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瘦弱道童,李溯打心底是下不去手的,但事已至此,总不能两人站在院中干瞪眼吧?
犹豫片刻,李溯一边活动起手脚,一边在心底想到:“这小童结结实实挨上我一拳,恐怕连命也丢了,算了,摔他几个跟头作罢。”
打定主意,李溯慢慢朝道童那方步去,那小道童立在原处并无动作,待李溯离他只剩两步时,他道袍袖子里的手指才开始微微颤动。
这时,李溯抬起手臂推向小童,他用力并不迅猛,比之推门也差不了多少。
可当他指尖刚刚触及小道衣襟之时,忽然一股巨力涌来,他赶忙收起小觑之心,推臂抵抗那股无形之力。
但他与小道之间好似隔着一层无形壁障,李溯再三发力,手掌就是无法再进分毫。
此举彻底激起李溯的好胜之心,他回撤步伐,使出一记鞭腿往小道脑袋踢去,那小道巍然不动只轻轻挥袖,顿时一股气流迸发,李溯好似踢上一团棉花,迅猛劲力被那道气流缓缓化解。
“以柔克刚?我便要刚极破柔!”
李溯不再留手,霎时鼓动气血充盈肌肉,他挫手如刀,势必要一举击穿那道无形屏障。再次出手,他四指并拢,气血汇集在指尖之上,澎湃而出的劲力推动着整条手臂,这一记贯手,势要穿山碎石。
小道玄志起先觉着李溯只有常人体魄,故而仅仅真气外放便可挡住攻势,但当他察觉到李溯身上忽然散发出一股勃然生机之时,顿时吃了一惊。
“这便是锻体之法么?”
与道门不同,锻体之法是外门功法中最为基础的一个,此法通常用不同方式来打熬筋骨血肉,使人之体魄能够最大限度调动气血,从而全面增强体质。
李溯自幼习练此法,瞬时便可引动气血,而气血涌动勃发而出的生机,换来的则是筋肉充血爆发出的力量。
这一记贯手刺出,如同狂蟒出洞,李溯右臂肤色赤红青筋暴起,那紧绷的四指坚硬如铁。
玄志不敢托大,连忙掐起指诀,顿时,他身上浮出一道青碧微光,如铠甲般将其笼罩。
一记闷响!铁指击中玄志!
强大的力道将玄志足足击退五步!但玄志身上青光尚在,看他面色,应当并未受伤。
李溯立在原处并未追击,他望着那个硬吃他一记贯手的小童完好无缺,而他身上涌动的气血随着奋力一击已经平复不少,他深深呼吸,将气息调顺。
此时,小道玄志已经散去青光,他款款走上前来,拱手笑道:“承让。”
奋力一击没能破开青光,李溯顿感气馁,也抬手回了个礼,低声说:“先前是李某以貌取人,失礼了。”
见此情况,赵希颐月眉一舒,笑着过来打起圆场:“玄志乃是玉树巅境,加之青灵咒护体,你能以血肉之躯撼动其根脚已属不易,无需气馁。”
“玉树巅境?”李溯皱起眉头,柳星魁那厮不是说我可以与玉树境修士交手么?怎么连十岁小童也打不过。
随即,他扭头看向柳星魁那方,眼神满是鄙夷。
感受到李溯极其不满的目光,柳星魁无奈一笑,“我也从未见过如此坚实的玉树境啊。”
“废话少说,你过来,让我打两拳出出气。”
“打我可以,但不巧的是,青灵咒我也会。”
感情这院子里就自己一个普通人?看着柳星魁那厮极为欠揍的嘴脸,李溯铁拳紧握银牙紧咬,“我还有多少时日可以修行?”
柳星魁掰掰指头,“出海至少也要等到立国祭之后,最快初夏便能出发。”
“初夏?”李溯微微叹气,又于胸中暗想。“眼下是初春时节,距离初夏还有三个来月,不知能到什么境界?好在立国祭还能与香秀一起渡过,当好好珍惜眼下时日。”
“事不宜迟,现在能否开始?”
“当然。”
眼前忽然又变了一副景象,是一间静室,这屋子空旷至极,除去墙壁地面上铺装的浅黄木板,便只剩下几块竹席和蒲团。
随后,在赵希颐授意之下,四人分坐四象,赵希颐居白虎位,玄志居玄武位,李溯居青龙位,柳星魁居朱雀位。
“贫道传你一则法诀,你先尝试调动真气,今日若成功踏入春风境,日后玄志自会指引你往后的修行。”
“玄志,助他观想,先从总纲开始。”
“摈怒愠,平五行,清净内观,蓄气养精。拭冥台,斩六根,明和行径,省息凝灵……”
玄志坐在李溯左侧,柳星魁坐在李溯右侧,二人轻声为李溯解释着赵希颐所念法诀,李溯盘起腿闭上眼,开始进入空想之态。
合上眼皮后,眼前理所当然是一片漆黑,李溯放空身心,聚精会神听着赵希颐口中如同歌谣一般的字句。
随着玄志与柳星魁的指引,李溯在脑海中开始观想法诀所指之物,起先,李溯只觉眼前黑暗稍有变化,本来漆黑如墨,现在开始有些光点泛出,好似夜间天穹。
黑暗当中,本来仅有三两粒光亮偶尔划过,引动意识去追看,神思却好似化作其中之一,李溯感觉自己就是一道流星,在无垠黑幕中疾速冲刺,随着他越飞越快,从周身掠过的星点也成为一道道闪亮的拖影。
李溯神思好似惊雷,在夜幕当中迅飞疾驰,神思过处,雷光便带出串串电花,那些明亮绚烂迅速四散,在虚空中长成一棵硕大的爬藤。
雷光越飞越快,眼前宛若星空宇宙的场面被电花渐渐布满,李溯遨游其中难分六合,只难以自控地往一方直直冲去。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飞出这样一道轨迹,在星光里疾飞许久,耳边再无赵希颐的法诀,两旁再无玄志柳星魁的帮协,一片空冥当中,只剩下拖着电光的一缕神识。
“师父,李兄入定了。”
“倒是比我预想快上许多,看来春风境难不住他。”
“师父,为何当初弟子修行时,并未如李兄一样畅快?”
“说简单,也简单。说不易,也不易。”
赵希颐望着宛如塑像的李溯,那少年表面沉寂,体内实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虚空之中,那颗疾飞如电的流星,其实是灵台中窜出的神识,而流星拖尾后的电花,则是被神识逐渐发觉的一条条脉络。
“他有锻体的底子,所以气血旺盛经脉通畅,真气行走容易许多。”
赵希颐看着入定的李溯深深陷入思索,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深深叹气。“修行至今,为师见过无数修士,名门正派中,没几个生手能这么快运转周天的,倒是一些旁门别类反有奇效。”
“为师不禁猜想,到底是他们走了岔路?还是我等法诀存在遗漏?为了证实所想,为师这才远赴中土,欲图自道门发源之地寻求真理,可你们也知道,修士闭关又怎么可能让我等外人旁观呢?所以多年以来,除去搜刮到的书籍,贫道一无所获。”
“今日得益于太子殿下,贫道才有幸亲眼目睹李溯入门,现今看来,问题似乎出在根源之上。”
听赵希颐如此一说,柳星魁顿时来了兴致,由于其太子身份,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接触到各门各派的精英翘楚,故而修为十分庞杂。
眼见李溯锻体之法与净恚道总纲产生奇异效果,他也有些跃跃欲试,故而出言问道:“不知真人所说的根源,是何意?”
“道为靶,术为弓。敢问太子,你若将箭射到旁人靶上,能算赢么?”
“当然算输,可如果不是歪打正着的话,重新来过不就好了?”
“射箭当然可以重来,人生,却不能。”
柳星魁一时语塞,他有种抓到苗头却难以形容的感觉,这感觉好似嘴里憋了个喷嚏,却怎么也打不出来。
一旁的玄志听后,低头捋着师父的言外之意,细细品读一番后,他忽然抬头说道:“师父是说,总纲指引的方向出了问题!”
“说对一半。”赵希颐沉沉叹出鼻息,“总纲是一道法诀的根,你们见过没有总纲能练成的功法么?只得其术,不明其道,寸步难行。”
“修行一事,最为讲究因果,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按照总纲修炼,得到的必然是它所指引的果。”
“如此一来,最怕的就是写总纲的人,只不过是歪打正着。”
玄志、柳星魁抬眼互看面面相觑,又扭头齐齐看向赵希颐。
中年道人此刻似有所悟,可他面貌看上去却有些垂丧,他本来板正的背脊略微弯曲,本来神采奕奕的丹凤眼,也暂时隐去了光芒。
玄志从未见过师父变成这样,那个瘦高的中年道人平日里都是昂首阔步,而现在,却毫不在意被玄志看到眼尾的几道细密皱纹。
“歪打正着……”玄志望着师父的哀容喃喃自语,他在脑海中想了一阵,如果,他将一粒种子埋下,每日辛勤耕耘,收成之时却发现结果大相径庭,肯定也会大失所望。
耕耘尚且如此,更何况动辄便耗费数十年光景的长生修行?此刻,他好像有些明白师父的心情了。
道人轻笑出声,他随意挥了挥袖,好像想把一些虚无的东西搅散,然后,他踉跄着从蒲团上爬起,玄志想去搀扶,却被道人伸手叫停。
“你们替李溯护法,为师今日,便要从头问道去了。”
“师父!”
“玄志,净恚道所修,当真是弃肉食髓啊,为了这么一丁点儿东西。”道人举起大袖,迎着阳光,轻轻以拇指掐出食指的一个指节。“就为了这么一丁点儿东西,将其余所有都弃之不用了。”
“师父!”
“玄志,为师房里的经书你可要好好品读。”赵希颐走至门前,方想掐指,却又顿住了身,他侧脸瞥了李溯一眼,沉声说道:“那本我亲手抄录的《五千言》,你替我赠予李溯。”
“是,师父……”
“为师眼下便要远走一遭,如今你又得帮扶太子,观中一切事宜,便只得交给老肖了。”道人无奈一笑,又胡乱甩了甩大袖。“为师不在身边,你可不许怠惰,按照为师所授足够你碰到天地龙门了,在此之前,不准胡思乱想,特别是今日之事。”
“弟子谨记。”
“至于太子殿下,就请自便?”
望着赵希颐火急火燎的阵势,柳星魁不敢耽搁,只得微微抱拳。
赵希颐点点头,最后又抬眼扫过三位少年,然后断然掐指,湮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