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祁导师给的指示找到了暗门,然后顺着梯子一路向下爬。走到底以后又顺着一个漆黑的通道向前走了一段,再顺着一个梯子往上爬。终于,我摸到了一个盖子。我用力将它掀翻,从土里钻了出来。
我抖落身上的尘土站起身环顾四周。背后是阴森的古楼,周围是隐天蔽日的森林。果然是这里,我没有猜错。
我将盖子盖回原处,然后往树林中跑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是从大门里走出来的,但此刻我没有时间去思考大楼的构造。我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在这里逗留的越久我就越有可能被抓回去。
我向树林里跑去。现在应该还是上午,我能处树的缝隙里看见透进来的光。但它们无法在地面留下斑驳又迷人的光影,一切犹如黑夜。很幸运我曾经和范小云一起走过这条路,对每一颗奇形怪状的树和地形都有些印象。我按照模糊的记忆向前跑去。
我多半还是绕了路,跑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看见树林尽头的光亮。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阳光,我竟躲在树后面不敢出来。此刻应该是大家的工作时间,外面没有什么人,我依稀可以看见几个巡逻的保安,但他们都没有路过这里。我回头看去,是深邃的黑暗。没有人追过来,但我相信他们一定很快就发现了我的消失。我站在原地,纠结着下一步要怎么做。我不知道外面是怎样解释我的消失,或许也说我死了。此刻我就应该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揭露实验室背后的丑恶。
“我应该现在冲进实验楼里大吼吗?”我问自己,但我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现在是工作时间,我甚至连进入大楼的机会都没有。即使能进去又能怎样,如果彭教授的本意只是想关我禁闭,而且对外宣称确实如此,那么别人只会认我被关疯了。我现在的处境无法获得别人的信任,顶多被当成一个笑话。
或许我应该去找彭教授,他是这个最有权势的人,说话也最能令人信服。但我不敢贸然去找他,万一他就是背后的指使者,那我不就是自投罗网。
想来想去阿伟是最好的选择。我本来认识的人就少,如今我突然得了大奖,嫉恨我的人一定不少。阿伟本就是我的朋友,他即使曾经也嫉妒我,但看我已经如此落魄了应该不会再害我。即使以后就让我像蝼蚁一样永远藏匿起来也不是坏事,至少比在黑屋子里死亡要好的多。
我走出了树林,暴露在太阳下。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我的身上,我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向自由靠近。一路上除了一个跟我问好的清洁工人没遇到别人,不知不觉的我就来到了寝室的门口。
看来即使在我走后阿伟的习惯也没有改。之前为了防止忘带钥匙,我们总会把其中一把钥匙放在门口鞋柜上的一个小盒子里,现在它还在那里。我拿到了钥匙,开门进了房间。
房间比我在的时候要整洁了不少。我的东西还放在我的桌上,但被阿伟收拾整齐了。那个奖杯醒目的站在我的书桌中央,露出阴森的笑脸看着我。如今我甚至都不敢多看它一眼,感觉看一下它就会把我送进地狱。都是这该死的奖杯让我受此折磨,它给我带来的荣耀和快感远不及它带来的苦痛。我不明白阿伟为什么要把它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难道他看到这个奖杯不觉得难过吗?
我把奖杯放进了书架上一个带门的隔层里,这样我就不会看见它了。我趴在窗口,看向阳光中空旷的广场。里面的那些黑衣人应该已经发现我失踪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冲出来捉拿我。但我想他们应该没这个胆子,毕竟他们一出来他们的阴谋就败露了。
我把实验室的制服脱下来,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我才发现这些衣服已经脏透了,上面充斥着大大小小的黑色和黄色的斑点。这些污点在黑暗里看不见,但放到明亮干净的环境里就格外扎眼。我把它们放进了洗衣机,希望那些惨痛的经历可以随着污点一起消失。
阿伟一时半会还不会回来,我也不打算到外面去走动。阿伟看到我突然出现应该会很震惊吧,但不知道他会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坐在床上,感觉昏昏沉沉的。自从被送进那幢大楼,我就没有睡过好觉。每天都倒在寒冷坚硬水泥地上,担惊受怕的想着第二天会面对什么。其实我依旧不知道里面这些人在做些什么,只知道和永生有关系。如果他们只是想选拔一批优秀的人来永生,为什么秘密进行,而且只选择这么一小部分人?无论是从智力还是从体力上我都不足以排进整个101实验室的前30名,怎么会轮到我来参加选拔?所以显然里面发生的事情不会像我想的那么简单,但我也无法得知更详细的信息。
我在想或许那个黑衣人也是受害者,被迫被抓进去当苦力的,不然为什么祁导师会帮助我逃走?但是除了这些黑衣人,我看不到其他任何监视这项活动的人。如果他们不是自愿去到那里,又知道门的位置,为什么不逃走?连我都可以趁机逃走,对他们来说就更没有困难了。我还是想不明白,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去查明真相了。
我定了下午4:30的闹钟,然后躺在床上睡觉去了。我一定要在阿伟回来之前醒过来,这样才好在第一时间和他解释这些事情。
这一觉我睡的很沉,没有做梦。刺耳的铃声把我唤醒,显然我睡的还不够久,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我走到厕所去洗了一把脸,强迫自己清醒一点。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蜡黄。也才没几天的功夫,我竟被折磨成这般模样。我感觉上一次看见自己的脸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好像一直黑暗里恐惧。我就这样看着镜子里的我抚摸着我的脸颊,一下一下,脑子里空空的。
我站在窗口,把窗户推开。微凉的晚风拂过我的脸颊,带来生命的气息。我就这样站在窗前,看着红霞逐渐取代日光。陆陆续续有人往宿舍楼走了,我能看见几个面熟的人,但叫不上名字。我在人群中搜寻阿伟的身影。很快,他拎着黑色的公文包出现了,和身边的一个男的有说有笑。我有些不满,原来他这么快就有了新朋友,估计也把我忘的透彻。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坐在桌子前等他回来。我已经在心里排练了很多遍见到他应该说些什么,但我估计到时候我还是会语无伦次。我希望阿伟可以相信我的话,而不是把我当作一个疯子。
门发出了声响,然后我听见了阿伟的脚步声。他把包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然后一抬头对上了我的视线。
“钟新?”他好像受到了惊吓,眼睛瞪的大大的,“你怎么会回来?”
“阿伟,我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解释我的消失的,但我必须要和你说一说实际上发生了什么。”我站起来走到他的跟前,“那两个女生死了之后,我就被抓走了,被带到了宿舍楼后的那个树林里面的一栋楼里。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窗户,有一个一个的小房间,还有一个体育场。里面关了好多人,我甚至看见了之前说死了的王斌和于大鹏。我不知道里面在进行什么勾当,只知道和永生有关。有一群黑衣人,他们居高临下的管理着我们。他们不说话,也冷血无情,如果你违反了规定就直接开枪。我猜想他们是要进行人体实验,而我们就是小白鼠。他们还举办了一个什么比赛,要选出最优秀的一半人来活。总之,我很难描述里面的恐怖,不切身体会永远也想象不到。阿伟,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说故事。咱们要想办法把里面的阴谋公之于众,把里面可怜的人救出来。”
“这是哪门子事?太诡异了吧。”阿伟一脸震惊。
“你不信我吗?”
“我相信你,可我又能怎么办,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啊。你还跟谁说了这件事吗?”
“没有,我一逃出来就回来了。我不知道该找谁去说。”
“这种事情当然是去找彭教授,谁还能比他更有权利来处理这个事情?”阿伟严肃的说。
“可是,他值得信任吗?”
“你这是什么话?人家是首席教授,这里官最高的人,他不可靠谁可靠?再说了,这个实验室就等于是他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定是最想解决的。”
“或许吧,那我这就去找他说。”
“这个点不合适。”阿伟说,“今天他晚上有个重要的会议,要10点多才结束。你晚些过去吧。”
“这么晚?可那不就要宵禁了吗?算了,明天再说吧。”
“相比这件事,宵禁有什么关系?你这件事等不起,万一你口中的黑衣人看你逃跑了来报复你怎么办?之前还是托江环玉的福让我和彭教授有些联系,我给他发个消息说明一下吧。有了他的批准,那些保安也没有话说。”
我考虑了一下他说的话,也不全无道理。如果彭教授是好人,那让他知道的越早越好。我还不知道那些黑衣人会不会来报复我,所以我需要一些保保护。
“好吧。”
“对了,既然你能跑出来,那为什么别人不跟着一起跑出来?”
“想跑出来可不容易,我好不容易钻的空子啊。”我没有提到祁导师,因为即使到现在我依旧无法确定那真的是祁导师,还是全是我自己的臆想。而且,我感觉阿伟讨厌祁导师,如果提到了他,阿伟说不定就不想帮助我去解救里面的人了。
“钻空子?什么空子呀?说来听听呗。”
“很难说明白,不过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而已,不过你能逃出来真好。”他拍了拍我,“我还真没有想到你居然遭受了这样的事情。”
“话说你们是怎么解释我这段时间的失踪的?”
“哦,彭教授那边说你做了错事,他们要惩罚你,就要关你一段时间,让你好好反思一下。”
“这所谓的反思一下命都要反思没了。”我苦笑。
“我也挺好奇究竟是谁在操办你说的这个阴谋,这些人一定很强大,都能逃脱高层的管控。”
“很快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幸好我逃出来了,不然他们根本没有可能被发现啊。”
“你还没吃晚饭吧。”阿伟突然说,“我这里有一些面包,新鲜的,你要不先吃了,就不用跑了。”
“谢谢。”
之后阿伟就不再理我,他坐到自己的桌子前去忙工作了。他告诉我到时候可以陪我一起去找彭教授,我现在好好休息就好。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开始翻看自己以前写的东西。我一直都有记录生活的习惯,这样我可以时常回忆过去。在进入101实验室之前的记录已经找不到了,它们多留存在电脑上,如今应该也被送回我的家中了。其实我也不确定那些东西是真的被他们送还给我的父母了还是他们自己私吞了,但它们的下场究竟如何的确和我没有关系。
我看到我第一天来这里的记录,上面全是激动的话语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说实话,如果没有发生那档子事,在101实验室的日子也可以算愉快。有好哥们儿阿伟陪着,有漂亮的范小云当女朋友,每天的生活都充实又不忙碌。如果不想着晋升,生活也没有压力,只要乖乖在实验室里待满足够的时长,完成导师布置的任务,就结束了。每天有时间去健身,有时间去娱乐,这正是我最想要的生活啊。
我看到了刚开始那段时间对祁导师的吐槽,说他如何不近人情,快把我逼疯了。又讲到我后来得到了江教授的帮助,学术水平在逐渐提高。如果生活能一直这样进行下去,很快我都能当上导师了吧。
我还记录了和范小云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一起去吃饭,一起去运动,一起聊聊日常,一起吐槽讨厌的人。看着看着,我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心酸。范小云死了,给我害死了。即使我不愿承认,但如果没有我,她现在应该还在快乐的活着。
本子上记载着我来后的第一次死人的事件,是王斌。现在我知道他其实没死,但当时所有人都一口咬定他死了。再后来是于大鹏,然后是两个女生,最后就是我自己了。我自己被抓走自然没有被记录下来,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来完成这个记录。我想我应该不是最后一个被抓走的,因为我的编号是26,后面还有4个人。
我拿起笔,开始补充这份记录。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起笔。一时半会儿我一定写不完,不过没关系,后面有的是时间来写。
一晃就快到11点了,阿伟走过来,拍了拍我,“在写什么呐,咱们该去找彭教授了。”
我把本子收进了抽屉,顺道还上了锁。我把钥匙揣进口袋,然后和阿伟走出了宿舍。
此时已是宵禁时间,除了几个保安路上再没有别人。夜色如墨,没有一点星光点缀,好像一张黑色的大网悬浮在我头顶。我们一走出去,立刻被一个保安拦住。
“你们两个要干什么,赶紧给我回去!”他毫不客气的说。
阿伟没有理会他,慢条斯理的从口袋中掏出通讯器,打开了他和彭教授的聊天记录,伸到保安鼻子前面,“受彭教授的旨意前去办事,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没有。”保安立马赔出一张笑脸,点头哈腰,“夜里黑,你们小心些。”
我心里感叹有权势就是不一样,仅仅一条聊天记录就能把保安震慑成这样。曾经我也这样威风过,不过也就几天而已。
我不紧不慢的跟在阿伟身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哆嗦了一下,但我却完全不觉得冷,身上还微微冒汗。或许是因为靠近了行政楼吧,我想,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还是那个穿西服的人站在门口,彭莱应该已经和他打点过了,所以他直接打开门把我们放进去。阿伟先走了进去,而我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迈进这一步。
“喂,你发什么呆呐?”阿伟回过头来叫我。
我没有说话,低头跟了上去。门被关上了,从空调吹出来的冷气笼罩着我。这该死的肃穆,每一丝气息都压抑。我不明白刚刚那一瞬间我为什么不愿意走进来,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甚至觉得窒息。不过我确实讨厌这里,就像所有平民一样,讨厌高高在上手握大权却不关心民生疾苦的高官。
“彭教授说您带他上去就好,我就留在这里看门了。”那个穿西装的人彬彬有礼的向阿伟鞠躬示意。
阿伟点头回应,然后带着我上楼。走到二楼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你还在想她吗?”是我先开的口。
阿伟没有理我,只是径直走到江环玉曾经的办公室的门口,然后像木雕一样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我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后。
“节哀。”
阿伟抚摸了一下门上的凤凰浮雕。那展翅高飞的姿态,曾经统领世界的气概,好似往昔的江环玉,高高在上,不怒自威。一幕幕浮上心头,而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涅槃没有重生。不得不承认,即使她只是假扮年轻少妇勾引阿伟,她也足够有魅力,以使所有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对不起。”阿伟轻声说。然后他转过身,向楼上走去。
是阿伟敲的门。这件事本来应该我做,但我没有胆量。
“彭教授,钟新有重要事情要和你汇报。”说话的全程,阿伟都没有抬头正视彭莱,而是身体前倾,保持鞠躬的姿态。
我突然觉得我真是太大胆了,每次和他说话都敢趾高气扬的站在他面前,甚至因为彭教授是坐着,我还俯视着他。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因为做错事被抓来训话的时候还理直气壮。就凭我这目无尊上的态度,即使没有犯错也活该受罚。
“好的,你出去吧。”
阿伟转身离去。随着门落锁的声音,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彭教授。我低着头,也不敢去看他。
“把头抬起来。”
我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走近一点。”
我往前走了两步,不过距离他依旧有五六步的距离。
“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想说······”我刚一开口,彭教授就抬手打断了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抿了一口茶。
我诧异的看着他。他知道什么?顿时我心里一阵惶恐。
“听说你逃出来了,我非常的震惊。”他缓缓开口,语气平缓,“我还在想你怎么这么聪明,可现在看来也没那么聪明啊。”
他又喝了一口茶,留下我站在原地止不住的颤抖。
“你好好想一想,实验室就这么大,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可能不知道吗?如果没有我的授意,他们能如此平安无事的干这么久吗?”他含笑看着我,讥讽又自得。
“你还是太愚蠢啊,居然会选择自投罗网来找我。正好,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送回去。”他翘起二郎腿,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眼睛。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我想你这么聪明的脑瓜应该知道为什么吧?”他躺在椅子上,像在欣赏捕兽夹上的猎物,“不过你如果真的想不明白也没有关系,我不需要你想明白。”
这时,如同上次一样,门口突然冲进来几个人,一把绑住我,把我往外面拖拽。
“彭莱,你还有道德吗?你在犯法!你会遭报应的!”我冲他大吼。
“哦?”他意味深长的吸了一口气,“在这里,我的意志就是道德,我的言行就是法律。”
彭莱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我挣扎的丑态,直到我被彻底拖离他的办公室。他戴上了眼镜,满意的笑了。
我昏了过去。我知道,我要回去了,而且没有机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