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马府回太学的路上,襄楷问张角:“黄琼遇到的怪事和司徒尹颂的病倒,都有蹊跷怪诞之处,会不会有什么联系?你能占筮出些什么吗?”
张坎摇摇头,说:“占不出来。一入京师,我的额头就发烫,之前从未有过这种状况。我能感觉到整个京师都有一股淡淡的炁气在游荡,这炁气压抑住了我。如果这真是某个方士所为,那个这个方士道行颇深已近得道之境界。但得道之人,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襄楷问“有无勘破之法?”
张角摇摇头,说:“阿父未曾教过,太平经的第一卷也没有。”
襄楷差点脱口而出:“我有第二卷可以一查。”
幸而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而张角也在心里想:可惜第四卷也没破解之法。
过了一会,张角问襄楷:“博士可知雒阳最高的山怎去?”
“你是想越过云层去占星?”襄楷立即明白了张角的想法。
“嗯。”张角点点头,“尝试一下无妨,一时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襄楷觉得可以一试,就对马车夫说不回太学了,改道去太史令的家中。
太史令陈授听得下人报知太学博士襄楷来访,立即亲自来门前将襄楷张角两人迎入进去。
陈授之前就听说过襄楷在立帝一事上与李固一起反对梁冀的事迹,心生敬佩,因此与襄楷虽不相识,但交谈甚欢。
襄楷问:“太史令,这雒阳境内,可有高峻之峰?”
陈授奇怪地问:“博士问此何知?是想登高观日出?”
襄楷也不相瞒:“我这学生张角,略懂一些星占之法,见京师日阴抑沉霾,便想于高处观占一番。”
太史令本就是监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的官职,自然也是精通星占之说。且见张角长相不凡又受襄楷器重,陈授来了兴致,对两人说:“雒阳西南隅的白云山天宫顶是方圆百里最高处。因峰插天官、顶如皇冠而得名,当可一览碧穹。我愿领你们前往。”
襄楷大喜,因自己明早还有公务,便让陈授领着张角前去。陈授便立即安排马车,带着张角出了雒阳南门,直赴白云山,一路快马加鞭,要在破晓之前赶到天宫顶。
路上陈授见张角未到及冠之年,就问了一些星占的问题,张角不光对答如流,所识涉及面远超《星经》、《天官书》等,甚至在星宿的职守、星次分野、云气所主妖祥等方面的认知还高出他这个太史令许多,当下即明白襄楷为何如此倚重这个少年,于是心中敬佩起来。
天宫顶是官设的天象观测点,一路设有驿亭马道,因此虽然山高路远,但可快马从官道直奔山腰。两人在山腰的驿亭取了手杖芒鞋和挡风长袍,从便道登山,丑时前便已登达天宫顶。
陈授让正在值岗的两个学生下山,说今晚他亲自来观测。
从没有到过这么高的地方,从没有立在云层之上,站在天宫顶的最高点看向星空,张角觉得这天空美好得不像是真的。一钩明月悬在天上,真的就只有美人娥眉能形容它,那么干净那么大,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它,却又圣洁得让人不敢靠近。那些他熟悉得闭上眼睛都能知道位置的星辰们,也好像有了性格,调皮地齐刷刷望着他,向他发出邀请。
这才是完美的天空,如果从云海下面的红尘浊世里抬头仰望,也是这般的天空那该多好?从未沾酒的张角第一次体会到醉的感觉。如果能将下面那个尘世的天换掉多好?张角痴痴地想着。
张角很快回到现实,开始比划着手势,找出参照物,脑子里飞快地测算着。陈授也在一旁计算气象占候,校验着星历。与陈授不同的是,张角还时不时地掐几个手诀。
约一个时辰之后,陈授发现张角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在那里呆住不动。陈授唤了几声,张角没有回应。走近一看,只见张角似乎是入定了一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其状甚恐。
陈授怕张角出什么事,赶紧握住张角的手,想拉他下山,发现张角的手上全是汗水。
张角被陈授拉醒了,问陈授:“昨日日食之前,可曾观有什么异象?”
陈授拿出一簿仔细翻阅,逐条查看记录,而后对张角说:“从昨日辰时向前看了二十个时辰的记录,未发现异常。”
陈授见张角眉头皱得更紧了,连忙问:“张公子是发现了什么吗?”
“还不确定。”云层之上已无炁气干扰张角的方术,但他推算出的结果太过于让人震惊连自己都不敢置信,刚才魂都快吓没了,陈授拉住他的手才回过神来。张角想谨慎一些,不想说出来惊吓到陈授。
多次验算后,张角已然心中有数。他对陈授说:“这次日食与以前不同,为大不祥之兆,天下将大乱凋败积重难返,陈大人往后行事谨慎些吧。”
“唉,这天下几番外戚乱朝,已经至此还能乱到哪里去?刘姓为天下共主,可权柄被梁家实握,这些年死了多少忠臣贤良啊,更不消说普通百姓饥寒困顿了,冀州都已有人相食之悲怆。唉……”陈授感叹着。
张角初见陈授时,就知道到这个官服都已洗旧,年过六旬发须尽白的削瘦老人是个好官。太史令并无什么实权,但毕竟是朝中重臣,若有心谋利还是能中饱私囊的。
张角见他性善于心不忍,再次提醒陈授:“我已算得明年五月二十九日还会日食,那时寒暑冲虚湿沉火降,陈大人到时还是好好修身养性谨慎言行,于家中裹足不出为好。”天机不可多泄,张角只能说到这了。
陈授应道:“多谢张公子提醒!”
张角望向雒阳城的东北方,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