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命赚钱没命花
凌晨的CBD商业区,静得出奇,与白天人来车往的拥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偶有一辆车缓缓驶过,车灯扫过人行路上的某个孤单身影,或许是白天的奔忙让所有在这里工作的人们,在下班后的第一时间都想着快点远离这个世界。
这里的夜晚,有时甚至比乡野山村还要静谧。
有宁静就有喧嚣,一桥之隔的另一边是整个城市最为热闹繁华的娱乐区,这里的夜晚要比白天还要吵闹。
刺耳的车喇叭声在拥堵的街道上此起彼伏,各色人等穿梭不息,高鼻梁蓝眼睛的老外旁边儿也总是跟随着一个性感妩媚的美女。
街道上拥堵的车辆,人行路上捱肩擦踵的人群,以及那犄角旮旯醉卧在呕吐物里的不知道谁家的女孩,构成了一曲喧闹又丰富多彩的摇滚乐章。
那些白天在办公室里拼命的人,此刻又在这里以另外一种张扬的方式虚耗着自己的命。
徐少阳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望着三环桥另一边的躁动世界,眼睛里满是那些五颜六色的灯光在不停地闪烁,那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也是他几乎没有感受过的世界,
他很惧怕那种毫无理性的放纵状态,也无法想象自己身处其中会是怎样的格格不入。
有时他又很羡慕那些脱下工作装后纵情于最低级欲望的人们,或许那才能称之为人,活生生被欲望牵扯的人,理智往往只是欲望缝隙里偶然出现的飘渺,似有似无,随时有可能消散。
万幸,徐少阳认为自己始终抓着那个“飘渺”,不至于让他迷失在欲望的海洋中。
他喜欢站在窗前,这样他能观察到很多人,而别人却无法透过办公室的单面镜像玻璃看到他。
这让他有一种偷窥感,只不过是在道德允许的底线上,抑或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让别人无法窥探他的内心。
对面楼前的广场上,一对情侣正在吵架。
尽管那个男的看起来好像是女孩的父亲一样,但绝对不是父女,更不可能是任何长辈与晚辈的关系,因为那女孩咆哮着用手里价值不菲的包抽打着男人。
男人无动于衷,偶尔嘴唇的翕动也仅仅只是动一下,配合着他手臂抬起的动作,大概他说的是“滚”。
女孩还在闹腾着,男人似乎也受够了她的无理取闹,但他并没有离开,也不说话,就是那样冷漠地又带着些许鄙夷地看着女孩。
这是徐少阳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这样的事情,因为按他以前看到的,这种事一般会发生在停车场或者其他隐秘一点的所在。
毕竟这种事对于那些颇有成就的成功男士来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大街上,尽管是午夜,但四周写字楼里依然亮着几盏灯,还在加班的人们大概也看到了他们的争吵和女孩暴怒的抽打。
徐少阳不知道那个男人会如何结束这一切,他代入到自己身上时是毫无办法的,然后他就看到一辆硕大的suv停到了路边。
驾驶室的车门被打开,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视野中,她并不高,甚至比大多数女孩还要矮。
她一手抓着车里的防护把手,一手扶着车门的上沿,先是踩到了suv的踏板上,又小心地踩到地上,接着重重地关上车门。
她走到车头位置停下,不到一米六的身材在在那个硕大的SUV面前显得更加娇小,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对面那一男一女。
她的年纪似乎与那个男人相仿,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她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因为在她出现时,那男人的脸上多了一分惊恐,而那女孩因为背对着女人,依然还在用自己的奢侈包抽打着男人。
男人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愣愣地看着那个中年女人,女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看向身后时也是一愣。
看似较弱的中年女人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离那个女孩很近。
女孩身材高挑,甚至高出中年女人两个头的长度,她俯视着女人,女人仰视着女孩,俯视的女孩脸上尽是恐慌,仰视的女人冷若冰霜。
“啪”,中年女人一巴掌呼在了女孩的脸上,女孩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中年女人又走到女孩的身边,接连数个巴掌落在了女孩精致的面容上。
徐少阳甚至都听到了那脆生生的巴掌声,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脸。
然后他看到那中年女人走了,只留下瘫倒在地哭泣的女孩和一旁仿若雕塑般的中年男人,自始至终,那男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似乎眼前发生的事与他完全无关。
徐少阳顿感无趣,摇了摇头走回了工位,电脑的屏幕已经黑了,他动了一下鼠标,又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着一份某产品的策划方案,徐少阳叹了口气,不情愿地坐到了椅子上。
对面写字楼的广场上,黑白二爷正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目送着中年女人开车离去。
那个男人无动于衷地看着一旁哭泣的女孩,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情感大戏中缓过神来。
白老八看着无助的女孩,竟泛起一丝同情。
“何必呢,年轻漂亮,非要粘着个老男人。”
黑七爷只是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神看起来都有些空洞。
“哥,你说这女孩到底图什么呢?就为了几个包吗?这下好了,被原配找上了,大嘴巴子扇得跟不要钱似的,我的脸都觉得脸了!”
“什么原配?那是她妈!”
“啊?”白老八惊了一下,瞪着眼睛好半天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明白了,当妈的不愿意让她跟那个老男人在一起,棒打鸳鸯!”
“什么鸳鸯?那是她妈的男朋友。”
黑七爷淡淡地说了一句,白老八瞬间懵了,大脑CPU飞速转悠了几圈。
“你等会,我捋捋啊,你是说这男的是女人的男朋友,然后这个女人的女儿跟她妈妈的男朋友搞在了一起?”
黑七爷嗯了一声。
“人类的世界真te么炸裂,纯纯地一部18禁电视剧。”
那个中年男人想要去安慰一下女孩,女孩咆哮着让他滚,中年男人冷笑了一下先行离去。随即一辆出租车停到了路边,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下了车直奔哭泣的女孩。
那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女孩,单论五官中的每一个似乎都不那么出彩,可偏偏组合到一起就是那样的和谐自然,清秀可人,一条高束马尾辫因为奔跑而无规律地甩动着。
她跑到那个女孩身前,哭泣的女孩看了她一眼就扑到了她的怀里,他们年纪相当,可马尾辫女孩像是母亲一样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为她擦去眼泪。
即便是作为旁观者的白老八,似乎也能感受到马尾辫女孩带来的安全感,就连周遭的空气都由刚才的凌乱而慢慢恢复了平和,仿佛小溪一样缓缓流动着。
很显然,黑七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拿起平板划了一下,先是皱了下眉,随即看向了两个女孩,脸上疑惑的表情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他那个古井无波的表情。
白老八朝着四周看了看,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气息的流动。
“哥,你感觉到了吗?有点不正常。”
“人类世界最正常的状态就是永远不正常。”
其实黑七爷说的有道理,所谓的正常也不过是个人主观划定的某个标准,并把一切不符合自己标准的事物全都认定不正常,所以个人认为的“正常”才是真的不正常。
“哥,你轮回的时候肯定做过一世的哲学家!”
“狗屁的哲学,一帮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妄图窥探宇宙的人,可笑。”
“别这么说啊,存在即合理,哲学毕竟给了人类一些行为和思想上的启迪和规范,别说人了,我们也是在那个规范之下,谁有那么大本事能颠覆这些基础,就算是颠覆了,他也得创造出一套新的规范。”
黑七爷没有说话,他看了看手表,12点了,望向了刚刚徐少阳站立的玻璃窗,此时那里透出来的灯光依然耀眼。
瞪着电脑屏幕上的方案,徐少阳有些凄凉,这已经是他修改的第七版了,依然不能让客户满意。
时间的紧迫,老板的重压,已经让他记不起熬了几个夜晚,修改了多少遍,他真的有些累了,眼神都有些失焦。
手机响起,妻子发来的视频,徐少阳赶紧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抹了一把脸,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疲倦,然而妻子还是看出来他此刻疲惫的状态。
徐少阳转移了话题,问起女儿是否睡了,妻子给他看了女儿睡着的样子,熟睡中的女儿小脸红扑扑的,发出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徐少阳的心好像被挠了一下,手指触碰到屏幕上,似乎这样就能摸到女儿稚嫩的脸。
他安慰了妻子几句,让她早点睡,他再看一遍策划案就可以回家了,挂了电话,徐少阳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眼前全是女儿和妻子的样子。
再次看向电脑时,他得快速浏览一遍才能早点回家。
右手按到鼠标的那一刻,突然间心脏处传来一阵刺痛,徐少阳咧了下嘴,赶紧坐直了身体,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焦躁的心情,一滴汗珠顺着鼻梁滑落在嘴唇上,他擦了一把汗。
很多时候他也在问自己,自己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无休无止的策划案,无时无刻的紧张,神经始终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生怕自己行差踏错。
客户,那些永远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绝对会否定你所有努力的奇葩群体,折磨着徐少阳的灵魂,他本是个自卑的人,只是用一种看似强大的外表来掩饰内心的虚浮。
他总是认为自己能力不够,所以总是用超出旁人几倍的努力生存着,然而他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直到有了妻子,建立了家庭,生了女儿,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
当然他本也不必如此拼命,妻子的贤良让他感到心安,女儿的可爱让他感到幸福,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想着能给她们最好的生活。
缓了一下后,他又把精力放到了面前的策划案上,心脏的刺痛再次来袭。
这一次要比之前痛上几分,他下意识抓住了胸口,用力地揉搓了一番,头晕脑胀,眼前也变得一片混沌,电脑,桌子,整间办公室都变得扭曲。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只觉得身体都变得轻飘飘,仿佛灵魂要脱离了躯壳一般。
他真的太累了,他想喝口水,拿起杯子时也是轻飘飘的,杯子是空的,他闭着眼睛又缓了片刻,心脏的痛感消失了,眼前又恢复了澄明。
他叹了口气,拿起杯子的同时再次打开了甲方爸爸的语音留言,起身走到了饮水机的旁边,手机里传出甲方爸爸那富有磁性又不知所云的话。
“这一版做得很好,但还没达到我想要的那种感觉,就是那种让人有些心痒痒又抓不到,就是…我形容不出来,你懂吧,我要的那个感觉。”
徐少阳是个人,不是穿梭在甲方爸爸肚子里的蛔虫,他无法得知那个“爹”到底需要个什么狗屁感觉。他只能不断修改,不断试探。
一瞬间的愣神,水已经溢出了杯子,徐少阳甚至都没感觉到水的灼热。
“哎,水满了。”
白老八幽幽地提醒了一句,徐少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按停了饮水机。
徐少阳喝了一口水,猛然间意识到,刚才谁在说话,他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一口气喝光了杯子的水,又接了一杯。
就在徐少阳转身的那一刻,一白一黑两个西装帅哥就站在他身后。
徐少阳愣了一秒,随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杯子落地,他也被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你…你俩…你俩是谁?”
“这个反应一点都不新鲜。”白老八乐呵呵地看着他调侃道。
大半夜12点,你一个人在加班,接着水还在思索着客户想要的那个“感觉”,猛然间身边多出两个一黑一白,任谁也受不住这份刺激,没尿裤子都算他胆大。
徐少阳还真没尿裤子,起码他认为裤子湿了是自己不小心把杯子里的水撒了,不过他的反应还是一流的,立刻做起防卫姿势,很是有模有样。
黑七爷不说话,灿黑灿黑的脸上偏偏长了一双三白眼,站在那就让人有一种被他蔑视的不舒服感。
徐少阳没敢多看他,转而看向一脸微笑的白老八,相比于黑的那个,这个白脸的能让人感觉轻松一下。
“咏春啊?”
白老八往前凑了一步,做了一个同样的姿势,随后又恢复如常。
“我也会点,我认识那老头儿,跟他学过几手。别紧张,我今天说的话太多,嗓子疼,这样,咱不废话了,你能看见我俩,只能证明一个事儿,你死了。”
“你才死了呢?你俩到底谁?哪个部门的?怎么进来的?赶紧走,要不我报警了啊!”
“别报警,大晚上的不要麻烦人家警察同志。介绍一下,我俩是索命无常,隶属于地府阎罗殿阴司管理局,主要工作是负责勾魂摄魄,你说的对,我俩确实死了,死了好些年了。”
徐少阳听完,反而不害怕了,觉得眼前这俩简直是比疯子还精神病。
“黑白无常吗?你俩应该去密室逃脱找工作。劝你们赶紧走,我就当你们没来过。”
徐少阳认为如果他们俩真是大半夜入室抢劫的强盗,此时倒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想把法拖住他们,转被动为主动。
他的眼睛瞥了一眼老板办公室,全公司只有老板办公室的门能上锁,他又用余光扫了一眼门口,在躲进老板办公室锁门和逃出办公室之间抉择着。
白老八看了看手表,“3点03,他是3点02是吧,那没错了,就是你,你死了。”
“你有病啊?你俩到底干嘛的?”
“怎么今天都说我有病呢?”白老八有点不乐意了,拔高了一个语调,“索命无常,没跟你开玩笑。黑白无常,你应该知道啊!不是幻觉,就是我俩,你好好看看,不骗你,你甭四处看了,你跑不了,死了那份心吧。”
徐少阳左右打量了一下他们,皱着眉头从牙缝里挤出仨字,“我报警。”
徐少阳说完就要掏手机,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白老八指了指办公桌的方向,徐少阳循着他的手指看去,瞬间惊呆了。
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他看到另一个自己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额头枕着左臂,右手死死地抓住胸口,了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