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借北风(上)
给王向炳三人拍完照后,罗逸并没有把照相机还给吴正德,借了来,给同学们当起摄影师来。
他们三三两两,或是倚在空白的广告牌前,或是身在脚手架上,或是拿支扁笔做挥毫泼墨状……
随着闪光灯的闪烁,同学们留下了勤工俭学情景留在了胶片上,成为美好而永久的纪念。
这也是罗逸这只小蝴蝶扇动下的小成就,这使他心里生出几分得意。
在这个工程中,王向炳的角色有点尴尬,既要按他的某种节奏,让罗逸完工,又不能进行得过于痛快,所以要时时刷一下存在感,展示下控制力。
看罗逸拍得差不多了,他就把他以及刘正东叫过来,谆谆教导了一下。
“看了吧,”他指着西面的一片村落,“这就是三里庄,村民都姓周。以后你们施工时,免不了和当地人打交道,俗话学强龙不压地头蛇,碰上村民村痞吃拿卡要时,就给他点儿。”
“三里庄附近有几家企业,西南的这家是索通碳素,东北的这家是齐鲁制药。别看这两家企业这么大,也得让村民几分。”
罗逸观察了一下,见索通碳素车间顶上是一码的蓝色彩钢瓦,而三里庄居民的屋顶上也多有同色彩钢瓦罩顶。
于是他笑了笑说:“王哥,这些村民的罩顶材料是偷索通碳素的吧?”
“对。以前索通车间用红色彩钢瓦时,村民屋顶上就一片红。”
罗逸笑着说:“真是一群刁民。”
正说话间,突听方舜大叫了声,“糟了!”
罗逸问起时,才知道,他的公文包落在130的后车斗上了。
“别急。”罗逸说,“早上时,我听柳老板说还要在路上的一家加油站卸货,现在赶过去拿丢不了的。”
考虑到大家都很忙,罗逸就朝路边等活的几个拉脚的唤了声。
其中一个长得像铁塔一样的汉子赶着驴车过来,听罗逸说要他去加油站取一个包时,亮出一个巴掌。
“什么?五块!”罗逸惊愕地问。按市价,跑这一趟也就两块钱。
大汉有些犹豫,似乎想要降价,其它几个拉脚的起哄:“老周,顶着这个价。再特么打价就八块!”
罗逸一看,这是碰上刁民了,他抱着不多生事的态度,满口答应:“五块就五块,周大哥快去快回,包里可有国防级重要文件,火速送回来。”
方舜也跟着说:“老周,路上多给驴几鞭子,快一点!”
老周横了他一眼,笑道:“嫌慢你上,我这驴可不抗折腾。”
方舜被噎了一下,王向炳又怨他话多,给老周挥了下手说,“辛苦了,快去吧。”
“我操,还真是刁民,说话难听,要价还高。”刘正东笑着说。
这时,他的大哥大响了起来,接了后,罗逸观察到,这家伙脸上现出副温柔的表情,躲到一边去通话了。
不一会,罗逸听到了刘正东的喊话:“诶,罗逸,让你接电话。”
倒也不意外,是付玉馨打来的。
“工装做好了没?”罗逸稍事寒喧后,立即问起。
“光惦记着你那工装了,就不能唠点朋友间的体己话了?”付玉馨咯咯笑着说。
“一分钟五毛呢,见面唠不行吗?”
罗逸稍顿了下,向一旁虎视眈眈的刘正东瞭了一眼后,笑道,“再说,正东还抱着个大醋坛子在旁边瞅着呢。”
“哈哈……”笑够了,付玉馨才说,“都做好了……不过,你的那件出了点小问题。”
“没关系,我这希腊雕塑身材,肥点瘦点穿上都帅。”
“臭美。还有啊,子强、子强也想过来你工地,帮着抬抬扛扛什么的……”
听得付玉馨吞吞吐吐的语气,罗逸明白,刚刚刑满释放的人,首先要面临的是重新融入社会的问题,但往往不好随意去见过去的朋友,怕人家介怀。
于是罗逸立即答应:“好啊,不用抬啊扛的,过来喝酒就好。”
通完话,罗逸把大哥大还给刘正东时,笑意还未散尽。和付玉馨聊天有一个好处,能感染一下她身上散发的热情和快乐。
刘正东接过电话,眉头锁了一下,“罗逸,小付和你通话时长比我的还多,你特么不会给我戴绿帽子吧!”
罗逸反讥道:“你有那么在乎人家吗?正东,通过接触才发现,小付这人身上有光,你可别把人当工具使。”
说罢,罗逸大步离开,给刘正东甩下一个背影。
“左一出右一出的,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刘正东冲着罗逸的后背怨道。
这时,拉脚的老周也回来了,虽被称为老周,这人也就三十来岁,不过晒得黢黑,有点显老相。
见老周并未把黑皮包从拉车上取下,反而逼近了自己伸出手掌,罗逸觉得不大对劲儿。
“给钱。”老周粗声粗气地说。
罗逸掏出五块塞到他掌心里,就要过去拿包。但却被老周一把拉住:
“说好了八块,还差三块呢!”
罗逸一把把钱抢回来:“说好了是义务劳动的,你特么还要钱?”
“小子,在我地盘上你还敢耍横!”老周大喝着,路边的几个三里庄的拉脚的涌了上来助威。
七嘴八舌地数落罗逸的不是,有的还威胁把广告牌子给拆了。
王向炳忙小跑过来,从罗逸手里抢出五块钱,塞回给老周。
“周哥,看我薄面收了这五块。”王向炳把钱塞到老周兜里,向罗逸的方向努了下嘴说,“这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
见王向炳向罗逸方向拉仇恨,一旁的刘正东窃喜,估量着如果干起来的话,罗逸的花拳锈腿未必能抵得过这位莽汉,何况人家还有七八个老乡助阵。
老周横了王向炳一眼:“你的薄面……”
“我叫王向炳,”他加重了语气说着,而且捋了下袖子,拂了下分头,手腕上的忍字向老周展示了一下。
“王向炳……”老周回头问老乡们,“你们听过这名头吗?”
“没有。”
“这名字不上讲,还不如叫王八蛋响亮点!”
……
刘正东又想笑,又暗暗佩服双方一唱一和中表演出的演技。心道,这些拉脚的必是王向炳拉拢来收拾罗逸的。
王向炳听到“王八蛋”仨字,脸瞬时拉了下来。
边苦笑说“妈的,我的名头在这儿倒不好使了”,边掏出大哥大拨号。
罗逸心里一惊,王向炳要是按平常的作风,“叫百十号兄弟过来”,这工程还怎么进行?
同学们还等着用钱呢!
包括他自己。
但凭罗逸前世积累的工地经验,大打出手不可取,委屈低头更麻烦!
“王哥,且慢!”罗逸把王向炳的大哥大按下,然后笑眯眯地转向老周。
“老乡,咱俩的争执很简单,我说是五块,你说是八块,对吧。”
“什么几吧争执?”老周往地下啐了一口,晃了下满身的键子肉骂道,“你特么红口白牙刚说的是八块,这才一会儿就不认账了。”
见老周向自己逼近,他后面的几个老乡也凑过来。罗逸抱起了膀子,哈哈笑了起来。
他是真心觉得好玩,为了三块钱……也可能有后续,不只是为了三块……
“那这样,”罗逸抬手指了下老周,“咱俩赌一把怎么样?”
“赌什么?”
“三块钱不值得玩命,咱俩来个蒙古式摔跤定输赢,敢吗?”
另人意外的是,包括老周,一帮拉脚的一片哄笑,满脸得意洋洋。
这是因为,村里每次遇上不训服的耕牛,都是由老周出面,把犟牛连摔几个跟斗来把它治服。
“好!”老周答应下来,随即矮了身,拉起了架式。
别说在这种为三块钱和拉脚的缠斗的场景中,就是在偌大工地上,她也不想显山露水,一直窝在一角,和马爱华一起,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但此时此刻,她真的是看不下去了,拉着马爱华过来,冲着罗逸喊:
“你瞎折腾什么?”
罗逸望了她一眼,没待说什么时,马爱华低声对庞晓霞说:“姐,我看拦不住了。”
“丢人现眼!”
庞晓霞咕哝了一句后,转了个念头,婷立在罗逸和老周之间,说:“那这样吧,双方运动员先做一下赛前准备,十分钟后,我来当裁判。”
“真麻烦!”老周一下泄了气,身上鼓起的肌肉球瞬间瘪了下去。
罗逸在众人苦笑不得的注视下被庞晓霞及马爱华拉走,向广告牌后面的小铁屋走去。
……
“华华,给罗逸倒一盆水过来,里面掺点松节油。这样有助于血脉通畅,而且皮肤滑腻,让老周感受一下抓泥鳅的乐趣。”
“华华,给罗逸拿李延水爬高用的大头鞋,穿上这个底盘稳,踩人狠。”
“华华,把咱做安全施工条幅时剩下的红绸子找出来,剪成旗子再绑个棍,一会儿我做裁判当指挥棒用。”
“罗逸,你炼过摔跤吗?”
“虽然没有专业训练,但在一中有长期的实践经验。”
“那不行,老周壮得跟个大象一样,你硬碰硬抵不过他。来,我教你几招女子防身术的摔法,以柔克刚。”
……
八分钟后,这场包工头和脚夫之间的巅峰对决拉开了序幕。
双方运动员各穿了件白半袖褂,敞胸开怀,露出膨大的胸肌。
罗逸面南背北,老周背南朝北。夏日鲜有的北风疾吹过来,掀起了罗逸背后的衣襟,露出健硕的背阔肌。
而老周的一头沾着草叶的乱发,迎着疾风更添了张扬和霸气。此时此刻,在他眼里,罗逸不是罗逸,只是一头需要调理的牤牛。
在罗逸的建议下,庞晓霞按后世“武林风”搏击节目的规矩,双方运动员正式比赛前也凑近互瞪了下,并互喷了一句。
“八块!”老周瞪着罗逸喝道。
“五块!”罗逸毫无示弱!
接着双方退离一米后,庞晓霞宣布规则:三局两胜。
随之,正中一面赤旗隔在中间,庞晓霞垂旗喊号——
1——
2——
3……
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老周冲了上去,庞晓霞手中的旗子也撩了上来,疾风之下,红绸飘飞,罩住了他的脸。
罗逸愣了一下,心道真他妈天助我也!他大叫一声冲了上去……
老周虽被一片红色遮了视线,但并不惊慌,双手往下一掐,正锁住了罗逸的脖颈。
心下一阵惊喜,误打误着,这正是老周熟悉的套路。他闷哼一声,手上努了把劲,拽着罗逸的脖子往右侧后一拉。
接下来的招术,也是老周训牛惯用的,待罗逸身子右后倾的时候,他的铁杵般的腿会下个别子,摔对方一个狗啃泥。
但是,逮泥鳅的感受突现出现,罗逸的脖子滑了出去,接着,老周感到胯下剧痛,然后,双腿被抱住并往身后的方向猛拉过去。
“扑通!”
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像一座山一样,老周俯面倒地,身畔荡起了一片尘烟。
而罗逸瞬即转身扑了上去,用下巴磕和头部死顶着老周拼命后仰的脖颈,双手把他胳膊撩起,双腿自腋下穿过去,盘了个花后,双脚交叉别在老周后颈上。
老周此时的感觉就像是杀猪的被猪拱死,他心有不甘,双膝顶地腰部高拱,眼看就要把罗逸掀翻。
但罗逸气定神闲,在关键时候屁股一起一落,砸在老周的腰眼上,挫败对方的绝地反击。
而庞晓霞那边,到底还是业余裁判,再加上两人的姿势实在是有碍观瞻,只羞红着脸,显得手足无措。
而罗逸似乎挺享受老周的挣扎所带来的律动感,竟轻哼起《霍元甲》的主题歌。
“……历来强盗要侵入,最终必送命……”
几番挣扎几个来回以后,老周气力渐颓,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脚夫中有一人看出了门道:“老周,认输吧,裁判是在耗你体力,咱不上这个当!”
“胡说!”马爱华喷了对方一句。
庞晓霞则俯下身来,用眼神向老周做着思想工作。待对方点了点头后,她才起身举旗:
“第一局,希望工程施工队——罗逸胜!”
同学们一片欢腾,刘正东和王向炳两人也打着哈哈,跟着鼓了几下掌。
在双方运动员各自休息的间隙,那个看出门道的脚夫又有了疑心,过来要了庞晓霞的旗子检查。
没有看出什么毛病后,她试着向庞晓霞提出抗议:“姑娘,这旗子怎么偏偏蒙老周的脸呢?”
庞晓霞不屑于理她,心道,兴诸葛亮借东风,就不兴我借北风了?
李延水斜着身子走过来,戳了下脚夫,又指了下蓝天。
“老乡,这是天意懂吗?你要是对它有意见,就明说!”
村民素来迷信,脚夫也不例外。他赶紧摆手说:“我、我、我,我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