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学院的教室里。老师正在组织学生学习国民党第三次******的内容，让学生了解这次大会的精神实质，要把蒋介石的思想植入行政学院每个学生的大脑中。这段时间，蒋介石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正在拉拢收编各大军阀，配给他们军需物资，希望得到各军阀的支持。即便如此，各路军阀在前不久的全国编遣会议上，发觉蒋介石的意图，于是他们采取消极对抗的态度。互相之间该打的仗继续打，该争的地盘还得争，蒋介石看到这种局面很是着急，于是召开了国民党第三次******，目的就是要求各系军阀统一认识，特别是在对待日本人占领东三省的问题上，要妥协退让，国内才可能安定下来。
老师精讲细读，把会议精神传达给学生们，可是课堂上时不时会有学生发出异样的声音，老师马上停下讲课，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大家，直到课堂安静下来，才继续讲课。向明的内心也是不平静的，这些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这些现象凡是有一点头脑的人都清楚，为什么上层不考虑民生，只想着自己安宁？军阀们能安宁吗？日本人能满足吗？想到这些，向明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己读的是国民党办的政治学院，毕业后是要为国民政府服务的，有这些想法是不应该的。他埋下头继续做笔记，把自己的想法掩藏到内心深处。
向明下晚自习回到宿舍，看到三位室友已经回来了，他们正在讨论当下的形势。牟传兵是上海人，他父亲是一家大企业的总经理，他对今天学习的内容理解很深刻，对蒋介石的政策充满信心。他认为只要能让国家和平安定就是好事，商人才可以做生意发财。张西勇是江西人，他就不认可蒋介石这种做法，他告诉室友，他们家乡的红军也占领了不少地盘，还建立了中央革命根据地。欧阳强是福建人，马上接过话题激动地说：“是啊，我们福建西边也有红军的根据地。看看这些军阀你争我夺，日本人也在抢，红军也在占，听说红军的革命是为穷人能有饭吃，能有衣穿，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向明听到他们的讨论，觉得自己的想法跟大多数同学的想法一致，但是作为学生会主席的他不敢贸然发言，只有默默倾听室友的讨论。
第二天上午，政治部主任通知学生会成员在他办公室开会，他一脸严肃地告诉大家，国家情况危急，要注意各班同学的言论和他们的想法，主要是对国家形势的看法，如果有错误言论立即上报。他还告诫学生会成员，自己首先要站稳立场，不要听信激进分子的宣传，我们的思想要与国民政府一致，你们毕业后要为党国服务，端正自己的思想，盯住自己周围的人。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向明心里很紧张，内心很不平静，自己的想法难道错了吗？作为学生会主席该怎么办？三位室友中张西勇和欧阳强已经表明自己的观点，他们明显是反对的，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只是他们敢说出来，我不敢说出来。我是学生会主席，是老师眼中的优秀学生。张西勇和欧阳强才是敢想敢干的男子汉，我佩服他们。如果我把他们的情况报告给了政治部，那会对他们的前途有影响，可能会更严重，不能报告。向明打定主意，只有想办法让他们不要说出来，不要让别人知道他们的想法就行。
推开寝室门，正好只有张西勇和欧阳强在，庆幸牟传兵不在寝室，向明心里踏实多了，直接告诉这两位同学，他们的想法没有错，但很危险，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毁了自己的前途，特别是不要让其他同学知道，以后在寝室也不谈这事，更不要在公众场所发表自己的看法，现在学校正在追查有异己思想的人员。他们俩是聪明人，保证以后不再讨论敏感的政治话题，向明放心了。
看电影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周末向明约晴云去看电影，晴云欣然答应了，还精心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她穿了一件天蓝色裹边旗袍，还化了个淡妆，两条长辫子上仍然扎着蓝色蝴蝶结，飘然而至，站在向明面前，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向明，向明一把拉住晴云的手，绯红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兴奋地说：“你今天真漂亮！是不是要和电影女主角比美？”晴云自信地说：“不可以吗？”向明说：“你已经超过她了。”
电影女主角蝴蝶，是上海人耳熟能详的影后，更是晴云追逐的女神，晴云的衣着，举手投足都有模仿蝴蝶的痕迹，听到向明这么夸自己，更是喜不自胜。电影院门口已经悬挂了巨幅广告，蝴蝶的宣传照片赫然醒目，她一身绿色旗袍，那身段柔美亮丽，用一把白色绣花扇半掩着脸，只露出一双忧郁的大眼睛看着远方。她的身旁是电影名《歌女红牡丹》。这是上海第一部有声电影，看到这电影名，晴云若有所思，广告上蝴蝶的眼神预示着主人公的命运。向明给晴云特别强调这是一部有声电影，他们从来没有看过的，以前看无声电影，电影院里听到的是观众的说话声，闻到的是各种零食的味道，因为这样的电影只需要用眼睛就可以了，嘴就空出来自由闲谈，随意吃自己想吃的东西，然后把垃圾扔在地上，一场电影结束后是满地狼藉。当观众离开后，工作人员得花很长时间把电影院打扫干净，下一场电影才能开始。
向明照例给晴云买了一大包零食，晴云觉得不够，又去买了向明喜欢的麻辣豆腐干、牛肉干等，两个人拿着几大包零食走进了电影院。刚坐下，抬头看见荧幕上的几行大字：“请观众朋友们看电影保持安静，不要吃零食！有声电影新规，请大家遵守。”向明和晴云对视一眼，感觉自己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很不好意思。看看周围的人，也都大包小包地拿着零食准备在看电影时一饱口福，但看到新规时，都把零食收起来，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等着电影开始。
电影院的灯熄灭了，音乐响起，女主角出场，她柔美的声音在整个影院飘荡，剧中人物的语言、动作紧紧吸引着观众的注意力，这就是有声电影的魅力所在，那凄婉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观众，不时还听见有簌簌的哭泣声。蝴蝶饰演的歌女红牡丹，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子，她忍受着丈夫的虐待，但毫无反抗意识。红牡丹的悲剧命运，让晴云也伤心不已，为红牡丹抹了好多眼泪。电影结束了，电影院的灯光亮起来了，照着大家红红的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看你，又都不好意思地埋下头，似乎还沉浸在剧情中，还在为剧中主人公的命运悲伤。人们拿着没有吃的零食离去，影院的地面干干净净。这场电影给了观众全新的体验，开启了看电影的新模式。
随着毕业季的到来，向明和晴云开始在上海找工作了，晴云很快就找到白特丽产科医院当护士的工作，向明则是由学校直接分配到上海国民党行政公署，因为他的字写得相当漂亮，人又长得帅气，成了行政公署秘书科的秘书。
行政学院为本届毕业生举行了隆重的毕业典礼，典礼结束之后，向明和三位室友聚在寝室喝酒，算是作一个告别仪式吧，他们将各奔东西。张西勇要回江西，在南昌治安处找到一份工作。欧阳强回福建，在福建财政厅任职。牟传兵留在上海，在父亲的工厂里实习，先给父亲当帮手，最终是要接父亲的班。几年大学生活，还真有依依惜别之情。
向明给每个人倒上满满的一杯酒，端起酒杯说：“先敬三位，羡慕你们回到自己的家乡，能和亲人在一起。”张西勇笑笑说：“老兄是自己不愿回四川，在上海找到美人，乐不思蜀啊！”向明不好意思地说：“应该是相爱的人不忍分开，还有我也喜欢上海这地方，比我家乡繁华得多，你们不知道我们大巴山的贫穷落后封闭，能在上海生活是我的福分。”本是上海人的牟传兵就觉得上海不好，他说国外那才好呢，他们家的生意已经做到国外去了，他以后要到国外去定居。欧阳强打趣地说：“我回福建是在财政部任职，你要不和我做个生意？”牟传兵给欧阳强碰碰杯：“有生意的话，我会首先想到你。”张西勇接过话题对向明说：“你不是在做银耳生意吗？在这方面一定不陌生吧！”“喔，对了。”向明说，“我今天还特地给三位带来了礼物。”转身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三盒银耳送给三位室友。欧阳强告诉他们，自己的家乡福建也产银耳，可以和向明做生意，向明握着欧阳强的手说：“合作愉快！”四个人哈哈大笑，又干了一杯酒。
张西勇也给三位同学倒满酒，离别之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个时候也不再考虑学校的态度了，他沉重地说：“你们也知道江西的情况，我这次回去是要好好认识一下井冈山的人们，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是怎样干的，这是我考虑过很多次的问题。”其他三人愣愣地看着他，知道他想的什么，张西勇接着说：“现在日本人在我们的土地上横行霸道，占领东三省，现在又南下强占胶济沿线，可是国民政府又在干什么？”他越说越愤怒，自己连喝三大杯酒，脸涨得通红，向明拿起自己的酒杯与他碰了一下，二人一饮而尽，无不感伤地说：“张兄回到江西看看吧，你何去何从，怎么选择，你自己看着办。”这几年张西勇的态度和立场，几个室友也是心知肚明的，迫于在国民党办的这所行政学院里，张西勇也只是偶尔流露那么一点思想，又总是在向明的暗示下他不得不隐藏在自己心里。
中国社会的动荡局面，给人民造成的灾难，大家都是看得很清楚的。国民政府的态度行政学院的学生们也是一头雾水，他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未来的路怎么走？其实四个人心里都没有明确的目标。
上海行政公署设在徐家汇。这是一栋法式建筑，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楼房有三层，气势恢宏，富贵优雅，远远就能看到屋顶的老虎窗，给人以威严的感觉，外墙是青灰颜色。正门前面有两根廊柱，柱上雕刻着一些花纹，柱子支撑着的门斗上面满是爬墙虎，像是给这门斗戴着一顶飘着流苏的帽子。楼房正前面是两排修剪得很整齐的塔松，左右两边都有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下是青青的小草，绿化很好，看不见一点泥土的痕迹。行政公署大楼就掩映在这片树林中。
向明第一天上班，早早地就来到这里，远远就看见了这幢百年法国建筑，走到大门外抬头就能看见“国民党上海行政公署”的牌子，不禁肃然起敬。他快步走过塔松夹道的水泥路面，进入门斗，两位站岗的士兵要求他出示证件，向明拿出证件双手递给他们，士兵还回证件后给向明行了军礼，告诉向明秘书科在二楼。向明来到二楼，看见每个房间门口都挂着不同科室的牌子，他找到秘书科先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于是他推门进去，见里面空无一人，自己今天是来得太早了。他只好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环顾整间屋子，左右各有四张办公桌和办公椅，正前方有一张办公桌比其他桌子要大许多，椅子是雕花高靠背的，显然这座位一定是科长的，科长的桌椅是面向其他桌椅的，科长随时抬头都可以看到其他成员的动态。科长的椅子背后墙面上方悬挂着孙中山和蒋介石的画像，画像两边张贴着秘书科成员要遵守的规章制度，向明走到近处，仔细阅读这些条款：坚持三民主义效忠党国，保守党国秘密，这些内容他在政治学院已经学习过多次了，可以倒背如流，现在要付诸实践，这工作可重要了，他相信自己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
向明坐了很久，还不见有人上班，他出门看看走廊上，稀稀拉拉的有几个人往其他科室走去，等到快十点有人进来了。向明站起来迎上去，自我介绍：“我是新来的，叫向明。”来者淡淡地说：“喔，欢迎。”然后坐到自己的办公座位上去了。又等了一会儿，办公室又来了几个人，看到向明坐在那里，向明主动作了自我介绍，他们和向明握握手，然后坐到自己的办公座位上。向明坐的位置主人来了，向明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让座，向明又作了自我介绍，来人伸出手来与向明握手，热情地说：“欢迎你！我叫沈略文。”向明说：“我来报到，主任还没上班吗？”沈略文看了看主任的座位说：“不知道主任什么时候来上班，也许今天不来了，你再等等。”向明看到办公室大家都坐在自己座位上埋头做自己的事，没有空座位，只好站在那里等候。沈略文看到这样，叫向明坐到主任位置上去等他，向明只好走到前面，坐到主任的雕花木椅上等候。这一坐就是一上午，主任也没有上班。
下午向明按时来到办公室，主任还是没有上班，他无聊地坐在主任的座位上，两只眼睛看着埋头工作的其他人，这一看又是一下午。第二天向明来上班时终于见到迟迟进办公室的主任，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中山装，大肚子把中山服给顶了出来，进办公室的那一刻似乎是滚进来的一个肉团，向明知道来者是谁，马上迎上去自我介绍：“主任，我是向明，向你报到。”主任愣了一下，忽然记起，昨天就应该是向明报到的时间，就因为自己去陪上司打麻将，酣战了一天一夜，竟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他马上露出一脸笑容，也没问昨天的情况，双手紧紧握住向明的手，不停地说：“欢迎！欢迎！你这样才俊双全的人是我们党国的财富啊！我叫周启胜。”向明急忙说：“周主任好！能在你手下谋职是在下的荣幸。”周主任马上派人给向明搬来办公桌和椅子，安排他坐在沈略文旁边，并给向明安排了具体工作。
这样向明白天到行政公署上班，晚上回到银耳商行住，周末就在商行和李超一起做生意。晴云休息时也会到商行来与向明一起招呼顾客。十月的一天，邮差送来一封信，向明看了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