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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悬狱 宗桦 3444 2024-11-14 06:46

  陈轼被混杂的吆喝声与碰撞声从睡梦中惊醒。外面的天色已完全暗下来,洞中火光通明,把人的脸照的清晰可辨。

  陈轼脸上的疼痛感减轻了许多,眼睛的肿胀也消退了一点,让他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他发现洞中此时已聚集了近百人。在他的对面,离着石壁一尺距离,每个火把下面都站着一名全幅披挂,手持长枪利斧的卫兵,一动不动地立成一排,从洞口一直向内延伸到一处用削好的木材临时搭起的方形高台。

  台子数十见方,上面放着一张椅子;四角摆着铁架围成的栅栏,里面的火盆冒着熊熊火光。铁架旁边分别插着四面黑底白字的大旗,上面的“晋”字若隐若现,透露着庄重威严。

  高台前方不远处,一口一人多高的铁锅架在当中,陈轼能清晰的看到上面的脏污与锈迹。铁锅下面的柴火把它的底部烧的泛红,锅里不时发出滚沸的水声,热蒸汽驱散了洞内的寒意,让人微微冒汗。空气中飘荡着腥臊的气味,让虚弱的陈轼阵阵作呕,但长期的饥饿又让他有点期待的望着大锅的方向,眼神透露着渺茫的渴望。

  “快点儿,快点儿,把人都带过来。”涂顺的粗矿声音在洞内响起,吸引了陈轼的注意。他四处张望,看到涂顺立在高台一角,大声对着几个忙碌的兵士吆喝,手中的皮鞭来回挥舞。

  “禀都尉大人,除了哨卫狱卒,其余人等已全数带到。”一名管事模样的人答道。

  “将军要的那几个犯人怎么没看到,为何还没拉过来?”

  “都尉息怒。属下已增派人手前往,片刻就到。”

  “误了事,把你也一起扔进去。”

  “卑职这就前去催促。”说罢,那人疾步向高台后方走去,消失在转角处。

  涂顺此时沿着高台到洞口的通道来回走动,维持着人群的秩序,时不时向陈轼的方向撇几眼。陈轼赶忙收回视线,重又低下头盯着地面,一边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一边把他知道的神佛鬼怪都求了一遍。

  片刻,高台后传来一阵呼喊哭嚎,随后一队卫兵拖着老少男女几人从洞内走出,路过高台,一直来到大锅前停下。几人被逼着跪在地上,随着拳脚相加声,他们的喊叫低了下去,只剩下轻轻地呜咽。

  陈轼仍旧低着头,但他浑身发热,身体也开始微微颤动。来人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想到可能要面对的局面,他心中没有半点勇气,只感到强烈的迷茫与无助。

  “哇----”一个稚嫩的啼哭声突然响起,又忽地消失,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同时有女人轻声斥责与安抚的话语声传来。陈轼被激地猛然抬头,踉跄地直起身想走过去;又被手上的铁镣往回拉住,一拽一摔,重新跌坐在地上。

  陈轼直愣愣的盯着大锅旁跪着的几人,半张着嘴却没发出声。他身子向前倾,手伸开来,直到把铁链绷直,胸口起伏,大口喘着粗气。那些人都是因为他而被捉来受苦的,里面有村中的长者、地主、少女、捕快;他的妻儿老母也位列其中。

  看着在凶恶的兵卒脚边抽泣颤抖的众人,陈轼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为什么他们现在被带到他面前,但心里隐隐的不安让他感到焦躁。无数的悔恨此刻涌上心头,当初他若能坚定刚强一些,他的村人与家眷或许就不会遭此劫难。

  “将军到---”正在陈轼煎熬的时候,忽然听得有人高声呼叫,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响声,让所有人驻足凝视。片刻后身披软甲、腰悬长剑的魏良从洞内深处走来,慢慢地移到高台的椅子旁,随即定身入座。跟在他身后的,同样穿甲执刃的几员副将分别肃立在他的两侧,面朝着台下众人。

  洞内的所有人立刻停止了走动与对话,向前聚拢,屏息站定。涂顺穿过人群,大步走到台前,弯腰拱手道:“禀将军,卑职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听从将军调遣。”说罢,退到高台一侧靠近陈轼的一边停住,眼光来回扫视,脸上挂着一丝邪祟的浅笑。

  魏良不做声,默默注视着台下他的将士们。一时间,硕大的洞穴陷入像它之前千百年来一样的沉寂,只有木柴燃烧轻微的噼啪声与沸腾的水声,以及偶尔不知何种动物发出的一两声嘶哑的吱嘎声。人们各怀心思,在寂静中等待。锅中偶尔飘出的淡淡的香气吸引着大伙的注意,长久的饥饿让他们的胃中开始翻滚,迫不及待地向锅内张望。随着时间的推移,空气中的压力在激增,让人的喘息声开始清晰可闻,有人在压抑的咳嗽,不少人的头上都滚着点点汗珠。

  时间在缓慢流淌,陈轼感觉像是又度过了一生。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家眷身上,尤其是妻子怀中搂着的幼童----他最疼爱的儿子,那是他此生的寄托与希望,是他每日勤恳地在田中劳作的动力,是他灵魂的延续与传承。

  终于,台上传来响动。陈轼转过头,看到魏良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开口高声道:“众位弟兄,今日招各位前来,是要当着大家的面处理一件关乎我等生死存亡的大事。”说着,他环视四周,像是在寻什么人,最终目光在涂顺身上停住。

  “我陈轼兄弟何在啊?”

  “回将军,人已带到,锁于洞中石壁。”涂顺答道,指向陈轼的方向。

  “快快松绑,把他请过来。”

  涂顺快步走到陈轼面前,解下他双手上的铁链,一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把他半拖半架的带到了台前,丢在魏良眼前不远处。陈轼浑身瘫软,佝偻着身躯,前额触着坚硬的岩石,双手无力地撑着地,像是在行一个大礼。

  看到陈轼的模样,魏良笑呵呵地走下高台,上前把他搀扶起来,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像是在与许久未见的好友寒暄,然后拉着陈轼回到台上。

  “看来陈兄下山这一趟受苦了啊,看座。”

  “谢...谢将军。”陈轼的回答低不可闻。

  涂顺见状,向着旁边打了个手势。随即有人提了一张矮凳过来,放在两人面前。魏良把陈轼置于凳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反身坐回椅子中。

  陈轼惊魂未定,歪在那张矮凳上,手抓住凳沿,撑住几欲倾倒的身体。他一辈子活到现在,终日只与苍天黄土打交道,沉默本分,少与人交往。他只想安稳的度过一生,不去沾染任何事端,村中人很少注意到他,有些甚至从未与他谋面。

  如今他被放于人前,数百道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令他血液翻涌,冷汗直流。他的脖子僵硬,晕眩的目光不知该往哪藏,只是勉强维持精神不至昏倒。

  “陈兄可否明示,你为何要不辞而别,离开此地啊?”魏良发话道,仍是轻柔和蔼的声音。“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可以提嘛。你与我军有功,我等也不会亏待于你啊。”

  “我...没有,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陈轼耳中嗡嗡作响,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魏良站起身,几步来到陈轼面前一侧,余光瞟向台下,抬高声音道:

  “近日洞内情形确实艰难,想必是陈兄对这膳食有所挑剔,才决意另寻出路吧。”魏良叹口气,脸上布满愁容,摊开手对着整个洞穴转了转身,继续道:“现今虽食用不佳,但本将对你等一众村民都不曾亏待吧。虽有亡故之事,也都属意外,我也无可奈何。”魏良说着,情绪逐渐激昂,他微微欠身望着陈轼,手指向烧开的大锅,语气变得痛心与诚恳。

  “陈兄,你可知这锅中是何物?”

  陈轼突然一耸,面色瞬间苍白,从凳中滑跪在地。他的头在坚硬的岩石上磕地“砰砰”作响,直到鲜血又顺着脸颊汩汩流淌。“饶命,饶命!不敢了,不敢了!”

  锅旁跪着的村民也面如死灰,鸦雀无声。早前对锅内事物大为期待的兵卒突然失去了兴趣,并阵阵反胃,几欲作呕。

  涂顺也是一惊,他事前只是安排人手抬锅烧水,对锅内煮的何物并不知晓。此刻他看着魏良,神情复杂,又与人群中的几人交换了眼色,悄悄动了动嘴唇。

  “陈兄这是何故。”魏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作势搀扶陈轼,同时偷偷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你这一走,让我自责良久。为了留住兄弟,我将军中最后的几匹马宰杀烹煮,设宴款待。”

  “陈兄,你看。”魏良指点着台下的众人,露出痛心的表情。“如此一来,我可就成了步军统领了。也罢,出此下策也事出无奈,怨不得谁。”

  陈轼听后呆呆地定在原地。内心压力瞬间的消失,让他方才浑身绷紧的肌肉松弛了下来,他甚至感受到一丝快意,这是长久以来他不曾体会过的。

  “不过,”魏良突然话锋一转,拍了拍陈轼的肩膀,沉下声来,“仅凭这几匹将死的瘦马,恐怕喂不饱这洞内的大伙吧。”

  陈轼木然抬头,他还没从刚刚的飘然中清醒,只是疑惑的看着魏良的脸,努力思考他话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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