幕魅蓝,一艘庞大的渡界飞舟航行在高空中,速度之快,宛如一只大鹏扶摇直上,遮天蔽日。
此刻在天号雅阁“湘乡”当中,沐含香一行人各自分得一间房,收拾妥当自己的行囊,好生歇息了一夜,吃饱喝足后便聚集在客厅,商榷着接下来的路程。
一行人的目的地是湘水上郡,其位于景国中部地区,地势险要,山脉横亘,乃是一处重要的战略纵深地区,修筑的防御工事也是一等一的强悍。
湘水上郡流淌着一条江河大渎,通天河,贯通整座东珑部洲的南北方向,不少文人墨客喜好以此为主题,写下不少千古绝句,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等等。而真正让这条江河大渎名扬天下的原因,正是湘水上郡通天河底下遗留有武祚纪元时代的江河龙王之龙宫遗址,传伝龙宫中机缘宝物多不胜数,许多修士前往,却只得在千万条迷宫一般的龙道中兜兜转转,千方百计也寻不到龙眼,自然跨不进龙门,便入不了龙宫,只得带着遗憾离去。尤其是天底下口口相传那一条横亘东西方向的兵家长城,贯通截断了整座东珑部洲,历经改朝换代的帝王君主们共同修筑而成,为的便是抵御九五之尊大劫,其作用是将荆棘古林与王朝域国断绝开来。倘若荆棘古林边缘的那三十六万座驿镇为第一道防线,而那一条兵家长城则是第二道防线。当那一日到来,所有王朝域国、山上神仙以及山下世家都会放下心中芥蒂,放下各自偏见,共同迎敌!
当隋钰将这些事说出来之后,沐含香她们都很想登上那座兵家长城,登高望远,瞧一瞧它是如何的伟岸。即便是身为名门世家子嗣的闻人芝芯,也不曾登上那座兵家长城,她不过是听闻过家中长辈们的言谈得知,更别提其他人了,所以大家伙儿都将目光看向斗笠男人,他既然能是御谛这位世外高人的半个朋友,本领实力肯定差不到哪儿去。即便登不上兵家长城,去江河龙王的龙宫也不错,说不定能遇到什么因缘际会。
隋钰依靠在门框上,远眺着万里长空,慢悠悠喝了一口老酒,淡然道:“那一座兵家长城是整座东珑部洲的军事重地,每一座王朝域国都会派精兵强将严加镇守。我身为兵家修士,虽然祖庭在中央神州,也曾登上过几次,抵御九五之尊大劫。你们如果想去瞧一瞧,挺不错,反正也耽搁不了多少时日,而且御谛前辈离去之前交代过我一些事,要带你们多经历经历。”
听闻此言的沐含香眼眸一亮,询问道:“隋先生,御谛他既然这般厉害,也曾去过许多人无法触及的地方,他可曾进入过龙宫遗址?”
此言一出,大家伙儿的目光都看向斗笠男人。
隋钰摇头一笑,神色略微追忆往昔道:“我也不知,也许进入过龙宫深处,也许不然。当年我跟随御谛前辈游历天下的那些年里,聊了很多事,经历了许多事。一直到如今再见到御谛前辈,那些憋了许多年的小问题也没来得及问他,比如你如今的道法有多高?去登天塔可有领悟到何种精妙剑法?前往神嶽洞天寻找机缘的修士中,有没有绝代尤物,让你瞧上一眼都移不开目光的美人……”
隋钰喝了一口酒,认真道:“御谛前辈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你们应该能感受到,他做任何事情,皆拿捏得颇有分寸。好比如这次跟景阳皇帝讲道理,你们都以为景国灭亡之际到临,御谛前辈会将景国彻底抹除在东珑部洲。如果是我,我的想法跟你们的也一样,亲自动手报仇雪恨,岂不痛快?”
斗笠男人言语顿了顿,俨然道:“其实不然,御谛前辈的道理总是跟别人的不太一样。这座天下的宗门派别也好,王朝域国、武道世家也罢,一旦跟御谛前辈起了冲突,知晓他的任何一个身份后,往往怕得要死,以为要迎来灭顶之灾,可是御谛前辈几乎从不大打出手伤人性命,点到即止给了教训就走人,至于接下来如何,随你自生自灭。所以景国这一役,御谛前辈出手破了景国镇守国门的八位护龙正神,截断了景国国运,间接地帮助了北漠王朝,让王朝帝王的骠骑大军一路南下,将战损率降到最低。景国的灭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那就要看北漠王朝如何运筹帷幄了。”
闻人芝芯听闻此言,若有所思,瞟了一眼上官雨诗,见少女耷拉着小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女人内心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柔和道:“雨诗,御谛走了之后,你就不像以前那么活泼了,也不怎么说话,你的心该不会也被他带走了吧?”
上官雨诗听闻此言,涨红着小脸反驳道:“才没有呢?”
大家伙儿摇头一笑,妙龄少女这是典型的口是心非。
上官浮书内心长叹一声,身为父亲的他,也终是明白了女大不中留啊。
隋钰仰头喝了一口老酒,将目光看向上官雨诗,思量一番后淡然道:“雨诗姑娘,我劝你还是把心收起来,别再胡思乱想,不要以为这一路上御谛前辈对你有多好,跟你有多亲近,便觉得喜欢上他,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更别有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心里安慰罢了。”
隋钰笑道:“我倒是可以跟你聊一些他的趣事,反正也无所谓,毫不夸张的说,御谛前辈乃是遗失世界最巅峰的人物之一,坐镇神嶽洞天包括他在内的三大世外高人,即便是某个底蕴雄厚势力的得道高人莅临天下,一样不是他们仨任何一人的对手。”
斗笠男人目光深沉,正色道:“当年中央神州的顶级势力,魔道圣宗侵犯墨家文祖一脉被墨家游侠讲过道理之后,妖道圣宗那些个惊世骇俗大妖们知晓了御谛前辈是如此强大凶悍,则要求墨家祖庭的那些个大人物们压制他,打着防范于未然的旗号,便有了洞悉湖议事一事。墨家自然是会站在御谛前辈这一边,儒家祖庭的那些老王八蛋则委曲求全,同道家、墨家一同合力打造那副面具,避免御谛前辈太过‘显眼’,压制凶悍气神的同时,也遮蔽天道察觉动向,毕竟他这种巅峰人物,如同苍穹中的璀璨明星,最是引人注目。不过在洞悉湖一事之前,妖道圣宗与魔道圣宗两家的七位得道高人莅临遗失世界,联手对付御谛前辈。好在神嶽洞天的另外两位世外高人得知此事,一同联袂出山协助御谛前辈对付那七位妖魔得道高人。”
隋钰仰头痛饮了几大口好酒,肃穆道:“当年那一战,情况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依稀记得墨儒道与阴阳四家的大人物们联手隔绝出了一方天地,作为神嶽洞天三大世外高人与七位妖魔得道高人厮杀的战场,可能是一块罗盘,也许是一片荷叶,或者是一部书籍,反正很多注定会惊世骇俗的消息被彻底隔绝了。在此之后,御谛前辈便戴着那副面具示人,低调了许多。那些年跟随御谛前辈游历天下的途中,跟我聊过这事,那一战落幕后,他们三位世外高人一同前往妖道圣宗,啥也不干,蹭了一顿酒,离去之时,顺带把人家圣宗的对联给拿走了,也没谁敢吱声。他说过,那些个瘪犊子,既然你们不喜欢讲道理,三个字,那就打。”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斗笠男人又喝了一口老酒,笑道:“我曾在书籍孤本里读到过的大道理,在跟随御谛前辈游历天下那些年里几乎全学到了。那些年里经历的事情,既有小事情,小到跟那些村妇吵架,御谛前辈吵不过了就把注意力往我身上推,他可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我一个人应对那一帮刁蛮村妇。我这人不善言谈,可又能怎么办?又不能动手,只能跑了。我问御谛前辈,你既然这么能讲大道理,干嘛不理论理论?他义正言辞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能忍则安,能辩则退。主要是我吵不过啊!再待下去,不得问候起祖宗十八代啦!当时我听他这么说,也是一阵鄙视。大事情也有,大到一同跨洲借来十万大山,前往海角镇压那一段潮汛……反正每回有不妙情况,御谛前辈总是先落跑,留下你自己解决。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御谛前辈喜欢风韵犹存的美妇,对小姑娘小女子没兴趣,这一点是我猜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没问过他。”
隋钰又笑了笑道:“雨诗姑娘,你要是有能耐可以前往神嶽洞天,亲口问一下御谛前辈。”
上官雨诗听闻此言,沉思下来。
大家伙儿此刻默不作声。
沐含香好奇问道:“隋先生,那你又经历过哪些惊世骇俗的大事儿呢?”
隋钰听闻此言,扶了一下斗笠,神采飞扬道:“那可多了去了,不瞒你们说,我这人没什么爱好,除了喝酒,便是前往山上宗门问剑,找自诩为天才的修士切磋一下,基本不请自来,只打大的和老的,不打小的和弱的,所以这一点跟御谛前辈他们仨人有点像。我身为兵家修士,不太喜欢待在祖庭,有时喝醉了就躺在骡子上倒头就睡,驮到哪里就是哪里,也跟墨家游侠一脉一样,路遇不平事便拔刀相助。我便跟你们聊聊让我记忆深刻的一件小事吧,距离现在一千多年了。因为某些原因,我受过一次重伤,致盲了几年,在那几年里我也不曾回兵家祖庭修养生息,仍旧坐着骡子游历天下,毕竟当年的我,再踏出半步,便可跻身止境,所以有时心眼观天下最能看清世间本质。记得那一日,寒冬腊月,天空下着鹅毛大雪,我在途中路遇了一家酒庄,便打算休憇片刻,正好酒葫芦没酒了,也想打些酒喝,赶巧那家酒庄有喜事,原来是新娘子出嫁之日。我当时风尘仆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与乞丐没什么差别,并未进那家酒庄,只是招呼一声新娘子,让她去给我打些酒喝。”
大家伙儿听闻此言,一脸怪异看着斗笠男人,仿佛是在说,新娘子不是应该在闺房中等待新郎接亲,你又没有进那家酒庄,怎么招呼新娘子过来的?
隋钰的目光远眺着万里长空,道:“虽然我并未进入那家酒庄,可那位新娘子也并未待在闺房中,她当时在大院中帮着家人招待客人,一点也没有新娘子的模样。我拿出一些酒钱出来,她瞧见我是一个瞎子,也许因为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便没有收我的酒钱,邀请我进去坐坐。我婉拒了,在庄外等候她打酒给我,道了一声喜,便骑着骡子离开了酒庄。而之后,我刚去到附近的小镇上,身旁的老伙计儿便嘶鸣不停,我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随即返回了那家酒庄,虽然我看不见,却嗅到大院内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言此,隋钰仰头痛饮了一口老酒……
大家伙儿都聚精会神听着斗笠男人所经历的故事。
闻人芝芯的神色有些于心不忍,轻声问道:“那之后呢?”
隋钰追忆往昔道:“我进入酒庄,每一步都很湿漉,过三步就拌脚,大院中寂静无声,嗅着那一股蔷薇花香,来到了客厅中,找到那位新娘子,寻摸着她身上的伤势,衣冠不整,全身凌乱,不必想也知道她遭受了非人玷污。万幸她还有一口气息,凶手离去之时扭断了她的脖子,我不假思索用接骨疏脉丹给她续命。待她从悲愤中醒来,原来是我离去没多久,便路过一帮武道中人,簇拥着一位男子进入酒庄。本来他们是想买些酒喝,却瞧见新娘子貌美如花,那位男子便心生觊觎之心,几欲想强抢民女,因为她的誓死不从,家人的抵抗,惹恼了男子,便出手伤人性命,玷污了新娘子。伤人性命不止,有几个扈从折返回来打算放火烧了酒庄,毁尸灭迹。我当时愤怒到了极点,武道中人竟然如此践踏凡人的性命,毫不留情结果了那几个扈从,下手之前打听出那位男子的来历。他是司徒世家的子弟,门阀不凡,家族底蕴雄厚,可比肩山上神仙一流门派。新娘子见我武功高强,便跪下来恳求我为她报仇,杀了玷污她的世家子弟。那时的我,元气大伤,无法撼动整个司徒世家,心中有所顾虑,倘若是全盛时期,司徒世家在我眼中完全不够看。”
言此,隋钰苦笑一声,道:“可那位新娘子不怕,不管你是谁,背后有什么势力,都要你以命抵命,我要讨一个公道!”
斗笠男人离开门框,正视大家伙儿,喝了一口老酒,肃穆道:“我看着她那一张坚毅的脸,慷慨赴死的决心,扪心自问,我游历天下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路遇不事,拔刀相助吗?我不是儒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也不是佛家,放下屠刀妄造杀孽,同样不是道家,清静无为,我是兵家剑修,天下杀力最强的一类人,谁都可杀,谁都敢杀!我兵家四势,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在这天下牵涉广泛,无人不知。所以当年我带着那位新娘子,前往司徒世家的同时,联系兵家四势的师祖们一同联袂前来观礼司徒世家。此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亦有不少墨家游侠一脉的修士前来助阵,许多侠肝义胆的修行中人一同前往司徒世家,大禹王朝的帝王得知此事,同样向司徒世家施压,迫于多方压力,司徒世家的家主不得不妥协,毕竟此事差点把他老祖宗逼出来。”
言此,隋钰微微一笑,“之后事,便是那位世家子弟死在了新娘子手上,同时也是告诫天下所有的世家子弟,别以为仗着背后的家族势力,可以随意践踏凡人的性命,需知天底下亦有侠肝义胆之士,为凡人主持公道。”
大家伙儿听得津津有味,同时也不得不佩服斗笠男人。
闻人芝芯试探问道:“隋前辈,你是一位止境修士?”
隋钰仰头猛灌了一口酒,正色道:“如你们所猜,我是一位跻身止境的九重天阙境兵家剑修。不过,这并不会代表着我会时刻帮助你们,倘若是遇到性命攸关的事,我会出手,要是小打小闹,你们别指望我。我不好出手,并不是说我害怕了,我隋钰这辈子就没怕过什么,而是我身为止境修士,能大摇大摆游走在这天底下,完全取决于我头上这顶斗笠。自从跻身止境,我就不得不戴着斗笠‘低头’做人,不仅是防备虚无缥缈的天道降劫,也是防止被仇家察觉到动向,继而引发变故。”
沐含香讶异道:“仇家?”
隋玉笑得很随意,道:“自然,毕竟游历天下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仇家,帮助了很多人,同样的也得罪了许多势力……”
斗笠男人莫名一笑,“山海关要起风了。”
大家伙儿听闻此言,有些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