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阎王殿回到快递站后，白老八就呲着牙坐在窗前，双手托着下巴笑着，一会儿哈哈哈，一会儿嘿嘿嘿，像是中邪了一样。

　　其实从三级鬼差升到二级阴差，看似只是长了一级，实则好处可多了，各种待遇成倍增长，地府内各级部门自由出入，包括最神秘的六道轮回车间。

　　当然最关键的好处就是能参与高层会议，说白了，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高级管理层。

　　现在整个阎王殿八位爷，只有大爷和二爷是一级，完全参与高层管理，剩下的虽然都是二级了，但也只能是偶尔参与一次高层聚会，就这足以让一些人爬得更高了。

　　为何呢？其实大部分的芸芸众生，之所以始终不能突破自己，无非就是信息差造成的，试想，你一个处于底层的人如何能第一时间知道上层又出了什么新的计划呢？

　　那些看似走在了时代前沿，创造了不朽成就的大佬们，无非就是比更多人提前知道了很多讯息，再加上其个人的一点儿高瞻远瞩，下面就是等着功成名就。

　　所以有什么好事肯定是上面最先知道，等传到下面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没有你的生存空间了，只能继续做着打工人赚着那份工资。

　　当然肯定会有人或鬼抱怨说这不公平，但话说回来，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只有公正。

　　就比如太阳，它可不管你是是人是鬼，也不管你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不管你穷还是富，它始终放射光芒照耀着世间的一切，这就是公正，至于公平嘛，只能说抱歉，这个世界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努力奋斗不一定有用，但不努力奋斗就一定什么都得不到，想要和得到之间，那就是做到，大多数人和鬼看不透这些，也从不想着钻研，除了抱怨无计可施。

　　不讲大道理，于白老八来说，能跻身高级管理层，就有机会第一时间了解信息，就能为自己早做打算，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

　　白老八激动地一夜都没睡，到了第二天时，表情都定了格，继续坐在窗台前杵着下巴傻笑。

　　“七爷八爷，恭喜恭喜。”

　　大角一进门就满脸堆笑，抱拳恭喜。

　　黑七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白老八还是那样，带着梦想成真的笑容发呆，时而嘿嘿嘿地笑几声。

　　“八爷病了？”大角问道。

　　“是，神经病。”七爷没好气儿地回了一句，转身朝里屋走去。

　　大角走到白老八跟前，伸出那只粉色毛毛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白老八竟然没有反应，大角推了几下，“八爷，八爷，怎么了这是？”

　　白老八看到大角，又是嘿嘿一笑，“这不是我大角兄弟嘛，什么时候来的？真是辛苦你了。喝水不喝？抽烟不抽？给你泡杯咖啡还是来瓶啤酒？”

　　白老八笑意盈盈，一边说着话，一边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翻找，啥也没找到。

　　大角赶忙制止，“哎，八爷，甭忙活，什么也不要，您这是升官发财喜笑颜开啊，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俩人抱着拳，相互客气着，黑七爷换了身衣服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二人犹如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哈腰，不禁冷哼了一声。

　　“你俩都有病啊，大角，做事。”

　　“得嘞，八爷，您乐着，我先做事。”

　　大角刚要走，被白老八拉住了，“别介，兄弟，你踏踏实实坐着，七爷帮你弄。”

　　说罢，将大角按到沙发上，白老八乐颠颠地跑到柜台前开始打包封箱。

　　大角冲着黑七爷摊手表示无奈，黑七爷看着傻乐的白老八也是无语至极。

　　白老八三下五除二封好了快递盒，蹦跳着来到大角面前交给了他，大角都被他这个样子搞怕了，谢了一句，抬脚就要跑，刚到门口又被白老八叫住了。

　　“大角。”

　　“还有事儿啊八爷？”

　　“你还别说，我今天看你怎么特别帅气呢！”

　　大角看着白老八那一脸笑容，只觉得他不怀好意似的，后脊梁骨嗖嗖地冒着风，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我滴个妈呀，八爷，你是有点神经病。”

　　大角说完，撒丫子没影了。

　　“再来啊，兄弟。”

　　白老八挥手送别，一转身，黑七爷攥着拳头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白老八的笑容僵了一下，又赶紧堆笑。

　　“哥，我今天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黑七爷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您原谅啊，我是真没想到咱俩还能升，哥，对于之前我对你的抱怨，我感到十二分的愧疚，还得是你啊。”

　　说罢，白老八又哈哈笑了起来，“哎呀，二级，哈哈哈哈，二级，嘿嘿嘿。”

　　“你听过范进中举吗？”黑七爷问道。

　　“听过，疯了嘛！”

　　“你知道他怎么好的吗？”

　　“让他老丈人一巴掌…”

　　白老八话还没说完，黑七爷的拳头已经抡到了他的脸上，嘭的一声，白老八犹如风中柳叶般飞出了门，重重地拍在了积水坑里。

　　白老八坐在水坑里，左脸颊凹进去一个大坑，五官都移位了。

　　“你干嘛呀？”

　　“给你治治病。”

　　黑七爷说完咣当一下关上了门。

　　白老八嘟囔着几句，抬起头看着万里晴空，又乐了起来，索性坐在门前的椅子上，享受着雨后的阳光，呼吸着泥土的芳香，舒服。

　　对于升职，七爷倒是无所谓，他本就没什么欲望，三级和二级，于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对于老八的兴奋，他其实是理解的，而且也颇为欣慰，毕竟兄弟的愿望得到满足了，他也会为他高兴。

　　不管怎样，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平板电脑连续发出了两个滴滴声，几乎同时逝去的情况并不多见，黑七爷看了一下，不由得心里一凛，瞳仁闪动了几下，眉头已经拧在了一起。

　　白老八还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兀自傻笑不止，黑七爷背着包走出，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颈，像抓鸡一样将他拖走。

　　虽然还没到下班的时间，但是四环路上已经堵成了停车场。

　　白老八揉着被黑七爷掐得红肿的后脖颈，撅着嘴表达着不满，但是他又不敢说话。从快递站出来后，黑七爷的脸色就极为难看，一路上半个字都没说。

　　哥俩坐在四环桥边上的一个广场上的长椅上，白老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黑七爷盯着不远处的一个高档小区，一个小时了，眼睛都没眨，一动不动。

　　尽管他敛去了怒气，可不时露出的一点儿气息都让白老八感到刺骨的寒意，能把黑七爷搞得气息都乱了，白老八知道这次的事儿肯定不小。

　　上班的早高峰，眼看着路上的人车越来越多，广场上也喧闹了起来，白老八正和一只大金毛玩得开心时，黑七爷缓缓地站起了身，眼睛依然盯着对面的小区。

　　拥堵的四环路，由远及近传来救护车的呼啸声，在水泄不通的路上勉强挤出一个位置，直奔那个小区而去。

　　黑七爷动了，他忽地站起，紧紧地握着拳头，似乎在努力控制情绪。

　　“走！”

　　说完，黑七爷率先离去，白老八把手里幻化的飞盘扔了出去，大金毛欢蹦乱跳地跑去接，再转身时，黑七爷已经到了马路对面。

　　进入小区后，白老八就隐隐听到了哀嚎声，沿着主路走了两分钟，拐过一座人工堆砌的瀑布假山，哀嚎声更甚。

　　不远处，明黄色的警戒线挡住了一片区域，大批警察守在外围，四周站满了窃窃私语的人们，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男女痛哭声混杂在一起，正是从那个地方传出来。

　　救护车停在一边，几名医护人员拎着急救箱扒开人群冲了进去。

　　一对痛哭不止的年轻男女被警察架了出来，巨大的悲痛已经让他们无法行走，男人还挣扎着要往里冲，不断地喊着，“爸爸对不起你们，爸爸没照顾好你们。”

　　从围观人群的交谈中，白老八听出来个大概，男人的两个孩子意外从阳台跌落，男孩已经死了，女孩还有一息尚存。

　　白老八透过人群，果然看到地上躺着两个身体已经变形的孩子，两摊血汇集到一块儿，更觉痛心，看来这就是今天的任务了。

　　白老八叫了一声七爷，却没得到回应，转头看去时，黑七爷握着拳头，双眼冒火地盯着还在痛哭的男女，白老八也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他们。

　　男人已经停止了哭泣，瘫坐在地上一直对着事故现场张望，刚才的悲伤似乎被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躁所取代，女人则抹着眼泪还在抽泣着，只是眼神飘忽不定，躲在男人的身后，根本不敢看事故现场。

　　白老八突然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但是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他一时也说不上来，正准备询问黑七爷的时候，一阵男孩的啼哭引开了他的视线。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健身区，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拿着一块蛋糕哇哇哭泣着，嘴里还不断地喊着“姐姐，姐姐。”

　　黑七爷的嘴角抽动了两下，眼神涣散了两秒后，又重新看向了小男孩，黑七爷松开了拳头，但不知道是不是攥得久了，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白老八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黑七爷已经来到了小男孩的身边。

　　“别哭，别哭。”

　　七爷当真是不会劝人，他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嘴里也只是说着让他别哭，可小男孩看着他，哭得更厉害了。

　　“姐姐，姐姐，我要姐姐。”

　　黑七爷有些慌了手脚，他是真的不会哄孩子，正发愁的时候，一个帅气的奥特曼玩偶出现在小男孩的面前。

　　小男孩看着奥特曼，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他怯生生地从白老八手上接过奥特曼，破涕为笑。

　　“谢谢！”

　　黑七爷朝白老八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哎哟呵，从你嘴里听到谢谢可是不容易。”白老八有些诧异，又看了看小男孩，“这孩子就是…那边那孩子吧？”

　　话音刚落，小男孩又想起了姐姐，抱着奥特曼哇地一声又出了起来，叫喊着要姐姐。

　　黑七爷再次向白老八投去求助的眼神，白老八无奈，刚蹲下身，猛然间被推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冲到了小男孩身边，将小男孩护在了身后，一脸惊恐地看着黑白二爷。

　　“你们是谁？干嘛欺负我弟弟？”

　　女孩年纪虽小，可刚刚她推倒白老八的力道绝对不小，脸上的惊恐转成了坚毅，毛嘟嘟的大眼睛里满是勇气。

　　黑七爷蹲下身，女孩护着弟弟退后了一步，谨慎地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我们不是坏人，是来带你们走的。”黑七爷柔声说道，但语调有些颤抖。

　　“带我们走？”女孩瞪着疑惑的大眼睛看了看他们，小脑袋瓜里不知道是如何运转了一下，再抬头时，眼神中的疑惑换成了清澈。

　　白老八惊了一下，他是真没想到女孩是如何意识到她和弟弟此时的处境的，他只能劝自己说这孩子太聪明了。

　　“你们太不小心了，怎么能阳台上掉下来呢？”

　　白老八说完，突然意识到这话问得着实没什么水平，真小心的话还能掉下来吗，更何况是两个孩子，然而小女孩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震惊不已。

　　“我们不是掉下来的，我们是被……”

　　小女孩说到这没了声音，看向了远处刚刚还痛哭流涕的一男一女。

　　白老八看向那对男女，一股怒火引发的肃杀之气喷到了他的脸上，白老八一愣，他身边就是七爷，这股肃杀定是七爷发出来的。

　　白老八回身看去，七爷浑身上下杀气腾腾，上一次看到七爷如此，还是追捕自血池地狱逃脱的恶鬼屠灵时。

　　“哥，他们两个是被那俩人……”

　　白老八说不下去了，也不敢说下去了，他这许多年见识了不少死因的鬼，可这等畜生都干不出来的恶事，他没遇到过。

　　七爷没有说话，死死地盯着那一男一女，白老八炸了，作为一个鬼差，他尚且无法忍受这等人伦惨剧，只一瞬间，白色哭丧棒已握紧。

　　“我碎了他的魂。”

　　白老八就要冲过去，七爷一把拽住了他。

　　“哥，你放开，你放开我，让我去，让我去。”

　　白老八的眼睛里此刻除了那两个禽兽的身影，什么都看不见，他挣扎着向前，黑七爷却死死地拽住了他。

　　“老八，我们不问阳间事。”

　　“你放开我。”

　　“老八！”

　　黑七爷大吼了一声，体内阴冥之力暴起，迅速传至白老八的身体里，将其定在当场，任凭白老八疯狂嘶吼挣扎。

　　“你冷静点，我们不能过问阳间事儿。”

　　黑七爷说完，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他不想多看那对男女一眼，转身走向了姐弟俩。

　　看着黑七爷手里的粉色和绿色的两个瓶子，小女孩笑了。

　　“叔叔，能把我和弟弟放在一个瓶子里吗？我怕他找不到我，会哭。”

　　黑七爷看着女孩的笑脸，只觉得眼前模糊了一下，他别过头去擦了一下眼睛，收起了那个绿色的瓶子。

　　女孩笑得很开心，她拉起弟弟的手，帮他擦去了眼泪，弟弟也笑了，两个孩子手拉手走到了黑七爷的面前，笑得如花儿一样灿烂。

　　“叔叔，我们准备好了。”

　　兄弟两个的腿仿佛被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沉重非常，回去的路变得漫长了许多。

　　白老八的心里仿佛被扎进了一根刺，痛得他气息凌乱不堪。

　　黑七爷似乎平静了，如同往常一样看不出他有半点儿的不快，谁又知道他的心里依然咆哮着一场毁天灭地的巨大海啸。

　　谁也不说话，就那样拖着各自的双腿一步一步地穿梭在人群中。

　　喧闹的世界，匆忙的生灵，无处不在的欢声笑语，此刻听来却让黑白二爷感到尤为刺耳。

　　白老八不想走了，坐在了路边儿，黑七爷看了看他，走到他身边也坐了下去。

　　“我们只是鬼差，这个世界的太多事，我们左右不了。”

　　黑七爷试图继续劝解白老八。

　　白老八又不傻，他太清楚此刻的七爷比他还要痛苦，平日里能说会道的自己，此时却想不出哪怕一个字来劝慰一下这个哥哥。

　　沉默，长久的沉默，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老八突然想起了马尾辫女孩，他本想找到一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事儿，可先蹦到脑子里的却是马尾辫女孩。

　　或许这个方法真的有用，白老八暂时忘却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眼前全是马尾辫女孩那张清秀的脸，他觉得这个办法很好用。

　　白老八想将这个办法告诉七爷，让他也想点别的事转移一下，还未说出口，七爷已经站了起来，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想了，徒增痛苦，又无可奈何，何必呢？”

　　七爷转过身要走，白老八拽住了他，扯了一下七爷的背包，他不知道如何能帮哥哥减轻点负担，此刻能想到的就是帮他背一下这个包。

　　七爷点了点头，将背包交给了白老八，刚接过来，背包里就传来“叮”的声音，拿出平板后，白老八先是疑惑了一下，七爷接过去后也是略微思索了一下。

　　“哥，这…这事儿得问下外务局吧？”

　　“既然这上面有记录，那就是我们的事儿，先拿下再说，8点46。”黑七爷看了下手表，“还有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