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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巴山云雾 德明璧山 4854 2024-11-14 03:32

  老太太陈碧玉从娘家陈家山回来了。老太太的娘家是盛产银耳的地方,那里九弯十八包都是他们家的财产,每年收获季节她都要回家去住一段时间,主要是收购陈家山的银耳,运到BJ、上海、广州等地,那些地方有他们家开的银耳商行。自己虽然嫁到镇上的大户人家,但娘家也是很富裕的,老太太回娘家自然是很重要的事,她每年回娘家都要精心打扮自己。头上包着一根黑色真丝帕子,真丝面料的帕子包在头上很轻巧,也暖和,上身穿着枣红印花真丝抄襟衫,裤子是纯棉英丹布料,这种布料只有外国才有,是儿子老三向明从上海给她买的,绣花鞋是自己做的,老太太小时候也裹过脚,只裹了一个月,父母不忍心看她痛苦,就不让女儿裹了,老太太虽出身在大户人家,却有一双大脚。

  在大巴山凡是上了一点年纪的人,不论男女头上都要包上一根白色或黑色的帕子,这种帕子的功能类似帽子,有长围巾那么大,面料可以是丝织品也可以是棉布,从额头向后脑勺绕几圈,把末端扎进包裹的褶皱里,就算包好了,这既是一种装饰也是保暖的一种方式,因为山区风大寒重,一年有三个季节人们头上都要包上帕子,只有夏天他们才把这帕子取下,露出黑发或白发,让头皮晒晒太阳。包着帕子的人一旦取下帕子,就会判若两人,眼力迟钝的人会一时反应不过来,往往认不出这个人是谁。在庄重场合或走亲访友都是要包上帕子的,以显示其礼貌。

  听说老太太回来了,向家人全迎了出来,看到有十几个人背着很大的背篼,里面满满的装的都是银耳木耳,正把背篼放在院子中间,老爷向宗才忙着给他们拿工钱,等“背篼”走后,忙招呼家人往屋里搬,把这些银耳木耳放到储藏室里。老爷说:“这些从娘家收购来的东西还不够,我们还要去买些,老三向明十月份要回来拿,上海的商行生意好。”老太太给大儿媳刘英说:“把你们家今年种的银耳木耳全卖给我们。”刘英高兴地说:“娘,我这就给家里去信,叫他们把最好的全拿来。”刘英娘家与老太太的娘家只一河相隔,也是银耳木耳的主要产地。

  老太爷向宗才年轻的时候,就是做银耳生意的,他特别能吃苦,龙江镇周围所有盛产银耳木耳的乡村,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把收购的这些银耳木耳从水路运到重庆,然后又运到BJ、上海、广州去卖,在那些地方开了商行,成了远近闻名的银耳大户。现在年纪大了,他把那些地方的生意交给伙计管理,只有上海的商行由三儿子向明管理,自己在家享清福了。

  向家住在龙江镇也有好几代了,他们是在湖广填四川时来到这里的,因为长辈勤劳持家,积攒了一些钱财,后来向宗才做银耳生意发了大财,就在龙江边上修建了这套四合院。河的对面是一座高大的山峰,叫玉山,这个四合院算是依山傍水。最初龙江镇只有十几户人家,向家的房子是最气派的,后来龙江镇的人口越来越多,成了一个大的集镇,这个镇以向家为中心,向东向西延长,变成了一条长长的大街。后来成立了县公署,现在是国民党的县级城镇。龙江镇坐落在大巴山的南麓,山高路陡,交通不便,人们进出都是靠走水路。龙江就是这里的交通要道,龙江直接流向嘉陵江,在重庆与长江汇合。只要到了长江,大巴山的土特产就可运到全国。

  这座四合院坐西向东,东面是正门,面对龙江,龙江河水清澈见底,人们用这河水做饭、洗菜、洗衣服,夏天还在河里洗澡游泳。如果下暴雨河水猛涨,可以涨到四合院的门槛下面,小孩子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就可以玩水呢。

  老两口的房间在四合院的西边,房间很大,最显眼的是那架檀香雕花木床,这是他们结婚时做的,走进这屋就能闻到檀香木的香味,床架上挂着白色蚊帐。靠墙边分三列码着十几口红木箱子,那是老太太的陪嫁。紧靠老两口的房间是饭厅,摆放着一张大圆桌和十几个木凳。这是一个大家庭,老两口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已经结婚成家,都住在这里,老大向秦的房间在北面,老二向陈的房间在南面,也给老三向明准备了房间,在东面。向明在上海读书,他的房间平时就空着,只在他回家时住一段时间。

  虽然向家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但是他们秉承前辈勤劳持家的传统,做饭、挑水、洗衣服等家务事都是自己做。过去三兄弟还小的时候,都是老太太陈碧玉一个人做,家里家外地忙碌着,现在有了二个儿媳,做饭的事就由她们俩做了,一人做一天,这样可以有一天休息,也避免了两个人在做饭的时候产生矛盾。

  老太太进到自己屋里刚坐下,大儿媳刘英端了一盆热水来到门口说:“娘,路上累了,你洗洗脸吧,今天是我做饭,你歇会儿就过来吃饭。”老太太接过脸盆满意地看着她说:“好!一会儿就来,向秦也在帮忙做饭?”刘英说:“是在帮忙,他反正没啥事可做。”向秦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五岁时就到师塾去读书,聪明好学,可惜只读了三年就辍学了。家里有了二个弟弟,父亲常年在外做生意,这当哥哥的自然要替父母分担。祖辈留下的几十亩土地都是租给别人做着的,每年会按时收租子,这就是向秦的任务,这任务不算重,只在收成的时候去收租,平时就帮着做家务,过去帮着母亲做,现在帮着妻子做。他的厨艺也是相当不错的,但平时不常做,只在过年过节或有客人来的时候才上灶做菜。主要干一些力气活,比如:从河里把水挑回来倒在水缸里,到山上去砍柴,把柴从山上背回家。他身强力壮,从小在龙江游泳练就了一副好身板,看似一个粗汉,其实性格温和,勤劳朴实,默默地做事,没事都要找事做,从不闲下来。后来娶了银耳大户之女刘英,这门亲事还是老太太亲自去提的,小两口十分恩爱,有一个儿子叫向宏景,大家都叫他景娃子。

  向秦正在厨房里忙碌着,他知道母亲回娘家走路累了,自己要给母亲做几道好吃的菜。他刚从龙江钓的青鳙鱼,红烧青鳙是向秦的拿手菜,刘英回到厨房忙着帮丈夫准备调料,刮生姜、剥蒜、洗菜,两口子配合得十分默契。一会儿,一桌香喷喷的饭菜摆上了桌,儿子景娃子跑到西厢房叫爷爷奶奶过来吃饭,又去叫二娘赵云苏母女俩过来吃饭,赵云苏抱着女儿兰兰慢慢地跟着景娃子一起过来了。赵云苏身材瘦小,体弱多病,走路都似乎走不稳当,抱着二岁的女儿,真担心她会摔倒,年纪轻轻的头上也包着老太太那样的黑色帕子。老太太看到二儿媳来了,急忙去把孙女接过来自己抱着,还亲了亲孙女。

  老太太问儿媳:“云苏啊,向陈还没有回来?”云苏流着眼泪说:“娘,您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就住在他的茶馆里,我去找过他,叫他回来,他就是不回。”老太爷摇了摇头说:“我也去找过他,他叫我别管这事,我这当爹的都管不了,咋办嘛。”赵云苏吃了几口饭就吃不下去了,放下碗不停地擦眼泪,女儿兰兰看到妈妈流泪,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云苏急忙把孩子抱出门外,一边哄孩子不哭,一边擦自己的眼泪。自从嫁到向家,就没过上快乐的日子。

  向陈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云苏的娘家是距离龙江镇三十里地的乌溪村,她的父亲赵春是老太爷的好朋友,他们家也有几十亩田地,日子过得也很富裕,老爷年轻时经常到乌溪村的山上打猎,遇到下雨或者天晚了就住在他们家,赵春总是把家的山腊肉和自己打的麂子肉拿出来下酒,喝上一壶烧酒,醉熏熏的,两人就天南海北地摆龙门阵。有时老太爷还把二儿子向陈带上一起打猎,到赵春家里玩。那时赵云苏还小,赵春喜欢向陈,两位父亲就给两个孩子定下了娃娃亲,可两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呢!

  十多年后,向陈长成高大威武的大小伙子,龙江镇街上就有人家看上他的帅气,找媒人上门为女儿提亲,老太爷说向陈已经定亲了,可向陈并不认可这门亲事。赵云苏的长相一般,那双小眼睛更是让向陈看着不悦,加之山里姑娘的土气,向陈极力反对,但是老太爷的决定谁都不敢违背。等到赵云苏二十岁、向陈二十二岁时他们成了亲。向陈虽然遵照父命结了婚,但是他整天阴沉着脸,不与赵云苏说话,女儿出生后从来不抱女儿,经常住在茶馆不回家。他提出要和赵云苏离婚。老太爷肯定是不同意的,这怎么给赵云苏的父亲交代?这样向陈就经常不回家,留下赵云苏独守空房。现在女儿已经二岁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没有好转。

  老太太心里更难受,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向秦忙给老太太夹了一大块鱼肉,说:“娘,吃鱼,儿子的拿手菜。”又给老太爷夹了一大块鱼肉,说:“爹,也吃一块吧!”大家谁也没有再说话,默默的把这顿饭吃完。

  老太太吃完饭,拉上老太爷,生气地说:“走,跟我到茶馆找向陈去。”老太爷说:“我去过,没用的。”老太太说:“没用也要去,你陪我去。”老太爷和老太太向茶馆走去。

  这茶馆也是老太爷开的,是龙江镇唯一的一家茶馆,老太爷把这茶馆交给二儿子向陈来管理。茶馆在龙江镇的东边,正门上方挂着“临江茶楼”几个鎏金大字,刚劲有力,这是老太爷的父亲书写的。老太爷的父亲是读过十几年私塾的人,只是未能考取功名,不过在龙江镇还是一位享有声誉的人。茶馆里有十几张方形茶桌,每个茶桌四周摆放着四把竹椅,茶桌上的茶壶都是长嘴铜壶,泛着紫红色青光,看得出使用的时间比较长久了。茶杯是青花瓷的盖碗,下面有个底座,茶杯放在杯座上,茶杯上有茶盖。刚泡好的茶,热气腾腾容易烫手烫嘴,茶客如果急着要喝,那么喝茶的时候,得先端起杯座,这样就不会烫手,然后用茶盖把浮在上面的茶叶刨开,再用嘴吹几口,趁热抿一小口,口中的茶香从喉咙一直浸到胃里,再漫到整个腹部,可谓浸入心脾了。喝茶的时候只能小口小口地抿,不能大口大口的喝,否则那个烫啊!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当然来这里喝茶的人不是为了喝茶解渴,而是来细细品尝这种感受,有的是和朋友聚在一起摆龙门阵的。这时大厅里已经坐了不少茶客,伙计提着长嘴茶壶,绕肩向茶杯里冲茶,动作十分娴熟。

  再往里,就是临河的一排木质雕花窗户,打开窗户一股河风扑面而来,清新爽朗。站在窗前可以看见龙江自西向东缓缓流去,抬头就能见到高大险峻的玉山。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还能看到河面上漂浮的雾带,等到太阳升起来后,阳光照射在雾中,形成五彩缤纷的光焰,河中打鱼的小船在雾中穿行,像是行走在仙境一般。如果是在夏季的傍晚,站在窗边,端着茶碗喝茶,享受着凉爽的河风,还能够观赏河里大人孩子游泳嬉戏的情景。

  茶馆除了大厅,还有几个小包间,每个包间里只有一张茶桌和四把椅子,外加一个能躺的床。这样的房间显然就不是喝茶用的了,它另有用处。

  伙计看见老太爷和老太太来了,忙跑进一间小包房去报告向陈,向陈无精打采地走出来,说:“娘,你回来了。”老太太瞪了他一眼,生气地说:“刚回来,吃过饭就来看你,你在干啥?”向陈说:“你看嘛,我这茶馆客人多,忙得很。娘、爹你们坐,我去给你们泡茶。”老太太说:“我不在你这里喝茶,你跟我回家去。”向陈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用沉默回答老太太的要求。

  老两口苦口婆心说了很多话,向陈就是不做声。几年了,向陈一直提出要离婚,老两口都不同意,他已经有了对付他们的法宝:叫我回去我不回,叫我说话我不说,只要你们不答应我离婚,我就这样对付你们。说了半天,没有办法,老两口只有回家。老太太满怀歉意地来到云苏房间,抱着孙女,劝了云苏一会儿,说:“明天该你做饭,你就不用去了,我一个人去做吧。”每次该二儿子一家做饭时,都是老太太和云苏一起做,老太太知道二儿子不会帮云苏。云苏说:“娘,没事,我和你一起做吧,没有事情做,反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向陈不回家,这也不是个长久办法,我爹已经晓得我现在的情况,他带信来说,向陈要离就离吧,我也不想过种生活。”说完眼泪又流了出来,老太太也陪着流了一通泪。

  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又叫“鬼节”,云苏说要带着孩子回娘家给先人烧纸钱,娘家兄弟俩还要来接自己。云苏开始收拾东西,把娘家陪嫁过来的东西都收拾好,让兄弟俩背回去,老两口出来送云苏母女俩,见云苏这次回娘家带的东西比以前多,也没有多问。云苏抱着孩子向两位老人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转身离去。过了十多天,云苏还没有回来,托人带了个口信,说云苏不回来了,向陈的目的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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