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往北走,过了102国道,再探过一片参差散乱的坟岗,便是我很喜欢的茂山。山的中间有个水库,我们站在岸边的碎石滩上,光着脚享受冰凉欢畅的河水滑过两腿。我对于山水的柔美的记忆有一半来自这里。不像我哥和大邴,他们爱往东走,在大河的东北有个黄不见底的水沟,他们让我看着衣服,没等我说完一句话,他们一猛子扎下去。我最多时一人看着十多个人的衣服。他们像一簇出窝的泥鳅,在沟里碰撞翻滚,甩出的泥点子能崩到岸上的人。我从来没敢下去过,我的那个挂了的同学就在这儿出的事。我哥勉强露出半个肩膀,在底下喊我:下来啊,水可好了!快来,我教你游泳,泳字没喊完人就不见了。再看旁边的大邴,黄水汤子托着他兴奋的瘦脸,一顿狗刨,炸开的水花活像孔雀开屏。
那片坟岗子自然逃不过我们的开发。我们不敢深挖,就拿混子捅来捅去。有回我哥说他确定一个坟下有宝藏,我们就挖,挖到一个木棺的角,吓得我们腿软一屁股坐下。那晚回来我们战战兢兢,路过一处坟太密,我们左一脚又一脚踏着坟包跳过的,于是夜里做噩梦,高低发了回烧才算踏实。
(二十六)
最往北,我们去过的是一个制高点有岗楼的山。那天快走到山顶时太阳都快落了,一路上高大的松林抖落下灰蒙蒙的暮色,厚而松软的腐质层散发着古朴的清香。我们看到了撒腿跑掉的野兔和呆萌萌的小刺猬。山的意义在于征服,在于快到山顶时茫茫寰宇尽收眼底那份可以直抒胸臆的快意。从我们家里能看到这北山上小小的岗楼,今天终于到了。起初靠近它时我们都有点害怕,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突然上面走下人来,我哥第一个往回跑,我们没跑,待他走近看时是一个穿着工装的瘦劲的少年。原来他是消防兵,这个制高点是用来瞭望火灾的。他很亲切,给我们拿了水,还和我们讲了很多山上的事。他不比我们大太多,精干而活泼,太阳下山后的恬淡时光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时过境迁,我开车去大东边墓地给姥爷扫墓时还能远远地望到北山,以及上面小小的,外墙被断断续续粉刷一新的岗楼。它不比我印象里贮藏着的童话般浪漫的灯塔水塔,更不比名山古刹里万人敬仰的石塔木塔,甚至比不上随便一个什么高高的房子。但它就是朦朦胧胧地安插在我内心最美好最朴素的一片净土上。
(二十七)
大河再北一点是座黄石头山,我们喊它东山头,山脚下有条浅浅的水绕着它,几户人家星星散散。山上有个部队,大炮上披着红布一律朝北。我们六一节还来这演节目,演完跟战士们一起吃饭。山体里有密道,好多人下去过。
最难得的有两点。一是山的西侧虽然陡如崖壁,但一步之跳便能落到一个凹洞里,我们就坐在那看艳阳下镇上车来车往,看黄昏时炊烟四起。二是山底瑶池般的水池,清浅迷幻,我们穿着塑料凉鞋汤水真是极快乐。后来电视里演西游记,我觉得那就是那片水。
山脚西南有一户人家,我跟姥姥有回路过进去看过。一个很老的老太太对我们很热情,她孤身一人住那。她说她有好多孩子,在过去最苦难的日子里相继死去,最后她的丈夫死时留给她90块钱……我们走出低矮的房子,站在各色石头简单磊起的院子里,夕阳西下,流云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