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黄泉路大修,藕他爹成了包工头
清晨的喧嚣如期而至,夜晚寂静的商业区,此刻已是拥堵不堪,刺耳的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便道上满是匆忙的人群,或拿着早餐,或端着一杯咖啡,还有的打着似乎永远打不完的电话,为了节约时间,很多人选择了从停在马路上的汽车间穿过。
东方腾起的骄阳照耀着连绵起伏的高楼大厦,阳光穿过大楼之间的缝隙,被分割成无数光影,几笔简单的线条在这个世界绘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图画。
最明亮的那一道阳光穿过双子座,笔直地照在快递站的门口,形成了一幅极好的对称图形。
一个人端着一台价值不菲的照相机捕捉着这观影中的故事,只是这个人不知道的是,他背后就是那间亡魂快递站。
白老八坐在门口的旧沙发上,视线两米外,就是那个摄影爱好者的屁股,白老八露出一丝厌恶。
其实在这喧闹的世界中能找到一块稍显安静的所在,已然不易,但白老八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犄角旮旯,拥挤逼仄。
好在凡夫俗子并看不到他们,也看不到这个快递站,要不然这里肯定比动物园的猴山还热闹。
自从有了快递站,也省去了哥俩频繁往返的辛苦,还提高了工作效率,用大爷的话说,地府也要与时俱进,人也好,鬼也罢,总不能守着陈规旧习过日子。
快递站一共三间,外边儿客厅算是工作区,大门正对着柜台,柜台里边有一个长宽跟墙壁一样的超大货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魂瓶。
右边一个老旧沙发和茶几,几把椅子整齐地码在墙边儿,柜台边的柱子上安置着打卡机。
客厅左边是卫生间,穿过货架旁的那道门就是哥俩的卧室。
换下西装的黑七爷坐在沙发上,纯黑色的T恤衫,一条宽松的紧口儿长裤,一双“椰子”拖鞋,看起来很笨重,但却很舒服。
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黑七爷的身上,他手里握着徐少阳的灵魂瓶,看了看门外的世界,阴沉着脸扫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再次望向门口,该来的还是没有来。
白老八就坐在门口的那一条阳光里,那个摄影爱好者已经离去,转过路口的红绿灯就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眼前没了障碍,白老八也觉得视野开阔了太多。
一件皱不拉几的白T恤都快成了泥灰色,左肩破了个洞,一张有鼻子有眼儿的笑脸从那个破洞中露出来,那是白老八自己画上去的,他觉得这很可爱且幽默。
一条花里胡哨的沙滩短裤,口袋位置也开了线,白老八翘着二郎腿,机械地晃着脚,人字拖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晃掉。
白老八的目光还没有从那个摄影爱好者消失的方向收回来,眼神空洞,目光呆滞,似乎有某个极难解决的问题正困扰着他。
“哎,别在阳光里晒着。”黑七爷那自带低音炮的声音响起。
“我又不是吸血鬼,不怕阳光。”白老八动也没动,幽幽地回了一句。
黑七爷听出来这个兄弟的话里带着些情绪,当然他是不会主动问的,他了解老八的秉性,他心里有事是憋不住的,早晚都得说出来。
果然,白老八憋不住了,他转过身,一条腿搭在一边的沙发扶手上,拧着身子朝着黑七爷喊话。
“哥,我在想,你说咱俩没日没夜地这么干,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得猝死?”
黑七爷没理他,白老八又喊了一遍,黑七爷冷着脸,回了一句,“你本来就死了,再死一次?你想做聻吗?”
“不不不不,我才不做,那真是死不如死,还不如灰飞烟灭呢!”白老八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灰飞烟灭也还好,就怕把你发配到那个地方……”
“不去。”白老八不等黑七爷话说完,立刻表明立场,他太清楚黑七爷说的那是个什么地方了。
“那是人…不是,那是鬼待的地方吗?”
白老八说到这,立马想到了什么,赶紧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挠着大腿的瘙痒处,乐颠颠地走了进来,拉过一把椅子,倒骑在上面,双臂搭在椅背上,一脸真诚地看着黑七爷。
“哥,那猴子还在那呢?”
“不然呢?”
“哥,你说那猴子当年把地府搅得天翻地覆,划了生死簿上那么多名字,到现在大爷和阎王爷还对不上帐呢,那么大本事真就逃不出那地方?”
白老八的一番话,黑七爷也回忆起来,想起当年那猴子是何等的不可一世,拿着铁棒顶在他脑门上,即便是过去了几百年,现在想起也禁不住后脊梁骨发凉。
白老八大概是体会不到那种恐惧的,毕竟猴子抡铁棒的时候,他已经躲到了黑七爷的身后。
要不是黑七爷攥住了他的舌头,就凭他那话痨的属性,非把猴子逼急了不可,到时候就不是他们哥俩魂飞破散了,说不定整个地府都得被猴子砸个稀烂。
“那是九幽之地,到了那三魂缺二,七魄去三,时时受着噬魂蚀骨的极端痛苦,谁受得了。”
想起那地方的恐怖,黑七爷内心一阵颤抖,比被猴子的铁棒支配还要恐惧。
猴子被扔到九幽之地后,黑七爷曾有幸跟着地藏王菩萨去过一次,当看到那猴不猴,鬼不鬼的玩意儿,时时遭受着九幽之地的酷刑,那种凄惨不可名状,无言形容。
还得是地藏王菩萨佛法无边,轻声细语地还跟他讲经说法,劝他放下执念改恶从善,那猴子即便是魂魄不全,眼神中的怨毒也足以令天地变色了。
“好好地陪那和尚走一趟印度呗,较什么劲,结果怎么样,被六耳取代了不说,还被打入九幽之地,当初又划了生死簿,做鬼的机会都没有,啥叫死不了活受罪,猴子就是典型。”
“他那个脾气,得罪人啊。”
黑七爷话音未落,白老八蹦着高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没眼眶挡着,眼珠子恨不得都瞪出来了,黑七爷吓了一跳,险些把灵魂瓶摔了。
“干嘛一惊一乍的?”
“我的哥,你还知道得罪人呢,那你跟大爷他们较什么劲啊?哪天他们一高兴,把咱哥俩弄进去跟猴子作伴儿,全瞎。”
“你在这等我呢是吧?”
“我就说这个道理。”
“狗屁的道理。”
“是,说出九重天去,谁都得承认咱哥俩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成绩,可是…有句话你听过没?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我的哥啊。”
白老八这话说的又心酸又无奈,心酸的是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无奈的是眼前这黑哥又倔又硬。
黑七爷沉默了,他看着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白老八,他也知道白老八说得没错,甚至很有道理,可不是每一条道理都能被接受,反正白老八说的很多道理,他做不到。
他本就是社恐,更不喜欢那种虚情假意的社交,说白了,他不舔任何大佬,也不欺压任何下属,堂堂正正地做个鬼,踏踏实实地做着事,这就是他的原则。
述职报告会上,他之所以没忍住怒喷了一通,是因为他看到了现在阎王殿内部的问题,他想改变,想引起大佬们的警觉,可是他没意识到,很多规则的形成是有它必然形成的道理的,而那些道理恰恰又是他所不齿的。
改变其他人和鬼,很难,可是改变自己,更难!
白老八知道七爷的倔劲又上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就你这个脾气跟二爷一模一样,怪不得你看谁都烦,唯独你跟二爷能看对眼儿,也难得。”
“别拿我跟他比。”黑七爷淡淡地说道。
“哎哟我的哥,你想得美吧,还跟二爷比,你要有二爷那两下子,说不定你早坐在阎王爷的位置上了,我也能沾你的光,天天坐办公室里养尊处优吆五喝六的,那不得爽死。”
“那你现在就死去吧。”
“什么话!我就说咱俩现在的处境有点儿惨!”
黑七爷举起徐少阳的灵魂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有他惨吗?”
“别跟我比惨啊,我最恨别人跟我比惨。苦难不值得歌颂知道吗?”白老八又重新骑回了椅子上,咬着嘴唇看着黑七爷,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黑七爷不知道他又憋着什么坏呢,起身要走,被白老八按了回去。
“还有一招,咱申请调到秦广王那,他那就缺咱俩这样的,反正干的活都差不多,咱俩过去怎么都能升一级,我都打听好了……”
“老八,你是不是疯了?”黑七爷吼道。
“老七,你是不是跟我有仇?”白老八也不甘示弱。
黑七爷闻言啪的一声把灵魂瓶拍在了桌上,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边。
“我是光为了我自己吗?我是为了咱俩,尤其是你,我知道你多大能耐,我是觉得现在这地位,你屈得慌。”
黑七爷不搭茬儿,泥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白老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俩人都陷入了沉默,屋里静得出奇,仿佛空气都不流动了。
过了许久,白老八忍不住了,带着气儿把椅子推到了一边,弄出一阵声响,黑七爷依然无动于衷,白老八看了他一眼,拿起灵魂瓶起身走到柜台前打标装盒塞泡沫封胶带。
屋里满是白老八用力撕扯胶带的呲啦声,似乎以这种方式宣泄着内心的不满。
黑七爷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他怎么能不了解白老八的想法呢,他是为了自己好,一直都是,黑七爷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酸楚,或者说是自责,又像愧疚。
“老八,从生到死,一直是我连累你,我对不起你。”
黑七爷的声音有些颤抖,白老八的心被揪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几秒,随即又忙活起来,他尽量表现出一幅无所谓的态度。
“甭跟我说这话,不爱听。”
“老八……”
“活着的时候是我死乞白赖地要跟着你,死的时候也是我心甘情愿陪你一起上路的,你是我哥,我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呢?”
听到白老八的话,黑七爷很是感动,转身看向他。
白老八也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抬头望着门外的路口,“大角怎么还不来,不收件了啊?这一天天的,跟他们这帮玩意都上不完的火。”
白老八又撕开一段胶带,黑七爷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抓住了白老八手上的胶带,白老八也没看他,停顿了两秒,就松开了手。
黑七爷拿着胶带,白老八按住箱子的最后一道缝隙,两个人配合着封好了箱子,兄弟二人这才看向对方,七爷的嘴角咧了一下等同于笑了,白老八呲着牙倒是很开心的样子,已然忘记了刚才哥俩的不快。
“七爷八爷,早。”
随着一声问候,一只56号的大脚丫子砰的一声砸在了门口的地板上,货运员大角总算是来了。
这哥们一双黄豆眼儿,扯着往两边长,眼距宽的要不是有鼻梁挡着,都能跑火车,无眉毛没眼皮,大眼袋都快耷拉到腮帮子上了,蒜头鼻子占了半张脸,青紫的嘴唇能切两盘,一口黄牙谁也不服谁似的长得里七外八。
一脑袋五彩斑斓的毛,横躺竖卧地扎在头皮上,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脑门左边那根朝天角,上面还绑着个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蝴蝶结,简直就是奇丑无比。
“早个屁,都几点了,你才…yue!”
白老八没说完,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儿吐出来,赶紧摆着手,意思是让大角把脸转到一边去。
“我说八爷,这都多长时间了,您见着我还吐呢,您这适应能力太差了啊。”
大角也不在乎,甩了下头发,还觉得自己挺帅,呲着一口黄牙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白老八扶着柜台边的柱子,背对着他干呕,已然说不出话来了,大角还假装关系似的拍着他的背,被白老八嫌弃地一把推开,大角也不生气,撩着衣服扇着风。
“七爷,有货啊?”
黑七爷把箱子递了过去,“怎么才来啊?”
大角接过箱子掂了掂,转身朝沙发走去,顺势将箱子放在了茶几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了根烟,吞吐了一口,黑七爷也跟着走了过来。
“别提了,五爷六爷催命似的,我一大早就出门了,好嘛,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出什么事了?”
“五爷六爷逮了个土豪,酒后飙车,从五环桥上扔下去了,脑瓜子都撞腔子里去了。”大角说着都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可见当时状况的惨烈。
“然后呢?”白老八问道。
“死的那哥们是一夜暴富,有钱了就吃喝嫖赌,刚体会了三天的纸醉金迷,他肯定舍不得死啊,跑了,还附到一老头儿身上了,老头儿嘛,阳气没那么足,哪受得了这个,一脑袋栽到马路上了翻白眼吐沫子。”
“你说重点”白老八吼了一嗓子。
“别急嘛,然后五爷六爷就到了,那土豪又跑,六爷是谁?出了名的“夺命鬼锁”,地空导弹的脾气,一锁链子勾住,看过绿巨人抓着洛基的腿玩命摔的情节吧,六爷不遑多让,这通摔,给那土豪摔了个魂飞魄散,我去收货的时候,五爷划拉着一堆碎片,一边骂六爷一边粘魂儿呢,急得脑门儿直冒火星子,我哪敢催啊,等着呗!”
“怎么个意思?他俩出的问题,凭什么让你等着啊?”
“五爷六爷啊,我也惹不起啊。”
“我俩就惹得起是吗?我俩活该就低他们一头呗,我告诉你大角,耽误了我们这边的事儿,八爷那哭丧棒也不是摆设,让你魂飞魄散信不信?。”
白老八的火气直冲脑门,这小破屋子里瞬间压力暴涨,大角这是真把八爷惹火了啊,赶紧灭了烟,站起来一抱拳。
“我信,我太信了,您别冲我来呀!得,我错了,我嘴贱,您原谅我。你们都是爷,我谁也惹不起,我拿货行不?”
大角赶紧拿过箱子,贴了快递单,把回执单递给了黑七爷,七爷虽然没说话,但那张黑脸已经成了黑紫色,瞧着就吓人,大角咽了口口水。
黑七爷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看了看表,“加急。”
“没事儿。”大角看黑七爷泄了那口怨气,也放松下来,“正修路呢,绕道儿。”
“修什么路?”白老八问道。
大角夹着箱子,才反应过来,“对,您二位很久没走了,黄泉路连着奈何桥,也不知道哪个大明白建议的,路窄,堵鬼,拓宽。桥有裂缝,建新的。”
大角朝着门外鬼祟地看了看,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上头直接批的,知道谁接的这活儿吗?”
白老八见他那副尊容,又干呕了一下,大角撇着嘴,伸出手指头朝上指了指。
“藕他爹。”
黑七白八闻言一惊,白老八直接嚷出来了,“他天上的来干地下的事儿?手伸得太长了吧?这不扯淡呢吗!谁给批的?”
“八爷,隔墙有耳。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我得走了,两位,留步。”
大角说完,一溜烟儿跑了出去,蹦到快递车上,风驰电掣瞬间没了影儿。
白老八拧着眉毛,鼻孔都大了一圈,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藕他爹,凭什么呀?”
“凭人家会修塔。”
“算了吧,他那个塔自从被猴子撑碎了之后,就没好使过,三天一小修,五天一大修,天庭那点儿费用都不够给他报销的。”
黑七爷刚要说话,平板上传来“叮”的一声,又有事儿干了。
“得,又来一个。”白老八没好气儿的嘟囔了一句。
黑七爷走到柜台前拿起平板看了看,顺手塞进了包里,“他修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走吧,广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