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山路边开小卖部的大毛,见陈永刚问他话,一听是警察,他就紧张。没办法,他一看大盖帽、穿制服的就害怕,他这个小卖部,工商、税务、卫生、物价,这局那局这所那所,哪路不是神仙?都得敬着。虽然这天陈永刚穿的便装,但“警察”这两个字的声音,听着都威风,土狗叫和狼狗叫,威慑力差远了。这使得陈永刚的眼睛在大毛眼里,好似两道寒光。
“这税务所的车,车前窗上有个‘中国税务’的牌子,我见过。这个人我见过,就是咱镇上税务所的。他比着照片里还胖些,衣服撑得圆的。”大毛垂着两手,身子半鞠着,老老实实地答着。
“是吗?详细说说时间,他来干什么?给你说过什么?”陈永刚眼前一亮,好哇,有线索了!
“就上个礼拜,星期几来着?对,星期五早11点左右的样子,他停车到路边,问我要了,不不,是买了两盒烟,提了几句按时交税的话,然后打听这山里是不是有个白龙庙,问怎么个走法,然后就开走了。”
“下午或晚上,有没有再见车下山路过?”
“呀,没留神。”
两人正说着,一辆极其破烂五菱小面包车到了门口,下来一个像是从鸡窝里睡起来的瘦小伙,一身的鸡屎味,长头发炸炸毛,呆头呆脑的,手里提着用玻璃绳捆扎的几托鸡蛋。
“大毛,上次的鸡蛋钱一给。”小伙子没多余的寒暄,直愣愣地要钱,把鸡蛋往大毛手里递。
“二梆子,等一会儿,急死鬼,没看我跟警察同志说话呢。”
“我一路收了钱还要买包谷去呢,赶紧先一给,你慢慢说你的。”卖鸡蛋小伙子不理这个茬。
大毛只好给陈永刚说:“同志,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屋里数钱。”
“小伙,你这车,前左灯碰成坑窝窝了,后保险杠裂了用胶带粘,还有门子,烂成这样你也不拾掇拾掇?卖了鸡蛋把钱都干啥咧?是不是跟女娃耍把钱花光咧?”大毛进屋的当儿,陈永刚跟送鸡蛋这个叫二梆子小伙子打趣。
“买包谷钱都不够,修啥车,又不影响开。”二梆子给陈永刚个白眼。
“给!数一下。”大毛拿出一沓零钱给小伙子,没好气地数落小伙,“你啥态度么?不跟警察好好说话,把你车给你扣了!”一边说一边堆着笑,另一只手给陈永刚送上一个小塑料袋,里边放着两颗茶叶蛋,“同志,我煮的茶叶蛋味道可好了,你尝尝。”
“钱不够!”二梆子冲大毛喊了一声。
“上次最底下一层有两个蛋破了,蛋清都流光了!”
“胡说,你当时查看了。你讹我!”
“谁讹你,你再这样说,你把今儿送的也拿走,我把这两个钱给你补上!我就不信,离了你我们都吃不成鸡蛋了!”大毛对二梆子凶狠起来。
二梆子气呼呼地上了车,发狠地拽上车门。可是门锁有问题,咣咣地一连拽了好几下车才开走了。
“同志,这货就是个神经病,他妈就是个神经病,生了娃都不知道咋抱,你看那头长的,他为啥叫二梆子,前奔楼后马勺的!”
“你下回跟人家当面把鸡蛋验一下,免得纠纷。”陈永刚觉得这个大毛有点欺负人的感觉,说了句公道话。
“对,对对。同志,你说的对。”大毛恢复了恭顺的模样,但他心说:去你大爷的,你这俩蛋,我问谁要钱去。
这两户西侧,有一条村级水泥路和省道环山公路交叉,顺路往南二三百米,穿过一个只有百十户人家的村子,就蜿蜒着上了山。这山的峪口比较浅,紧邻着甘河甘峪口,峪口有条深沟,沟里有个小水潭,潭底有块白石头,所以叫白龙沟。沟畔的山腰上,有个小庙白龙庙。
庙门开着,陈永刚走了进去。这是个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的小庙,院子旁边还有间盖了半截的新房。一个穿着常人衣服的中年汉子,大约50来岁,正撅着屁股在墙角的小菜园里忙活着。
正房门口台阶下有个驮石碑的大龟,看那气势跟这个正房不太匹配,像是应该出现在一个更辉煌的庙宇里大殿前的。而且奇怪的是,大龟的脖子上有个铁链子,一头拴在正房走廊柱子腿儿的顶柱石上。**被人摸得光光的。
“师父,忙着呢?”陈永刚打了个招呼。
“来啦!”师父起身回了句,没理会陈永刚,继续干自己的活。这汉子长得一双牛眼,下半个脸都是青胡茬子。
“为啥给这个龟拴个铁链子,跟拴狗一样?”
“哎呦,那不是龟,看你也是有文化的人,咋不知道呢?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有一个善于负重,就是着驮石碑的,听说过吧?”
“呃,那你这龙咋还像拴狗一样拴着?”
“你不知道,咱这龙能驮着石碑跑呢,原来在北边十里外的石佛寺大殿前边呢,后来就不见了,找啊找,晚上偷着跑到咱这山下一家人的地畔上了,我们赶紧让人抬到庙里,这要不拿链子锁上,再跑了咋办?”中年汉子说着一脸真诚。陈永刚心里好笑,但不想跟他抬杠反驳他。
“师父,打听个事!”陈永刚对着背影喊了声。
“别急,啥事都得慢慢来,进了庙不先给爷上个香?”陈永刚无奈,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走进了那个土不拉几的正房,给殿里几个穿着戏服披红戴绿的神像点了三根香,插进香炉里。
“皇帝进了庙,都要磕头呢!庙小神仙大,抬头三尺有神明。”中年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
在陈永刚磕头的时候,“当~~~”,汉子恰到好处地敲了一下磬。
“星期五那天,有没有一个税务所的人来过?”陈永刚迫不及待了。
“你是警察吧?”
“你咋知道?”
“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咧,村民我都认得,游逛的人喜欢东瞅西看。就你趾高气扬,不断急着问话。”
“庙门进来一视同仁,不管啥身份,当官的要饭的,饿了来吃一样的饭。你也给捐点香火,咱这庙整修呢,你这是做功德。”汉子不依不饶。
陈永刚无奈地掏出几块零钱塞进功德箱里,“当~~~”磬声悠扬。
“小伙,咱这庙小,可是神灵的很,你站到院子里往周围看看,这周围的一圈山头,像不像五个莲花瓣?咱这庙的位置,就刚好落在这花心里。那天来的那个胖小伙,心诚很,我说你给爷磕一百个头,他就不歇气地磕开了,磕得流一头汗呼哧呼哧喘气。”
“他来干啥?”
“来敬神求药啊,捐了100,还求了个签。”说到钱数的时候,和尚有意看了一眼陈永刚。
“为啥事求签?”陈永刚不在意和尚的眼神,继续追问。
“你这小伙,人家的事,我咋能随便给你说?”
“这人失踪了,你看我的证件,我就是警察。我查案子你得配合我。”
“失踪咧?那天他说给他姨求个药,我先让他给爷敬了根香,香烧得好的很,烟直直地往上走。给爷烧表纸,爷接了,我就让他给爷磕了100个头,给他抓了包药。抓完药他还说要求个签,给功德箱塞了100块钱。”
“药,你这儿能抓药?”
“唉,我看你这小伙子啥都不懂,你不是咱这一带人吧?抓一点香灰,回去冲水喝,这就是请爷给的药。”
“这庙里没和尚师父?”
“我们这不是和尚庙。我们这是大教的庙,大教就是道教。我是住庙的,我是顶神,顶的二郎神。”
什么大教和顶神,怎么就叫爷接了表纸?陈永刚也没心思详细了解,他更急于知道吴旭辉的去向。
“他求了个大吉的签,很高兴,我给他查了签文,听完记下就走了。对了,他还打听这再往山里走,还有啥?我说山里几乎没人住了,沟沟凹凹的,全是破房子。有养猪的,养鸡的,还有果园,葡萄没结呢,杏熟了,桃也有早熟的。”
“那他是往山上走了,还是往山下走了?”
“好像开车往上转去了吧!”
“你见到大概什么时候下的吗?”
“我不知道,午饭后我关门睡了一阵,也许那时候他下山了吧!对了,给你看一下签文。”这位二郎神的顶神拉开一个破写字桌的抽屉,取出一本用毛笔小楷竖写的册子,翻到了给陈永刚念。
“这一签叫陶朱回五湖:临近八方任君行,高挂帆蓬自由撑;若上顺风随即至,满舟法宝喜层层。”
“嗐,你去找他姨问问不就完了,他给他姨求药,求完不得送过去?”陈永刚正琢磨这签文什么意思,二郎神来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