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溯与巧儿出了御天观并未直接进内城回府,他们从白线河一路往北走,顺便到东市闲逛了一阵。
此时,李溯手中提着几个油纸包,里头都是诸如羊肉馅儿饼、窑烧鸡等打包好的小吃。巧儿则两手空空,她在珍绣坊为自己和主母买的春夏衣物,可以借内城采办司的马车直接送到府上。
现下,二人正在去往荟芷楼的路上,荟芷楼为东市最穷奢极侈的酒楼,那儿的厨子手艺极高,做出来的桂花糕甜而不腻、绵而不黏,是陆思卿平日里最为喜爱的点心之一,既然来到东市,李溯说什么也要买上几份,以讨母亲欢心。
荟芷楼处在东市腹地,还未走到跟前,便能望见门口小桌坐满了候客,看打扮均是富商贵妇。
李溯上前排队,由于没有空座只得站在一旁,几个候客百无聊赖,见他年纪轻轻便打量起来,李溯身着国子监素衫,此刻那件代表着学问与斯文的衣物却皱皱巴巴,看上去极为穷酸。
见李溯衣着朴素,几人毫不掩饰眼中鄙夷,头颅凑在一块儿对李溯指指点点,李溯自是见多这种趋炎附势之人,故而对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抱手而立。
几人看李溯没有还口兴致更胜,他们谈笑话音越来越大,话语间,无不卖弄、显摆自己口袋里的那几个臭钱。
更有附庸风雅的,开始炫耀自己手中扇面,李溯瞥眼一看,那人正在吹嘘折扇上那几个狗屁不通的行书。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是名家所题,惊起同伙一阵夸赞。
李溯胸中暗笑,他虽然读书不多,但其母陆思卿年少时可是云湍城声名远播的大才女,从小到大,李溯光是耳濡目染也都见过听过许多名家之作,那人扇面上的鸡挠狗扒属实上不得台面,估计又是一个被无良商家狠狠宰割的冤大头。
巧儿本来百无聊赖站在街边,可渐觉耳边呱噪,一转身,忽然看见那几个中年男子摆出的丑恶嘴脸,顿时怒由心生。
她默默拉大领口挺起胸膛,悄悄将裙摆撕开一个莫大口子,随后又暗自散发出些微媚瘴,才扭着杨柳细腰往李溯那头走去。
那几个中年男子正结伴调笑李溯为乐,忽然他们鼻翼微动,嗅到空气中传来的一阵莫名芳香,那味道入鼻之后仿佛一朵娇艳蔷薇绽放开来,炽烈顿涌,迎神而上。
几人都是脂粉窟中的常客,如此香味入鼻,便不约而同地扭头寻找源头。
只见街上不远处,一个年方双十的女子款款走来,她满头青丝盘成矮髻,毫不掩饰修长雪颈,她身着桂色半臂,两条嫩藕般的玉臂垂在身侧,行走间,波涛汹涌震得领口不停开合,隐约透出半抹春色。
粗俗贾商见这阵势纷纷吞咽口水,几双狼目恨不得透过巧儿衣衫将她看个明白透彻。
巧儿故意抬手去理耳畔游丝,她微微侧颜朝那几人方向一瞥,双目中的流光便将几个色胚的骨头都看化了。
随后,她足踩春风往李溯那头走去,微风袭来裙角飞扬,只见裙底玉腿交错,那一举一动,都在那几个富贾的心上狠狠撩拨。
见此尤物,几人纷纷眯眼,连来荟芷楼是干嘛的都几乎忘了。
李溯此时背朝这边,自然无法瞧见巧儿,他百无聊赖地站着,只觉那几个半吊子好像话变少了。
忽然,一阵柔软温热从后背传来,李溯木然回身,与巧儿撞了个满怀。
匆忙间,他伸手将巧儿扶住,只见巧儿低垂玉首面色微红,那开阔的领口下,有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巧儿姐,你怎么了?”
“无事,就是感到疲乏,身子不听使唤。”话毕,巧儿将身子故意朝李溯那方一靠,李溯不明所以,赶紧将她搂往阴凉之处。
“莫不是太阳毒辣,晒得中暑了?”
“兴许是。”
巧儿双目微瞑,故作难受地轻哼了几声,此声入耳,那几个富贾便再也坐不住了。
此时,他们齐齐起身涌上前来,个个都化作了慈眉善目的贴心大叔,“这位姑娘身子不太舒服?快快请坐!小二!来壶凉茶!”
毕竟巧儿身子抱恙,李溯倒也没有客气,赶忙将巧儿扶到椅子上坐着。
那几人犹如野狗一般围绕四周,他们双手无处安放,恨不得把自己一双巴掌剁了,给安到李溯身上。
卖弄文墨的瘦子也窥伺在侧,他听闻巧儿中暑,赶忙用那把购价极高的冒牌货替巧儿扇风,可那家伙好像目的不纯,扇面总对着巧儿领口使劲。
时下,李溯眼中只有巧儿安危,全然没有发现群狼环伺,倒是巧儿钓鱼得逞,一直在心里憋笑。
那几个粗鄙富贾此时都换了一副嘴脸,他们不光对巧儿照顾有加,还对李溯一口一个兄弟称呼着,得知二人是为桂花糕而来,又豪爽地打包了许多点心相赠,只为有个再次碰面的机会。
“巧儿姑娘千万要保重身子,女儿家最易受凉,今日你穿的也太少了。”此人口是心非,巴不得奴家再穿少些的就是他了。
“是啊,午时太阳毒辣,怎么也不撑伞?不如到我水榭避避暑去?”此人心急如焚,才见面就想将人骗入家中?
“不知姑娘住在何处?没有别的意思,眼下你身子有碍,东市外有王某的宝马香车候着,可以送二位回去。”此人有些脑子,想找到居所后慢慢得手。
对于这几个豺狼虎豹的说辞,巧儿是半分不信。她面上装作难受,心底却清明无比,被这几个色胚的眼神看在身上,她感觉比沾染上茅房秽物还要恶心。此处如若非是云湍东市,胆敢正眼窥觊她美色的,早就身首异处了。
但眼下为李溯出气要紧,巧儿自然不会如此偏激,她只微微挺起胸膛,冲李溯娇嗔道:“都怨你,定是昨夜通宵侍奉你时累着了。”
李溯并未察觉出巧儿话中的其余味道,毕竟昨夜他在树下酣睡如泥,醒来时身上盖着巧儿那件狐裘,说被侍奉一夜没什么问题。
可此言钻入几个色胚的耳朵后,味道可就大大的变了,被如此尤物侍奉一夜?这穷酸小子何德何能?几个富贾顿时双眼圆瞪低头咬牙,可李溯好似对此习以为常,面上连一丝变化也无。
眼见此状,几位又捶胸顿足心中暗恨,我要这银两有何用?自己家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正房偏房加在一处,也比不得这女子的半根脚指头。
再次抬头,几人看向李溯的眼神已经没了先前的鄙夷蔑视,转而充满了羡艳与嫉妒,甚至还有一丝丝崇拜?
这几个都是频繁出入烟花之地的常客,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听闻李溯能被巧儿这种姿色的女人侍奉整整一个通宵,不是神人又是甚么?
顿时,局势一边倒地朝李溯倾斜,这几个老不要脸的齐齐对他拱了拱手,态度极为诚恳。
后来,巧儿感觉时机成熟,又假作暑热退去,幽幽坐起身来。
“溯溯,我身子好受些了,不如尽早回去吧。”她一双明眸眼波流转,那瞳子犹如一双春潭,轻易是能淹死人的。“今早那两个时辰,你姿势似乎有些问题,回去我帮你纠正。”
今早?莫不是习练青灵咒的姿态有误,此事万万耽搁不得!随即,李溯点了点头,搀着巧儿起了身,顺便将那些小食点心提在了手上。
而此言放在另一群人耳朵里,则是:“今早?两个时辰?方才不是已经有过一个通宵了么!?回去还要纠正!?这小兄台什么来头!?如此体魄,不是仙法还是什么!?”
“小兄弟,王某有一事相商!还请给分薄面!”
“大师!恳请到刘某府上一叙!”
“仙长留步!收我为徒吧仙长!”
几人忽然恭敬异常,李溯不明就里,这群大叔到底在说什么?称呼一个比一个夸张。
“爹!!!”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惊得先前三人都齐齐扭头,原来是一个青年留宿玉脂楼,出门结账时与自家老汉碰到了,那没事了。
三人再次回头时,却发觉方才的少年与美女早就消失不见,只余风中的一缕残香,他们几个互看一眼怅然若失,后来就连荟芷楼的精致菜肴入口,好似也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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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儿姐,怎么忽然间拉着我跑了?”
李溯两手提得满满当当,身前的女子则踮着雀步,头也不回。
“怎么,你真想去他们府上做客?”
“那倒没有。”李溯微微晃脑,又道:“你方才说,我青灵咒修习姿态有误?”
“没说。”
“你明明说了。”
“傻样!”巧儿回首一笑,春意盎然。“果然是未经人事的小屁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