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观?我还以为你会选主修剑术的枉留山。”柳星魁稍显讶异,不过转瞬,又恢复到往常那副平淡模样。
“不过,选择御天观倒也方便,如若你准备妥当,现在便可开始修行。”
“现在?”
柳星魁也不多言,领着李溯便往西面露台走去,当阳光从西面的门框中泼洒进来,继而照在李溯身上之时,那洋洋暖意,半分做不得假。
李溯缓缓停步在那扇黄柚雕花圆形洞门之前,洞门那头,透过露台可以窥见一座豁大的城池,那高悬穹顶的太阳,真的是打西边出来的。
“咱们真要进去?”
露台旁的嫩绿枝叶正随风摇曳,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桃花斜斜坠落,如虫蛾一般伏在露台栏杆之上,这些细微末节,怎也窥不出丝毫破绽。
李溯默默吞了口唾沫,这座小洞天会否像说书人讲的那种画中之境,不会自己方才步入进去,就成了画中的一个小人儿,再也出不来了吧?
“进去还能出来么?”
“你不是已经在洞天里了么?”
“啊?我分明还未进去。”
柳星魁微微扶额,原来李溯这小子将那圆形洞门当做小洞天的入口了,殊不知,自他迈入这间屋子之时,便已经踏入洞天了。
“这整间泥瓦房都处在洞天之中,当你迈入之时就已经进来了。走吧,别愣着。”
“哦……”李溯老脸一红,快步跟上柳星魁。
自洞门踏出后,李溯迎着晨风深深吸了口气,这入肺微凉的气息,真实无比。
立在露台上放眼远眺,李溯发觉自己足下是一座建在山包上的小楼,放眼看去,又能见到远处坊间有无数活人走动。
他赶忙扶栏四望,只见小楼脚底,有一条清透凉白的小溪曲折盘桓,那溪水本无颜色,只因河底遍布的白色卵石在太阳底下反射生辉,才将整条小溪映衬得波光粼粼,使它如同一条鳞光闪闪的白色长蛇趴伏在此。
李溯身负辨水堪山之法,此时又处在地势高处,待他仔细辨认过周遭街道筑物后,还是被他察觉到此处的一些端倪。
“白线河?”
为了坐实心中所想,李溯强忍胸中剧震朝露台南边跑去,他伸长脖子勾头朝四面相邻的楼宇看去。
果然,那些棱角分明的青瓦筑物,屋檐上确实蹲着一排排形貌各异的脊兽,在屋檐底下,又以铁链拴挂着一枚卷云形制的古铜钟磬。
“这里是御天观!泥瓦平房竟与御天观衔接在了一处!”
“好眼力。”柳星魁没有出口否认,他兀自闲庭信步朝露台另一方步去。“随我来。”
闻声折过头来,李溯这才注意到,在他们出来的那个洞门左边,还有一扇一模一样的洞门,柳星魁那厮正晃着马尾长发,往洞门里探进了半个身子。
李溯不甘落后忙撒腿跑去,两个少年的身影,便一同消失在洞门内的阴影当中。
“原来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而是泥瓦房西边的墙被接在了御天观小楼的东面!柳星魁,我倒是好奇得很,如若我选枉留山,小洞天还能接上吗?”
走在前头的柳星魁马不停蹄,听闻李溯发问,他也只是微微侧脸,“要去枉留山也不是难事,只要我通过信物传信,他们自会派出飞剑前来接见。”
“飞剑?”听闻飞剑,李溯顿时瞠目结舌,这可是说书界最受欢迎的神仙法器之一。“早知道选那枉留山好了。”
“这话可千万别让赵真人听到……”
柳星魁话锋未毕,忽然顺着长廊传来一阵儒雅和煦的中年男声:“想学?我教你啊。”
两位少年闻言顿足,只见长廊尽头,一位身着靛青长袍的瘦高男子立在那里,这人何时出现的?竟连面向前方的柳星魁都未曾察觉,更别提跟在柳星魁屁股后面的李溯了。
未等二人答话,中年道人轻轻一抬左脚,落脚之时,原本与两位少年相隔十丈的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在了柳星魁眼前。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赵真人言重了。”柳星魁微微抱拳,有些汗颜。李溯此时尴尬无比,恨不得挖个土洞钻进去。
中年道士自然是御天观主赵希颐了,他双眼看向李溯,笑问道:“这位是?”
“在下李溯,见过真人。”
得知李溯姓名,赵希颐轻轻一怔,他又朝李溯面庞打量了几眼,感到些许讶异。“你是李慎之子?”
“正是,真人认识家父?”
赵希颐微微点头,“我与吕府是旧相识了,你父亲为你命名之时,曾将你的八字拿给我看过,所以你我今日相遇,乃是十数年前种下的因,于今日才生出了果。”
得知此事,李溯对眼前这中年道士不免生出些亲近之感,他酣然一笑,挠头道:“方才我说要去枉留山都是玩笑话,还请赵真人莫要生气。”
这些鸡毛蒜皮赵希颐肯定是不会在意的,毕竟人都由太子领进来了,还能如何?
眼下他最为在意之事,当属弟子玄志的水火之劫,据他推算,玄志日后灾劫与眼前两个王公贵族万万撇不开干系,今日若与这二人结下善缘,日后定能成为玄志的悟道契机。
万分凑巧的又是,昨夜诸天气象方显异常,这生疏多年的两个天之骄子却又重新碰到了一块儿,据赵希颐所知,吕府与柳氏除去政务之余,已经多年未曾走动了。
所以,昨夜的龙盘虎踞,当真应验得如此之快?太子竟和吕府重新联手?是想强出头么?
这机缘之大,竟将李溯、玄志也牵连了进去?
此时,赵希颐心中已生出无数波澜,但他面上依旧不露声色。李溯二人只见他从始至终都是一片和煦笑容,连那双弯月长眉,也未曾抖动一下。
“小小玩笑,贫道怎会生气?更何况枉留山剑仙的确是风姿洒脱,就连贫道,也会偶尔心生羡艳。”
三人哈哈一笑,将先前那些尴尬与生疏都一扫而空,随即,赵希颐乘热打铁,出言问道:“今日太子殿下与李溯一同前来,是有要事?”
“不瞒赵真人,的确是有要事相求。”
沉吟一刹,赵希颐悄掐指诀,三人霎时便转入到一间雅致茶室当中。
看见赵希颐竟以缩地成寸、扭转乾坤来代替步行,李溯心中大受震撼,这就是天地境之上的实力么?
这种随意揉捏天地乾坤的手段着实令李溯心驰神往,想到日后要学习御天观的法术,李溯心中一腔热血便难以平复,如若自己有朝一日能登上此境,与香秀脱离朝堂兀自逍遥云游还不是小事一桩?
三人进入茶室之后,赵希颐自行坐在茶台一方,他招呼李溯二人坐下后,悠哉悠哉泡起了茶。
“此处僻静,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太子殿下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见赵希颐开门见山,柳星魁也不遮掩,拱了拱手道:“星魁冒昧,想与真人借点手段傍身。”
“哦?不知殿下想要何种手段,符箓?法器?还是要从御天观借些人手?”
“说来惭愧,人手嘛,我这有现成的。”柳星魁展颜一笑,又道:“星魁只求真人对李溯指点一二,俗话说治标不如治本,若是他提升些修为,也免得日后屡屡前来叨扰。”
赵希颐先是不语,只抬手为李溯二人斟茶,待茶水斟完,他才缓缓回道:“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何来叨扰一说?再说,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贫道若能助得上力,倒也算是功德一件。”
“不过,依贫道所见,李溯三丹未通、真气瘀滞,乃是从未修行过的迹象,况且大祯有条不成文的铁律,官宦子弟不得谋取长生。李溯要想迈入长生门,恐怕有些难处。”
对于此话柳星魁早有预料,他抬杯轻吹,浅酌了一口,“今日前来,我已得到爷爷首肯,那铁律本不成文,真人自当无须理会。至于李溯毫无修行底子,真人手段通天,定有法子。”
“原来是太祖授意……”赵希颐大感惊诧,想不到柳星魁竟搬出太祖这尊大神来镇住皇权,眼下他身在东宫,就不怕仁宗废储么?
不过细细一想,仁宗仅有两个儿子,柳星魁身为长子又与太祖亲近,恃宠而骄也在所难免。
只是,他亲自放任吕府长孙修行,胆色当真比天还大!还是说,昨夜龙气择主之后,令太子命格发生了改变?需要一枚杀星辅佐?
若如此推算,任由这条矫健小龙翻腾起来的话,仁宗那方恐怕要吃些苦头了,看来自己须得多多关注才是。
将所知之事细细思虑过后,赵希颐于心中暗忖:“眼下既有太祖坐镇,又有诸天气象择主,看来是天意所为,玄志日后能否有所成就,便在此一举了。”
心如此想,赵希颐才又说道:“贫道观之李溯,血气充盈筋骨扎实,如若打通三丹便是如虎添翼,但能否修行并不取决于我,要看他自己有无天赋。也罢,贫道这里有些心法口诀,若他能引动真气迈入春风之境,此事就算成了一半。”
话毕,赵希颐冲屋外喊了一声:“玄志,进来。”
喊声过后,一个身着靛衣的小道童自门外走了进来,李溯打量一阵,觉着这道童也就十岁来往的样子,看模样瘦瘦小小白白净净,倒还有些仙气儿。
小道童冲着李溯与柳星魁作了个揖,随后站到赵希颐身边。
“近几日贫道需要闭关,心法口诀由玄志代我传授。”
见李溯二人不为所动,赵希颐又道:“玄志是我御天观开山大弟子,太子殿下若相信贫道,日后便由他代替贫道助李溯修行,如何?”
李、柳二人对视一眼,李溯看到柳星魁亦是一脸茫然,心里便忽然间没了底,这小小道童真能传授神通?
二人此状,赵希颐早有预料,他拈杯饮茶,淡然说道:“俗话说,手底下才能见真章,不如让李溯与小徒比试比试,便知深浅。”
看着眼前这个十岁左右的小童,李溯心生恼意,若连这么一个瘦弱娃儿都打不过,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大牙?赵真人未免也太小看于人了!
可他见识过赵希颐的手段,眼前这位又是他口中的“御天观开山大弟子”,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时间,李溯有些摇摆不定,到底打,还是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