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男人没男人的区别,王琼花这几天体会犹深。有男人,虽然他没回家,没在你眼前,你知道他在,心里是踏实的,你知道他会回来,风筝再高,线还在你手里牵着。你就是埋怨,也有个对象。这要是这没男人了,你像一个人走在黑暗的森林里。孤独加恐惧,无依无靠的滋味,她算是尝够了。心里想说话,不知道给谁说好。夜里她把咪咪搂得紧紧的,还是觉得冷,心里冷。
小陈要她去找吴旭辉的战友,说有可能他们一块儿去上访了。她心里不信,吴旭辉已经不是那个刚复员回来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了。但她也说不准,万一他一喝高一上头,跟战友冲上去了呢?早上送完孩子又收拾好自己,她就坐了中巴往县城来。
吕公堡在县城东关,这几年是县里其他村眼红的对象。县城要东扩,东边地势平坦,距离高速出入口又近,县里招商引资,建工业园,这里一片火热。以吴旭辉战友黄纪钢为首的几个村民,对书记、村长完全服从县上非常不满,对征CD地、拆CQ迁的补偿方案意见也很大,他们带着村民闹。王琼花跟吴旭辉谈恋爱和刚结婚那阵,见过黄纪钢几次,这小伙一看就是个硬杠硬杠的主。吴旭辉在酒桌上还老劝他要忍让要圆滑,不过感觉他就听不进去,完全是一个愤怒青年。
在村口的商店买了箱牛奶,顺便问了黄纪钢的家。街边墙上挂着横幅刷着各种标语,“凝心聚力促拆迁、齐心协力谋发展”,“早签约、早回迁”,“舍小家、顾大家”,“拖延时间害人害己,将来无颜面对邻居”,“要让先签的人得奖,不让后走的人沾光”,“孩子体面不体面,父母签约是关键”,“支持拆迁工作,不做过街老鼠”,“早签约风风光光,耗下去两手空空”,要是不看内容,还以为是什么节日过大集呢!刚到巷口,王琼花就被几个看着像公家人模样的男人拦住了。
“你找谁,看你就不是这个村里的?”一个穿着灰夹克的男人问王琼花,语气是盘问,不是乡亲搭话指路的腔调。
“你谁啊,我找谁还要给你汇报?”王琼花可不是从山沟里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好歹老公也是国家公务人员。
“我们是街办的,这个村里有特殊情况,外人来访一律要登记。”灰夹克亮明了身份。
“我青水镇的,来找我妹子梨花。”去年黄纪钢结婚,王琼花和吴旭辉参加过婚礼。新娘子恰好是青水镇白龙沟村人,叫梨花,因为跟王琼花长有点像,都是白白胖胖显得比较富态,名字里还都有个“花”,敬酒时聊得高兴,就顺口说认个姐妹。
王琼花大概明白,街办的人现在把黄纪钢重点保护起来了,怕他离家怕他上访,也怕他和外边的媒体记者之类的什么人联系。所以她急中生智,没提找黄纪钢。
那几个人没有拦着不让王琼花进来的理由,关键他们看着王琼花就是个普通乡民,不像个记者,手里没有照相机之类的工具。梨花望着院门外的王琼花,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神情有点紧张,探出头往巷子里看了一眼,大声道:“呀,姐,是你,快进。”说完还扭头大声往屋里喊:“纪钢,琼花姐来了!”喊完拉着王琼花进来关上了院门。
黄纪钢并没有迎出来,也没听见他搭话。梨花拉王琼花进了屋,又关上屋门,才轻声说:“姐,纪钢没在家,我刚大声喊是故意给外边那几条狗听的。”
吴旭辉有一年带黄纪钢在环山路边的石镜山庄喝酒,梨花在那里当服务员,年轻人问着闲话开着玩笑。梨花看黄纪钢家在县城附近,有发展前途,小伙子人长得精神,不管咋当过兵见过点世面,比一般农民强,所以就动了心,后来真成了。
“啊,纪钢干啥去了,外边那个货为啥盘问人呢?”
“还不是堵着不让上访吗?不要脸的,跟狗一样整天守着你屋的门上。姐,你咋来了?”
“唉,你哥不知道去哪了,我听说前一阵纪钢找过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块儿去上访去了。”
“不会吧,姐。我听纪钢说,哥就不让他去,说个人斗不过村上,更斗不过街办和县上。让他争取给自家多要点好处就行了,纪钢那天回来还很生气,说哥跟以前不一样了,很是想不通。”
王琼花听梨花这么说,喜忧参半。喜的是吴旭辉识相没掺乎,忧的是老公的去向还没有下落。
“那纪钢呢?这伙人不是一直守着吗?”梨花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提过来一个录音机,按了一下,里边传来黄纪钢的歌声:“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我们黄纪钢提前录了好些闲话,”梨花指着茶几上另外几盘带子,“让我在屋子里隔三岔五大声放着,糊弄那些门外的。他啊,上个礼拜有天半夜翻墙到邻居家,出门坐上朋友接应的摩托走了,估计现在要么在省上要么已经到BJ了。”
梨花又跟王琼花分析了吴旭辉可能的去向,说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两个女人各自牵挂着自己的男人,也没心思说更多的家长里短。梨花突然想起个事来,她对王琼花说:“姐,我咋听纪钢给我提过一嘴,哥的税务所里,有个家伙,叫什么大治的,暗地里老给哥使绊子,哥跟纪钢喝酒时骂过,说池浅王八多,不大的所,没几个人,副所长调走了,那小子想争,但是觉得哥是他的竞争对手,他又没当过兵,比不上哥的资历,所以老使坏。人都说,正常人吧,心是红的,眼睛是黑的;可这眼睛红了,心肯定就黑了。这事你不知道?”
王琼花心里咯噔一下,吴旭辉喝醉回家是骂过单位的人,具体骂的谁,哼哼唧唧地,她没仔细听过。等他清醒了,他又一字不提,平常没见他有什么郁闷的样子,不知道是给自己装还是确实没有。喝醉了嘟囔几声,她想着这就是男人的发泄吧。王琼花碰到跟他们单位人一起,谁家红白喜事凑热闹聚餐什么的在一起的时候,她感觉大家和和气气的,还喜欢相互开个玩笑。平静的河水下面是不是暗流涌动,她没那心眼猜。但是她觉得这个线索得给警察说,会不会所里人说吴旭辉跟战友可能去上访,也是他们故意引他们跑偏?
青水镇的曹村,去年选村长前的时候,村里有个包砖瓦窑的,半夜在路上让人拿铁榔头把头敲了,谁干的至今没抓着,反正据说村长的侄子也消失了。王琼花听一块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家长闲聊,传的是那个小伙要争村长,因为包窑挣了钱。但是如果他不争上村长,这包窑的合同都续不上了。就是续上可能是高价,而且没有好地给你的窑场吃土。所以那窑老板承诺选上要给村民发现金,呼声很高。人死了,村长争不成,家属只能把砖瓦窑也交回村里了。
这一般科员和副所长,以后的上升路线区别大了。吴旭辉当过兵,是党员,当了副所长,干几年再提到别的所当所长,以后可能就是局长副局长。现在人都不见了,还当个毛呀!王琼花越想越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