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这件事,花杏儿也暂时不再想找梁人凤的事了。她从新思考著自己过去的错失,和将来的生活。有时夜裡,看著小梁疚沉睡中也皱起眉头,彷彿在梦中也在受著惊吓折磨,心裡一疼,不由得还会眼眶泛泪。痛定思痛,她开始明白到自己的不足,最起码,如果自己武功高些,儿子也不至于遭这样的罪。于是她开始从新练习苍龙以前教下的武功。
大漠苍龙留下给她的,除了那三页奇怪文字外,便是苍龙赖以闯天下的游龙拳法和苍穹神功。游龙拳法是一套步法多变,刚阳雄猛的武功。花杏儿以前一直不喜欢这套拳法,这时她认真鑽研后,觉得原因是自己的个性与武功刚阳雄猛的路数格格不入。于是她把招式稍加变化,化拳为掌,化刚为柔,反而觉得更适合自己。她如今身怀六甲,太剧烈的运动自然做不来,便只挑一些基本的招式来练。另一方面,苍穹神功是一门修练内功的法门。如今正值天寒,花杏儿每次依法练气,气转週天后,都觉得身体暖洋洋的很是舒坦,更是乐此不疲。
冬去春来,靠著梁人凤离开前买下的粮食和碳材,母子俩在山上总算安然渡过了这个冬天。眼看冰雪消融,花草重生,花杏儿肚子也一天天鼓了起来,梁人凤仍旧不见人影,花杏儿不得不为将来作打算。小梁疚伤已痊癒,但身体却很是虚弱,经常发些小病小痛。粮食所剩不多,好在梁人凤留下的银子还足够母子生活一段日子。花杏儿决定离开这个世外桃源,搬到山下镇上去。毕竟住在山上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是以前对幸福的美好憧憬,这裡其实满足不了两个孩子和单身母亲在生活上的实际需求。一个真实的人,总不能脱离人群,永远孤独地生存。
于是她收拾了必要的细软,挺著肚子,抱著儿子,往山下走。有了前车之鑑,她走得格外小心。搬到山下,也意味著花杏儿终于从过去的一个天真小女孩,成长为一个坚强的母亲。
她在福阴镇上租了一间小屋住下。小屋在一座大院之中,同院的还有几户人家。他们见花杏儿大腹便便还带著儿子,都对她很是关照,身上银子足够,她也暂时无须为生计烦恼,于是安心养儿安胎。又过了几个月,在邻居的热心帮忙下,安然产下一女。花杏儿看著女儿,想起梁人凤,便取名为梁寻凤。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的安稳日子,一天,花杏儿突然听见隔壁院子人声大作,似乎有一大家子人搬了进去。听了邻居们七嘴八舌的八卦,才知道隔壁院子主人早年经商致富,早已举家搬了去澐阳,只留下几个家僕看家。不料近来买卖又亏了钱,如今只好又搬了回来老家。邻居们还窃窃私语道,那老爷在澐阳时,一次出外经商,回来时竟然还带了一个女人,要娶做妾,那夫人当然是一哭二闹的了,但最后没法子还是让女人进了门。花杏儿听了轻轻摇头,叹息世间男子多薄倖。此后便常听见隔壁吵吵闹闹,那夫人扯著嗓子骂小妾的声音。
又一天,花杏儿在院子晾衣服,又听见了隔牆传来骂声。那小妾不知又做错了甚麽,夫人骂了几句,小妾回了句:『我不是存心的,下次不敢了。』花杏儿这是第一次听见这小妾的声音,突然觉得声音很是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裡听过。那夫人继续骂道:『真是个扫把星,你进门也没多久,便让老爷买卖亏了钱,一人害全家,晦气!』小妾心有不甘,低声反驳:『老爷亏钱与我哪有关係。』这把声音肯定听过,何时?何地?花杏儿不知怎地,心裡怦怦乱跳,彷彿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却偏偏想不起来。
这时夫人冷冷道:『哟,还回嘴呢。你还记得让你进门时,我说的话吗?』
小妾道:『记得。姐姐说,家裡夫人说了算,做妾的绝不能反驳。你是姐姐,是大,我是妹妹,是小。』
花杏儿一听这话,心裡突然『轰』地一声巨响,对了!这是那『翠儿』对她说的,这把声音,不正是那巷尾大宅裡的林小翠吗?花杏儿又惊又奇,怔了半响,突然一跃而起,跳过了牆,一把抓住那小妾,仔细一看,这不是翠儿是谁?花杏儿怒问道:『你是翠儿?林小翠?』
那小妾一阵惊吓后,看清了花杏儿,惊道:『是你?你是铁夫人!』
这时整个院子被花杏儿吓得乱成一锅,几个家丁拿著木棒跑了过来。花杏儿不愿伤人,一把扛起小妾,越牆而走。她抗著人,一直跑到镇外,才把人放下,喝问道:『你为何会在此?你不是应该嫁了给铁乘师吗?』
那小妾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说道:『你、你、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翠儿。』
花杏儿一怒之下,拿起地上一块石头,一掌拍下,碎成了十多块,她喝道:『从实招来,说!』
小妾吓得花容失色,才说:『我的确不叫翠儿,这名字,是那个人叫我说的。』
花杏儿问道:『哪个人?』
小妾道:『就是给我银子的那个人。全部都是他安排的,那天巷子裡的几个妇人乞丐,全都是他一早收买好的,我那宅子也是他租下的。他给我们银子,叫我们说几句话,话都是他编好的。』
花杏儿忍不住全身颤抖,又问:『那白玉飞蝶钗呢?』
小妾道:『髮钗也是他交给我的。我、我本来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根本从来就不认识铁代掌门。我知道这件事很缺德,可是他才是主谋,你要报仇,你去找他!』
『他……』花杏儿弄不清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答案,迟疑了好一阵,才问道:『他是谁?』
小妾道:『我、我也不认识他。他每次出现,都蒙著脸。我只知道,他是个男子,个子高高的,虽然只露出半张脸,但感觉样子好像挺好看的。』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花杏儿更释怀。但她学了乖,又反复地问了许多细节,见小妾言辞并无二致,确定她说的都是实话,才放了她。
花杏儿知道了事情真相,心裡不知是什麽滋味。悔恨、愤怒、羞愧、自责,五味杂陈。她极力想要说服自己那个幕后黑手并不是梁人凤,但她办不到。除了梁人凤,还能是谁?她回想起当年的那些事,一个个细节串起来,他为了诱拐自己离家出走,设下这个恶毒的骗局,把自己一步步地逼上绝路,最后不得不跟著他出走,亲手葬送了她和铁乘师之间,本来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自己难道就没有丝毫责任吗?要不是内心深处对梁人凤还有情,他的奸计会得逞吗?再说后来,梁人凤对自己也不算坏,两人也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看起来,梁人凤对自己也并非没有真心,或许,他只是放不下对自己的依恋,才出此下策?
想到这裡,她突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剧痛之下,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不明白为何自己还要想方设法为梁人凤辩解,她多麽希望七姐此刻会出现,像姐姐像娘亲一样地,把自己痛骂一顿。这个男人所说过的甜言蜜语全都是蛇蝎剧毒,他的山盟海誓全都是虚假不实,他无故抛妻弃子便是明证,难为自己还曾经为了他,几乎把儿子的性命也搭上。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决也不能再相信此人了。
对,孩子。小梁疚的身体留下永不可磨灭的伤害,这些帐都要算在梁人凤的头上。身为母亲,总是会把孩子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这一点花杏儿和山上的母狼并无二致。小梁疚——不,花杏儿心想:『儿子不能姓梁,绝对不能。他姓铁,他是铁剑门铁家的传人!』
想到这裡,她下了一个决定。小铁疚必须重回铁剑门。为了儿子著想,为了对铁乘师的愧疚,都必须这麽做。她已经对不起铁乘师了,不能再把儿子抢走。
接下来几天,花杏儿把家裡能卖的都卖了,加上剩下的银两,她掂了掂,应该足够到宁口走一趟。她背上不足周岁大的女儿,抱起刚满两岁半的儿子,离开了福阴镇,重入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