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迈入修行门、走上长生路,得从丹田气动如沐春风的春风境开始,此时修行者方能感受到真气存在,天资尚可的,能引动真气令其缓缓从下丹田处沉过会阴,随后逆而上行过尾闾、夹脊、玉枕三关,顺着大椎上至泥丸,再自面门分道而下,会迎香过鹊桥,走任脉穿灵台,还至下丹。”
柳星魁立直身子,以手自肚脐往下比划着,试图更加具体地为李溯讲解。
“这条真气行路叫做小周天,又叫玉液还丹,仅为修行第一步,是气脉之主干,修行之基石。”
听闻柳星魁讲述,李溯在自己体内暗暗感受了一番,很可惜,他在军中修习的全是锻炼血肉筋骨的外道法门,柳星魁口中的丹田、真气对他而言一无所知,只有一些人体穴位是他练武时学过的。
“所以,我连修行最初的春风境都未达到,那么方才柳星魁那厮又说我能与玉树境修士过过招,那是何等境界?”
心如此想,李溯便开口将想法如实询问了一番。
柳星魁自然猜得到李溯会在意这件事情,他又用双手在胸前比划,他五指张开,往躯体四肢散去。
“再往后,春风已固真气满溢,能够运气通往十二正经与其余奇经,此时,全身气脉以任督为干开枝散叶,当真气充盈全身之后,脉络仿若一株树木,故而称之为玉树境。”
“此境畅通全身经脉者方为上等,但事与愿违的是,绝大多数修行者对此都是力不能及的,他们当中大多数人仅仅打通自家功法所走脉络,勉强迈入玉树中境便再无精进了,一些小的山门,恐怕连掌门也仅止步于此。”
“能将所有经络开拓至畅通无阻者,就是玉树巅境,此时想要修炼多家功法秘籍已无大碍,只凭悟性高低来求成果。”
如此说来,玉树境才是修行路上的第二道关卡?自己能够比肩的仅仅是这种水准么?李溯撇撇嘴角,有些不太服气。
“我苦练十年,才比得区区玉树之境?”
“区区?光玉树巅境便能拦下天下五成修士,你真当长生之法是做顿家常便饭那么容易?”
柳星魁一脸无奈,他知道李溯心有傲骨,可他从未意识到这小子竟如此自信。在他看来,以常人身躯比肩玉树修士已是莫大殊荣了,李溯之所以如此作想,还是因为对修行中人没有具体概念。
于是,柳星魁便举了一个更为直观的例子。
“玉树修士真气充盈之时,寻常刀剑难以伤其分毫,他们凭借真气护体,可以轻而易举地开碑碎石。这还仅是身躯上的变化,长生之道门路众多,玉树境已能习练功法装配法器,所以真到临阵对敌,你还需小心为上。”
点了点头,李溯示意柳星魁继续说下去,他很好奇,这条修行之路的尽头到底身在何处。这区区第二扇门,竟然能将五成人士阻挡在外?
至于开碑碎石,李溯劲运双掌也能做到,只不过,那群整天打坐练气的文弱也能?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当玉树枝繁叶茂过后,浑身上下得真气滋养,到了真气如流筋骨如山之时,就代表着迈入山川之境了,达此境者,具备劈山断水之实力,算是万中无一之翘楚。”
柳星魁怕李溯再次插话,接下来又毫无间隙地说了一大串话语。
“至于山川境再往上走,是能做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者,他们体内阴气下沉为底、阳气上浮为顶,阴阳二气自成一方小天地,故称天地境。步入此境,元神随性可出窍,肉身轻易能辟谷,于长生一道算是大成。”
“大成?”李溯细细将柳星魁所言梳理了一番,这才不过四个境界而已,“春风,玉树,山川,天地,再往后呢?”
“往后?”柳星魁言辞已经穷尽,哪知李溯还会往下再问,他干笑一声,只吐出三字:“天晓得!”
李溯不知道的是,天地境修士,在凡俗中已经拥有着绝高的身份地位,他们或是一国之师,或是一派之祖,此等人物已能在一朝史册中铺天盖地留有大名。
热衷修行的文人雅士,更会将其编撰成诗词戏文永世传唱。
不过,讽刺的是,这类人物寿命往往长于数个朝代之和,根本无需书本纸张来铭刻记载,而以凡人的忘性,千百年后又有谁记得当初传唱的是谁?
总而言之,修行一事,春风、玉树二境,是挡下鲁钝之人迈入长生的大门,山川、天地二境,则是天资绰约者翻身化蛟的龙门,至于天地境之上?连柳星魁也从未见过。
鬼晓得那些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会躲在何处,又以何种面目过活呢?能一举飞跃天地境的惊才绝艳者,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而李溯以为天地之境已是顶点,便举一反三问道:“那布置这座小天地的赵真人,当属天地境了?”
“以我所见,他之境界远超天地,只不过那种程度的修为,我不知该如何称呼。”
李溯沉默不语,能凭空搭建出一座洞天,确实已经与天神无异,难以形容当属正常。
此刻再次想到自己能与玉树境修士比肩,他心里也不是那么别扭了,至少自己苦练十年外门功夫并非一无是处。
念及柳星魁所言的功法和法器,那些东西才更加诡谲神秘,自己空有一身好身手,若是栽在对方的奇技淫巧之下,恐怕肠子都会悔青。
于是,李溯不再思虑太多,反正是柳星魁给的机会,长不长生的先不谈,保住性命回来与香秀完婚才是重中之重。
“你方才说我可以去御天观和哪儿?”
“枉留山。”
“那又是何地?”
“枉留山处在大小盲山以北的一座福地当中,凡夫俗子难以得见,此处以剑法见长,想学么?”
“御天观,枉留山。”于心中默默念了这两个名字数次,李溯有些难以抉择,一处是注重修性的道门,多半会冥想打坐。一处是习练剑术的仙家,可能会久居深山。
看柳星魁找上门来的态势,也许出海之期已经临近,自己能与香秀相处的时间极为有限,想到这点,李溯果断做出了抉择。
“我选御天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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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道人正要伸手拈杯,忽然动作一滞,“嗯?”
“师父,怎么了?”抬壶斟茶的小道童放下茶壶,一双黑板栗似的眼珠紧紧盯着中年道人。
“玄志,收拾包袱去吧。”
小道童听闻此句无比震惊,他双眼提溜一转,赶忙上前揪住师父的衣袖。
“师父,弟子知错了,昨夜不该总提那林中之虎的,您千万别让我上山去啊!是不是嫌茶太凉了,弟子用真气给您热热……”
看到弟子如此惶恐,中年道人赵希颐微微叹出口气,随即又伸手轻轻拍在小徒弟肩上,这孩子方至总角之年,小小的一扇肩膀,又能挑起什么呢?
想到这点,赵希颐五指就难以自控地加重了些力气,玄志忽感肩膀一沉,却见师父满面愁容。
“为师不送你上山。”
“啊!?贤妃那头弟子更是难以胜任,还请师父手下留情!”
“也不去宫里。”眼看玄志愈发惊慌,赵希颐坐也坐不踏实,他一甩衣袖站起了身,随后走到门边,眺望着远处那道横贯全城的高墙。“此劫生于斟茶之时,当属水深火热,记得随身带上几样趁手法器。”
赵希颐何等人物,如今竟也露出愁容?玄志深知此劫难渡,眼眶便倏地红了,剔透泪珠止不住地滴碎在地。
“师父!弟子愚钝!还望师父指点迷津!”
“莫哭,命中有时终须有,你可是我赵希颐的徒儿,怕甚?记着,如今我自立山门,你便是御天观的大师兄,为师这张老脸日后全靠你撑着,出门在外,不许给御天观丢人。”
玄志以衣袖胡乱擦了把脸,依旧泣意难止,他抽噎着挺直胸膛,断断续续吐出四字:“弟子领命。”
“现今,为师唯一能指点你的还是只有一句话。你也晓得,有些事情说的太过直白容易遭受天谴,日后会阻碍你入道。”
赵希颐蓦然回首,看着正在轻揉双眼的小徒弟。“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弟子谨记。”玄志揉着哭红的双眼,在心中反复念着师父说过的一些话,譬如昨夜那句“虚心求问,进步之根”,以及眼下这句“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与这些句子类似的东西,玄志早在各类经书中读到过,对于不谙世事的总角小童而言,这些深奥晦涩的词句也就仅能记在心中罢了,若要等这些经典中的力量积蓄爆发,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或许,劫难就是为此而生的?毕竟,不经历点什么,书上读来的东西根本无法在心中刻下痕迹,那些苍白灰黑的一撇一捺,终归只会属于书本。
玄志跟随赵希颐多年,其实许多道理早已记得滚瓜烂熟,只是未到用时不解其意。又譬如,先前那句“命中有时终须有”,这七个大字即便抄录百遍,也不可能比现今这么个境地给玄志带来的感悟深刻。
望着玄志若有所思的模样,赵希颐略感欣慰,这道横生而出的枝节,到底还是起些微末作用的。
只不过,人嘛,只能各安天命,自己固然有莫大神通可以阻绝此劫,但那样一来,当真对这小徒弟好么?
惨然一笑,赵希颐没有在心中作答,他长长舒了口气,又朝身后唤了一声:“玄志啊。”
“弟子在。”听闻师父呼唤,玄志连忙应声,他拢着双袖静静等待赵希颐安排。
那中年道士见他此状只咧嘴一笑,然后摆了摆手。
“没事,就是叫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