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宅子是一位入朝为官的李姓大员购买，打算有朝一日致仕还乡颐养天年。五年前，李府的小姐回乡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恰逢萧魔头返回大漠时路过，只一眼便迷恋上了李府小姐，于是在此地盘桓足有月余，日日逗留，不肯离去。说来也奇，萧魔头在中原晃荡了大半年，凶残暴戾无所顾忌，但是到了落日斛之后竟然一改常态，再未伤过一人性命。那时候敢跟到落日斛寻仇的人已不多，但无一不是顶尖人物，萧魔头仅仅逼到他们知难而退，手段甚是温和，李府小姐功莫大焉。”

　　朱漆斑驳，铜锁与门环生满绿锈。门楣上“李府”两字累经风雨侵蚀已残缺不全。穆子侯指上暗暗用劲，震断了锁芯，推开门，十几只受惊的雀鸟振翅飞上云端。院落凄凉，长可没人的荒草漫无边际。视线落到荒草深处，楼阁都破败不堪，凄凉便渗入眼里。

　　穆子侯接着说:“据说萧魔头爱而不得，怒极之下强行掳走了李府小姐。恰逢布衣侯与关中大豪追踪至此，联手营救。最终萧魔头退回大漠，布衣侯与关中大豪音讯全无。而李府找回来的，只是一具尸身。”

　　“自此李府再也没人回来过。江湖中人感念李府小姐恩德，却无一人知晓她的姓名。”

　　从始至终，苍寻君脸色阴郁。此时脸上却露出一丝温润的冷笑。从他唇齿里几不可闻地吐出几个字，仿佛之前活生生的名字，从他齿缝间飘出时只余即将消散的鬼魂。

　　“李凝眉……”

　　穆子侯没有听清，也没多问。

　　“萧魔头定会来旧地走一遭，苍公子以为，我等在荒草中伏击有无胜算？”

　　苍寻君好整以暇看了他一眼:“让你们的人都撤吧，伏击他与找死无异。”

　　穆子侯看了一眼眼前的荒草，压低声音说:“只怕来不及，丐帮高手尽出，此时撤出动静太大，万一他正好……”

　　苍寻君摇摇头:“那种人极端自负，只要别人不启衅，贵帮高手就算满大街溜达，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穆子侯与身后的几位长老商谈了片刻，有人吹了一声唿哨，荒草摇动，唿哨声此起彼伏，不多时便安静了下来。

　　身后几人也顷刻走得干净，苍寻君看了一眼穆子侯，穆子侯摆摆手:“我保证不添乱。”

　　然后又说:“我等方才的提议，想请苍公子出任我帮帮主，丐帮上下，绝对听从号令，苍公子意下如何？”

　　苍寻君负起双手:“与萧楚动过手再说吧。你们要的，是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人物，而此刻放眼天下，只怕已经没有人能够一对一挡得住他了。”

　　穆子侯忐忑不安地说:“那我们在这儿……”

　　苍寻君笑笑:“我在等人，她打小就这般迂回，跟了我一路还不现身。我与她联手，萧楚走不出落日斛！”

　　***

　　落日斛小镇形如其名，上窄下宽，小嘴大肚。若所处位置得当，远远望去夕阳就像从斛口里沉了下去，一直沉入肚子里。此时傍晚的天空依然明亮。

　　有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在李府门前停下，手指藏在袖子里，紧紧握着刀鞘。他拾级而上，看见破坏的铜锁，站了片刻，似乎想去开门，怔了一怔，转过身来。

　　苍寻君此刻就站在台阶下，望着他笑容恬淡。

　　不见黑衣人有任何动作，整个身子突然贴着墙根飘了过去。

　　苍寻君如鹰隼般扑击，也不用兵刃，凌空就抓。黑衣人也不还手，堪堪避过，青色的砖屑紧随黑衣人横飞。

　　两人几乎不分先后，一个飘一个抓，转眼一堵青色院墙到了尽头。黑衣人失了先机形势被动，一旦飘过院墙拐角，后背没了依靠身形一空必有一滞，势必伤在苍寻君手里。

　　黑衣人半个肩膀刚过墙棱，一道慑人的寒光闪电般刺向他后肩，苍寻君脸色遽变……

　　寒光一闪即没，黑衣人右手突然多出一名短剑，同时一个紫色身影已被他反手拎起换到右手，而这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到他飘移的速度，人已飘过院墙。在他换手那一刹，苍寻君生生收回爪劲退开数尺。黑衣人身形骤起，随手将岳青霜抛给苍寻君。他可没苍寻君那么客气，顺手掷出两截断剑，身子已流星般飞掠而去，转眼消失在街尽头。

　　苍寻君信手击飞断剑，恨恨一跺脚，看也不看就将岳青霜掼到地上，转瞬也消失在远处。

　　穆子侯从门缝里探出头看了看，急忙出来去扶岳青霜。岳青霜泪流满面动弹不得，早就被那人封了穴道，穆子侯怎么都解不开，只当她是被摔得痛了，安慰着慢慢抱起。心里极是惊骇，方才那人夺剑、提人、封穴、换手、折剑、抛人一气呵成，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精彩绝伦。这样的身手，岂是丐帮靠人多势众就能复得了仇的？

　　他刚刚抱起岳青霜，抬头看了一眼，身体突然僵住了……

　　天边已挂上几丝薄薄的暮色。一个与方才那人同样装束的黑衣人一手轻轻抚摸着青色的砖墙，正自缓缓从墙根下走过，走得如此消沉落寞。

　　他手里握着一柄旧剑，剑鞘上的花纹都已模糊不清。有些褪色的衣服上沾些尘土，他却浑不在意。身上满是风沙的气息，一看便知长途跋涉，来自大漠。方才与他同样装束的黑衣人虽也衣着朴素，却比他整洁干净得多。

　　即使站在人群里，也会觉得，他身边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他瞧也未瞧两人一眼，慢慢侧过身，凝视着“李府”两个大字，身体似在微微颤抖。轻轻抚摸门上的沧桑，便似看见了五年前那些泛黄的记忆与褪色的容光。

　　***

　　黑衣就在数丈之外，迎面而起的风吹动他的长袍翻飞若黑色的蝶。这件长袍对他来说宽大了些，在风中隐约显出身体的轮廓，竟似有几分婀娜。

　　苍寻君整颗心止不住地沉了下去……

　　从他夺剑的动作来看，他的身手决不逊于自己，却为什么宁愿错失先机也不还手？

　　“糟糕！”苍寻君心里暗暗叫苦，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他再也顾不得眼前这人，身子一旋折身回掠。

　　当他落在李府门前，穆子侯抱着岳青霜已不知站了多久，他是真动不了，那人离开时瞟了他一眼，他全身血液如同冻住了一般。

　　苍寻君吓了一跳，解开岳青霜的穴道一把拎住穆子侯的衣领，脸上再也没有了平素的温和亲切，厉声喝问:“人呢！”

　　穆子侯全身大汗淋漓几乎虚脱，颤抖着向远处指了一指。

　　苍寻君飞身跃上旁边一棵大树向那个方向望去。

　　暮野四合，哪里还瞧得见什么人迹。

　　***

　　暮色犹如化在水中不均匀的墨，依稀看见前方路中间有个人影，走得近了，才辨清一个握刀的黑衣人负手背立，手指关节轻叩刀鞘。

　　握剑的黑衣人停了下来，至少他没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感受到敌意。

　　“萧楚？”背立的黑衣人问，是女子的清脆嗓音。

　　握剑的黑衣人慢慢抬起头望着黑暗的天空，想了一下:“你们说是，便是吧。”

　　黑衣女子一时懵了，气不打一处来。姐姐我费多大劲儿给你引开麻烦，你这谱摆的，是不找削？

　　察觉到眼前这人开始凝结杀气，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黑衣人补了一句:“我真不是，可总有人逼着我承认。”

　　起码态度还是不错的，黑衣女子消了消气，真打一架也不值当，万一被苍寻君追上来还得了？

　　“躲着一个人，一个只穿深红的女人，她叫西门无恨。

　　对别人来说她是济世生佛，对你来说她却是要命的麻烦。她能够洞悉你的内心，只要你就牵绊、有牵挂，她就能抓住机会让你崩溃！

　　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杀你！

　　绕过她，去往逍遥山庄，有人在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