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我在市场上跟我妈买菜时看到过一回糖块,她还是穿着灰扑扑的汗衫,三心二意地跟着她妈。糖块看见我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前面她妈,她妈向前走着,于是偷偷地跟我微笑着摆摆手。我心里有优越感,因为我那天穿着我妈刚从上海给我带回来的一身叫花花公子的豆黄色加黑斑点的夏天套装,出门时我妈就一直看着绕着镜子转的我说好看。这会我感到很舒服,糖块真的好看。
夏天最开心的时刻是有风吹来,心底猛然生发的凉意迅速传遍全身。所以要么风吹来,要么我们去追风。最热的时候怎么能有风吹来,我问我哥。我哥推出辆自行车,于是我做梁上,大邴坐后面二等,我哥载着我俩,蹬每一轮都得踮着脚。我们从家里骑到居民点,再骑到大河,再骑到小学。就在我们蹲在小学门口买麻辣串时。旁边一辆大拖拉机撞到了人。当时人一下都围了上去。我哥喝住要往前凑热闹的我俩,让我俩原地等着他回来。我俩就看着他费力地挤进人群。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哭天抢地地开始嚎哭起来。事后那辆大托就停在出事点往北一点的道边。我和大邴放学路过时还特意蹲到轮胎边看上面挂着的红一片紫一片的血迹,其实上面还有很多肉块。
(四十一)
那天出事的是糖块她姐。她姐新借的坤车,不会骑,在道上瞎扭。大托从后面开来时,她扭到了轱辘下——两条腿都截了。这件事传遍了镇子,大家都为糖块姐惋惜,说多么好的姑娘,心地好,模样也俊,结果落了个残疾,以后可怎么整啊,要了命了。听到这些时我能想起她姐立在家门口冲我们笑,或者糖块和她姐一起站在门口,面对他们美丽而单纯的未来开怀大笑。现在笑声戛然而止了,我再看到她姐时,她姐坐在轮椅上,两只胳膊用力地抓着轮子往前走。她姐胖了,脸也躲在散乱的头发后,我想停又不敢停地慢慢往前走,终于走过去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姐了。
我哥从那起,不再追糖块,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好好跟糖块说过一句话。糖块好看,看好她的人也多,我和我和这些人都是她展眼而过的路人。也是从那儿后,糖块迅速地长高,原来瘦长的鹅蛋脸开始变得扁圆,整个人也开始松垮黢黑。
(四十二)
我在研究生毕业那阵要办入职的手续而回了趟老家。我先路过理发店跟大娘打了声招呼,大娘见到我老高兴,又是摸我头又是夸,大娘说,走,带你找明星去。她上我车咱俩往她家去。大娘进屋告诉我哥在里屋转身就又要回理发店,我说要送她死活不让,说我哥俩多年不见好好唠唠嗑,说完就走出去了。我哥见我很热情,让我坐还给我扔了一瓶红牛。谈笑间我看到她床头有一张女人的照片,夹在框里竖在床头柜上。我装作不经意地几次靠过去仔细地看,照片上的人我不认识,至少化妆太浓,看不出本人模样了。我哥翻过去用脚对着我,脑袋当啷在床那边,问我最近玩什么游戏,我说玩暗黑和传奇。他一下起身坐起来,积极要跟我探讨我说的游戏。这会儿,他距离结婚还有5年多。
晚上我吃完饭又去找她,我说给大邴也喊来。我哥说别喊了,大邴现在喝完酒就闹,可没模样了,我问闹到什么程度,我哥说没法形容,反正自从上回他们在大娘那喝酒,喝着喝着大邴把桌子掀翻了后,他就没再找过大邴。我沉默了一会,我问她床头照片里是谁?是你对象呗?我哥走了一杯啤酒,进屋拿过来照片递给我,说让我再想想看,我肯定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