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青年用了一点小手段,春桃对他全无戒心,不知不觉着了他的道,一觉睡到傍晚,醒来叫公子,院中无应答,公子夜不归宿才后知后觉,第二天问了府里的管家才知道,公子已经与侯爷前往远在万里之遥的断鸿县,这会儿估计已经行了上百里路,她又不擅骑射,光凭自己的两条腿是追不上了。
怪不得中午饭没吃几口就晕乎乎的,现在回想,一定是公子故意为之,若青年迷晕她是为了做不可描述的事情,她也就开心认了,这种出游观光的好事也不带上她,真没良心。
不过管家说的其中几句话还是很中听的,青年临走时嘱咐管家,说等春桃醒来问及他的去向,就说此去山高路远,女子不宜长途跋涉,让春桃安心在侯府等他回来,回府之日会给她带一些沿途的地方特产,如果春桃觉着侯府的日子待腻了,天宽地阔,自行离去找别处安身立命便是,银子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管家不由感叹,会讨男人欢心的女人就是命好,又漂亮又会讨欢心的女人,让他这个男人都嫉妒不已。
早知如此,应该让自家闺女晚点出阁,白白错失了一段好姻缘,时也命也!
备了两架马车,聆挽尘与李庭睿在一辆,另一辆装着李庭睿的妻儿,千卫骑马披甲同行。再打听了一些断鸿县的水土民风,记住当地人的忌讳,聆挽尘闭目养神,让李庭睿移步去了另一辆马车,卸磨杀驴,李庭睿问了很多关于女将后人的事,聆挽尘只是挑着回答,不像断鸿县县太爷那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路上遇见了几波常年盘踞山头的悍匪,李庭睿携妻儿进京之时,都是一路问人绕着走。
千卫没有这种顾虑,不识相的山匪落石阻路,双方短暂交手,叫嚣的山匪最后都是连滚带爬才争得一线生机。
识相的那些见到千人统一的装扮就猜出了这一行人的身份,乖乖放行,姿态放得很低,身为山大王,不仅不敢劫财劫色,反而求着过路人走快点,甚至主动献出美酒好肉,为军爷践行。
李庭睿从来都知道他这位大舅子的厉害,再加上女将后人就在前头,坐在车中掀帘瞧见那些悍匪的低眉顺目,有种狐假虎威的扬眉吐气,文武不同路,自古难双全,文人心中大多都有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武将梦,衣袂飘飘万军从中斩敌首而不沾血,不过说来奇怪,大多数武人却总是看不起文弱书生,即便是那被天下读书人尊称为文圣的李春回,也没有得到过几句在朝武行的夸赞。
千余人有惊无险地到了断鸿县城门口,断鸿县百姓平时也就见过几个当差的捕快和官老爷家的府兵,很难见到披甲执锐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一千人统一装扮,那身行头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仿佛是把白花花的银子穿在身上,要是能偷摸着扒下一件来,兴许今年大旱也不愁吃穿了,就是不知道被抓包了,是砍头还是坐牢。
家家户户奔走相告,以为是哪家的小子有出息,高中状元,天家搞了大阵仗护送他回来,一直等着看车里人的真面目,不用下车,掀开帘子看看就行,村里待嫁的黄花大闺女一茬接一茬,要是不嫌弃半老徐娘,自己也可以当一回毛遂,让他尝尝这犹存的风韵。
千人同行,万人围观,幸好有千卫在前面开路,倒也不担心哪个不长眼的跳出来挡道。
只是当李庭睿这位断鸿县县太爷掀开帘子与民众打招呼时,引来了一片唏嘘,原来是县老爷花钱买的排面,他家那个小公子还只是一个毛头,念念县里的私塾还可以,连乡试的门槛都进不去,也远远没有达到婚配娶妻的年纪,攀不上哪家达官显贵,弄了这么大一个阵仗,无非是挣得面上有光,真就实打实的昏官,有这些闲钱救济救济他们这些贫苦百姓,何尝不是一件大功德。
看着渐渐散开的人群,很多百姓转头间满眼失望,一脸不忿的神情,李庭睿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些衣食父母。
放下车帘,虚心地向一位姑娘请教,声音很轻:“姑娘,我与他们热情打招呼,为什么他们一点不领情,离开的时候还一脸的不高兴,我可有哪里做得不妥。”
车里一道不急不慢的女声,答非所问,反将一军问起了县太爷问题:“最近县里可有进京赶考被大家寄予厚望的读书人?”
李庭睿仔细想了想:“没有。”
那道女声紧接着问:“那你膝下可有待字闺中正要出阁的女儿?”
李庭睿不假思索:“姑娘说笑了,我就一个独生子,县里人都知道。”
女声再问:“那女将后人会莅临断鸿县查看卧龙窑的消息,你可有提前传到这里?”
李庭睿心神一慌,忙不迭保证:“这点请姑娘放心,大人叮嘱过,此行身份保密,李某绝对没有向外透露半个字,但凡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女声主人故作高深:“我都已经提点到这里了,请大人仔细琢磨,我把话说得太明白,对你的作用不大,别人解开的疑惑,和自己悟出来的道理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若大人能想明白,不仅对你日后的仕途有不小帮助,于城中百姓的生计而言,也大有裨益。”
如果是其他年轻人这样说,那是不给他面子,不知天高地厚,可坐在身前的姑娘,年纪虽小,出自那个世家,没有一盏省油灯,县太爷闭眼将姑娘问的几个问题与自身仕途、以及城中百姓的生计串联起来,冥思苦想。
李庭睿的夫人在边上一言不发,她不懂这些为官之道,只知道相夫教子是女人该做的事,在外人面前无限风光的县太爷,回到家里还不是要听她的枕边话,孩子想要骑大马,男人也会俯身甘为孺子牛,这或许才是大丈夫的能屈能伸。
看着眉心紧皱,久久不肯睁眼的丈夫,她很想求个情,让姑娘再点拨点拨,说明白些,读书人一旦钻进某个牛角尖里,是很难迷途知返的,心思通透的旁观者,往往能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芝神色迟疑间,闭眼沉思的李庭睿似乎渐渐明悟,嘴角上扬有了一抹笑容,不过有些苦涩,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眼就看破的道理,他这个自诩皓首穷经的读书人,却认真想了半天才找到出路,对姑娘抱了一拳,表达自己的自愧不如。
“以前只是道听途说,现在算是见识到了姑娘家的厉害,真希望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能娶到姑娘家的一个后世女儿,那我就真的把心放在肚子里,不再为他操劳了。”说话时,看着躺在对面姑娘怀里沉睡,一个更小的姑娘,越看越欢喜,日后一定不遗余力地撮合两个孩子的姻缘。
看丈夫这个样子,显然是想明白了,林芝不再管他们,专心抱着熟睡的李安,不让孩子磕着。
进了断鸿县,没有马上去看那口卧龙窑,不必急于一时,先在城区小住几天,领略领略断鸿县的风土人情,净挑一些都城里没有的吃喝玩乐,这是青年的要求,手拿圣旨的青年,抛开女将后人的身份,在断鸿县也是一方土皇帝。
但当一行人到了县衙门口,两辆马车掀开车帘出人的时候,青年愣住了,少女会跟来聆挽尘并不觉得意外。林霄更是惊愕,当场大发雷霆,平日在府里没有分寸的嬉笑打闹,他可以视若无睹,有些事制止不了,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亲生骨肉也不能纵容。
他一马当先走在队伍前头,隔着两架马车,有女将后人坐镇,比他自己当差还放心,这才没有检查车况,没想到被两个小妮子钻了空子。
李庭睿一家人走下马车后,一个素衣打扮,木簪束发,腰和胸勒得紧,尽显一身干练的少年跟着走了下来,一言不发,行头可以改变,容貌也请专门靠这门手艺吃饭的高人易换,但不能开口说话,一说话就前功尽弃了。
不过现在已经到了断鸿县,摘除这些障眼法也没什么不可,不过跟随少年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约摸与少年的腰杆齐高,小女孩什么障眼法都没做,只要见过她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其是林霄之女林挽初。
下车的时候,李安在前面遮遮掩掩,在大人眼中看起来,就像是过家家的小孩子,滑稽可笑,小女孩一直拉着少年的手不肯松开,林霄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一把抱起林挽初,这个少年他不曾见过,但长得异常俊美,不知道拐带自家女儿来此有何意图?
转眼看李庭睿一家人的神情,明显早就知道女儿在车中,但从都城一直行到此处也没有知会他一声,无疑是在帮着少年故意隐瞒,难道这少年是姐夫的私生子?提娃娃亲不成,就打算故意哄骗,生米煮成熟饭?孩子还这么小,要真是这样,这断鸿县恐怕会血流成河。
“你们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如果给不了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算是亲姐姐,我也要为我女儿讨回一个公道,届时可别怪我六亲不认!”
而后紧紧盯着怀里的小女孩,林挽初胆怯地低下头,不敢直视父亲,假凶还是真生气,她分辨得出来,要是没有大哥哥和大伯一家在场,自己的屁股已经开花了,在父亲怀里不停搓着小手,泫然欲泣,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自己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瞒着父亲偷跑离家,走的时候为了减少家里人担忧,让表姐给家里留了一封信。
这下轮到林霄手足无措了,小丫头虽然鬼点子多,但从小被夫人偏爱,三个哥哥都让着她,宠着她,要说武侯府里谁过的日子最像神仙,不是林霄这个府主,也不是沈芯这位侯府夫人,而是他这颗掌上明珠,除了从娘胎里滑落呱呱坠地,这还是小丫头片子第一次掉眼泪,哭得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林霄赶紧撸起袖子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轻声安慰,还抱着左右晃动当人体摇篮。
俊美少年偷偷朝林霄怀里竖起大拇指,此女生在武侯府,是明珠蒙尘了,应该出生在梨园世家才对,可能到了她这个年纪,就是戏台子上的大拿了,哪里还需要熬什么阅历,论资排辈。
这一招是她决定带小女孩踏上断鸿县时谋的一步棋,很克林霄这种铁汉柔情,她相信对聆挽尘也是很有用的,但少年不指望小女孩有什么出色的发挥,毕竟年岁尚幼,阅历不够,哪能说哭就哭,没想到林挽初天生聪慧,一点就通,林霄的沉苛斥责更是如有神助,连老天爷都站在她这边。
林霄话锋一转:“别哭了,爹不怪你了,但你接下来可不能乱跑,下次再背着爹做这种事,爹可不会手软。你表姐给家里留的信,那她肯定也跟着来了,告诉爹她在哪儿?”
还在抽泣的林挽初,一点也没犹豫,伸手指向了俊美少年,少年以手抚面,顿感头疼。
这小丫头长大后一定是个祸国殃民的主,这么小就懂得审时度势转移矛盾,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还很会演戏,日后不得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为她争得头破血流,李安是个老实人生出来的老实小子,以后估计得吃不少苦头,只盼不是大灾大难,而是小打小闹,否则九条命也不够林挽初折腾。
明明说好的不能把她供出来,林霄要是问起,就说他是托了李庭睿或者女将后人的关系才能混进马车,这下好了,矛头一下子全指向她。
李庭睿赶紧上来赔礼道歉,顺带安慰林霄怀里的孩子,说小孩子不懂事,这么多年也没来过姐夫家一趟,这次刚好赶上女将后人亲临,想来看看也无可厚非,是他们一家人帮着隐瞒,他是拿主意的一家之主,责任全在他一人身上,林霄要是有什么不满,尽可拿他撒火,绝无半句怨言,林芝在一旁帮腔运势,拉着李安一起弯腰,说是希望林霄能原谅她这个做大姐的不对。
经过林挽初的“撕心裂肺”,林霄心头的火气早已去了大半,既然不是诱拐,此事就算不得大事,走到俊美少年身前:“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帮你,一点也不像话!”
事已至此,沈家嫡女也不再打算遮遮掩掩,当众卸了脸上的障眼法,露出了本来面目,挺好看一小姑娘,怎么就让人这么不省心,同是沈家女儿,和夫人完全是两个性子,还是夫人端庄大方,说不好这一代的女将后人上辈子是造了孽,还是积了德,现在看来,前者居多,这辈子恐怕是凶多吉少。
搂着父亲脖子,靠在林霄肩头的林挽初,眼角升起两个小月牙,刚好被一直看着这边的聆挽尘看到,小女孩朝他做了一个鬼脸,青年摇头莞尔一笑,把三个字重复说了两遍:“不得了,不得了!”
心头想到,这林霄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会摊上这么个鬼灵精,日后选个夫婿,可能都要经历好几出精彩戏码,好事多磨,只希望小女孩长大后不要坏事做尽,心中存善,少祸害几条人命。
青年没想到,自己随意而起的一个念头,成了多年以后禁锢他前行的任重道远。
进了县衙,一行人的住宿安排妥当后,仔细读过断鸿县县志的聆挽尘想出去走走,舟车劳顿,沈纤身子骨弱,进院摸到床就睡着了,李庭睿一家也是如此,除了随行的千卫外,也就林挽初这小丫头精神奕奕,看到聆挽尘出府也想跟着去。
千卫的任务就是看住女将后人,卧龙窑的秘密在其次,自从留园观礼后,林霄彻底收起了那份轻视,起初听到皇上吩咐他去十山外接人时,只准备带五个亲卫,皇上下旨命千卫倾巢而出,他觉得是小题大做,现在带三百人他也不放心,将一千人全部叫醒带上,这种阵仗,聆挽尘哪里还有游玩的兴致,最后软磨硬泡打个商量,以沈清的名义发了个毒誓,才争取到独自外出的机会。
劝林霄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要懂得因时而变,随事而制。”
临走时本无意带其他人,但看到林挽初投来的恳求目光,鬼使神差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小女孩喜出望外,在他侧脸上嘬了一口,林霄无奈,只得做伴读童子陪侍左右,就这么一个女儿,青年还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大意不得。
上了街不久后,青年就后悔了,想把小女孩转手交给林霄,但林挽初好像对父亲先前的凶神恶煞还有阴影,怎么都不肯离开聆挽尘的怀里,也不愿下来走路。
自打上了断鸿县古街,林挽初:“我要这个,我要那个,这个好好玩,那个真不错。”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青年掏空了积蓄,但大部分物件都是堆在他胸前与林挽初身体构建出的狭小空间内,甚至还有一颗化开的糖葫芦腻在领口,林霄在旁边看着,幸灾乐祸,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作茧自缚。
人子尚未熬出头,先做女儿奴,闲游断鸿古街,惹不起小小红袖,不得不说,真的命苦。
牢狱里待久了,也染上了文圣李春回无故呻吟的毛病,以前支支吾吾续不上半句,现在信口拈来,管他工不工整,应景合情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小女孩伸手指向另一件山里孩子喜欢玩的竹筒制品时,忍无可忍的青年终于是给了威胁:“你要是再买东西,这几日出府都不带你了,我不出来,你父亲也不会出来,你父亲不出来,你表姐也不敢带你上街,到时候你就只能整天闷在房间里,我还有办法让你舅舅不让李安和你玩!”
林挽初噘嘴鼓起两个腮帮子,很不情愿的收回小手,表姐和她说了,这一趟来断鸿县全是因为大哥哥,父亲也得听大哥哥的,要尽量和大哥哥处好关系,不能惹大哥哥不开心,否则后果很严重的。
看见女儿被欺负,林霄自是要护一护:“别怕他,尽管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爹给你掏钱,有多少买多少,全往他身上砸。”
青年也不气恼,转头看着林霄,意味深长:“你这是在自酿苦果,我住侯府的日子很久,来日方长!”
林霄脸色一正,无缝切换:“我觉得你大哥哥说得对,都已经买了这么多,该收手了,咱们好好逛街看看,剩下还有什么想买的,改日再来。”
回了都城,青年要是经常带着女儿逛街,不能让夫人陪同,肯定还是得辛苦自己,要是青年在集市狠心放下女儿,还得自己上手抱着,那时候受苦受累的就是他了,想通这些节窍,向来正直说一不二的大武侯也不得不圆滑一次,爽一次和苦几十次甚至几百次,其中利弊,他还是懂得权衡的。
只是难得见青年窘迫,起因还是自家的种,心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毕竟大凉山最强战力在青年手中都要吃瘪,他膝下一个几岁的稚女让青年近乎束手无策,说起来还是自己道高一尺,有先见之明,照这么看来,他林霄才应是大凉山那个灵位镶玉,能和列位师祖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大人物。
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南陈大武侯在山外是一道风景,在山上就是一个歇凉的西瓜,排不上号,里面硕果仅存的几位女弟子,再怎么饥渴,也不愿啃上一口。
在赤裸裸的威胁下,林挽初只能看不能买,小小的眼神,大大的幽怨,实在闲不住手嘴,把青年领口上的那颗糖葫芦抠下来塞进嘴里。
更要命的在后头,大哥哥好像饿坏了,走到哪吃到哪,就是不给她买,有时候嘴角流油还往她柔弱的身子上靠,无奈只能自己帮忙擦,自己好几次提出不要他抱了,要爹爹抱,大哥哥就是不松手,都快给小丫头急哭了。
三人逛累了回到县衙时,碰到刚刚睡醒找东西吃的沈纤,聆挽尘进了衙门才把林挽初放下来,小丫头眼眶红红的,泪水打转又不敢哭出来,跑到表姐那儿诉苦寻安慰,沈纤不得已数落聆挽尘几句,小丫头才转哭为笑,估计今后都不敢求大哥哥抱自己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