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刘鸣来到驿馆,打听有没有见到锦衣卫的探子,驿官恭敬地说道:“没有!”
刘鸣又问道:“有没有见过骑白马的中年人?”
驿官说道:“没有!”
刘鸣吐出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道:“那这镇上有什么特别的过往来人吗?”
驿官说道:“昨日有一伙人在街口械斗,大家都去看热闹了,一群小伙子把三个人围起来——”
突然听得外面一阵糟杂声响起,一个口音浓重的声音响起,说道:“骑白马者是齐泰!”他喊完又用女真话又重复了一遍。之后又全力呐喊道:“刘将军!你在哪儿——”
这喊话之人是释加奴,刘鸣想道。他赶紧奔出,往声音的方向赶过去。却见街口巷尾一群白衣剑士与释加奴等人杀成一团。女真兵士俱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杀人都是拿手活,这些白衣剑士,虽是血气方刚,然则舞刀弄剑很是力不从心,片刻便被尽数杀死。
刘鸣看着满地的尸体,心中凄凉。
释加奴跑过来解释说道:“刘将军,我寻你不见,就在这儿吃些早食。巧了!我瞧见这群人出镇的时候鬼鬼祟祟,过去一瞧,其中一人骑着白马往镇东的方向走去,肯定就是齐泰!刚要回去招呼大伙儿,却被这些歹人围成一团,还好后面的弟兄赶过来,将他们杀了个——”
刘鸣不愿再听,打断说道:“齐泰呢?”
“往东边去了!”
刘鸣淡淡地问道:“还追的上吗?”
释加奴狐疑地看向刘鸣,粗着嗓子说道:“我只知道,追了才知道追不追得上!不追就一定追不上!”
“那你还不快追!”刘鸣喝骂道。
释加奴没来由被刘鸣呵斥了这一下,皱起眉头,一脸莫名。但脚下不停,回驻地牵马去了。
盛希年背着王叔英的尸身,径直从他们身旁走过,赶往广德,没人阻拦于他。
方才洪彦与张汉等人随着齐泰一同从镇东走出,却因为齐泰骑着白马,被女真人发觉。当下一百二十三名儒生剑士在镇东口与女真人乱战一通,掩护着齐泰洪彦、柳青、张汉四人骑马离去。
四人一通疾驰,来到一条岔路。
洪彦说道:“女真人擅长跟踪马步踪迹,若是我们四人一同走,必定紧咬不放,不如我们在这里分道而行,迷惑他们,到时候在广德汇合!
齐泰说道:“你与柳青素来形影不离,那么我便和张汉一道吧!”
洪彦说道:“齐大人,骑着白马扎眼,我将胯下黄马换给你吧!”
齐泰说道:“不用,我包袱中有旧墨一枚,化开之后将马儿涂黑便可以。”当即牵马到水池便,取出墨与砚台,掬了点水,将墨于砚台中化开。张汉见他动作不紧不慢,心中着急,赶紧下马帮他涂抹马身。洪彦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直到齐泰眼睛瞪着自己,他才下马帮他擦拭马身。幸而马身出的汗不多不少,将墨抹在上面倒是顺滑如丝。
片刻而已,四人再度启程,却已经是分道扬镳。洪彦同柳青朝北,而齐泰与张汉往东继续前行。
刘鸣领着女真部众从漆桥镇出来,循着马蹄踪迹追赶,亦是来到这处岔路口。释加奴见这马蹄印迹分成两股,每股各有两匹马,立刻向刘鸣禀告。
刘鸣并不犹豫,立刻分派释加奴同着阿古带着一队人马向北而去,自己领着余下的人马向东追赶。刘鸣心中隐隐担心,之前在镇上见着洪彦,会不会洪彦是与齐泰一起逃命的。
他对身边的随影说道:“随影,你且跟着释加奴。方才我见过洪彦,猜想或许他是齐泰的随从,如果你看到所追之人果真是他,万勿伤他性命!”随影没有任何表示,调转马头跟着释加奴的队伍去了。刘鸣眼看着随影远去,自己双脚一夹跨下战马,加速往东追去。
往东行了十余里,又来到那座破破烂烂的飞马桥。此刻那座桥中央的桥板断裂,断裂处隐隐有血迹。刘明想道,是了,这定是逃命的两人慌不择路,两匹马飞驰着在桥上奔过,桥面力不能支,破裂开一个洞口!看样子,马匹伤得定然不轻。
他举目往去,见道边田间农夫正在耕作,便问道:“老乡,可见到方才在此桥摔倒之人?”
那农夫说道:“对,刚才就是有两个人在桥上摔成一团,俩马一前一后,凑到一块陷进去,我帮着他们好不容易拉出来!”
刘鸣再问道:“他们后来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农夫手往南一指,说道:“他们见过不去这桥,便往南折去了。其中一匹马忒别扭,浑身不知道怎么了,上身灰白,下身乌黑,倒像是癞皮马!你看,我手蹭到马身,黑了这一片,好骇人!”
刘鸣对着他伸过来的手掌一看,笑道:“放心吧大叔,这是墨汁,还是上好的墨汁,还有香味呢!”当即领着部众沿着河边往南寻去。
果真行不过一里,便见到两个人牵着一匹黑马和一匹污迹斑驳的马儿,都有些瘸了腿。刘鸣心中好笑,这马儿奔驰久了就要大汗淋漓,涂的墨汁便会被马儿的汗水冲洗,才有了白马身上这不匀不称的污迹。
当即,一众女真骑兵冲将过去,将齐泰与张汉围了结实。张汉见不能敌,没有犹豫,抽出长剑,横剑自刎。齐泰无剑,去拿张汉的剑,谁知那女真骑兵的马鞭一抽,便将剑卷走了。齐泰无奈,只好束手被俘。
另一路,洪彦领着柳青,一路向北。行不过十里地,却见路逐渐变得颠簸,竟是走上了一条山路。那山树木茂密,到处都是树枝杈子,只有一条通路。洪彦与柳青行到马匹不能再走的地步,便将马儿拴在山路边上一处开阔之处,而两人继续步行往山顶走去。
山路崎岖不便,两人相互搀扶着。走过一段小溪流分隔开来的泥土路,又经过一排排野生土长的竹子林,眼前豁然开朗。此处一个山顶大平台,一侧是半高的山体,而另一侧……两人到这边一看,竟是一处悬崖绝壁,山岩直耸而立,看来是绝无可能攀爬下山的了。
洪彦无奈,见山顶有一处旧屋,便拉着柳青躲进屋内,紧闭门窗,靠着窗户双双坐倒。
柳青说道:“若是无法逃离,不若就葬身山底吧!何必躲到此处呢?”
洪彦说道:“躲到此处,是因为我与刘鸣相熟。方才我听闻那些女真野人呼喊‘刘将军’,若我所料不错,那‘刘将军’便该是刘鸣!他原本就是‘燕云十八骑’之一,朱棣登基之后分封靖难功臣,文武官员都有提拔,他得个游击将军之流想来该是没什么难处!倘若当真如此,他追赶于我,必不会以性命相害!”
柳青舒了口气,说道:“如此甚好!咦——”她一思忖,忽地说道:“你刚才……莫非……已经盘算好了?”
洪彦无奈笑道:“不错!”他站起身,说道:“文人迂腐,我料定他必然被抓,这是绝无可能更改的事!”
他看向柳青,继续说道:“他与张汉皆是文人,不习弓马,未曾留意细节——那马儿一旦驰骋久了,便会如人一般出得满身大汗。那些墨汁,涂与不涂,又有何分别?不出十里路,那马儿便会全身墨色尽褪!别人若是追得上,必然看得出这是一匹白马。倘若追不上,管你骑白马还是黑马,又有何区别?”
柳青不解地说道:“你不是还说要将自己的黄马换给他的吗?”
洪彦笑道:“我骑了白马也不会是齐泰,换与不换又有何区别?不想齐泰反而将我拒绝。我心中好笑,算了,也由他去吧。他纵然是学识渊博,却不懂设身处地去想问题。”
柳青幽幽说道:“哎呀……可惜了那些垫付给募兵的碎银,无处可讨了……”
洪彦劝慰道:“没有关系,我怀中不是还有你交给我的最后一块碎银么,能用好一阵子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些脚步乱转一通,之后便听一个蛮兵以生硬的汉语说道:“此处无路可逃,那两人别无去处,料想只有在这间屋中!——喂!躲在那边的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洪彦还以为他在问屋内的自己,不禁一呆,却听外面一个颤抖的答道:“这……这里……是……枯竹山……”他心中了然,这大概是那个蛮兵逮着一个樵夫询问。
一阵沉默之后,那蛮兵又说道:“好!”然后他一阵叽里咕噜,说的是洪彦听不懂的语言。
后面隐隐听到一阵火刀火石相撞的声响,洪彦心中一慌乱,这些人莫非是要放火烧屋!?果不其然,屋顶立刻传来两声掷物砸落的声音。屋顶被大块的石头砸破,随之从天而降的便是许多燃烧着的火把、干柴。
洪彦心想,外面一直没有刘鸣的声响,难道他不在?哎呀!糟了,路分两条,自己忘记刘鸣可能追去另一条路!这可难办了!
柳青见他面有难色,心知必然是极为不妙的情况,暗暗攥紧了他的手臂。
洪彦抚了抚柳青的手,然后将窗户打开一道缝,却见门外站着一众女真野人,并不见刘鸣。可是天无绝人之路,那白衣女子——洪彦记得她叫随影——如今亦是身穿蓝色罩甲赫然站在众人之前。洪彦大喜过望,当即将房门打开,对随影喊道:“是我!不要——”
孰料,随影见他开门出来,对身侧的释加奴使了个眼色。释加奴会意,急从身侧弓袋箭囊拿出弓矢,对着洪彦就是一箭激射而去。
洪彦眼见利箭射来,暗叫不妙,忙将门扉闭合。怎料那箭头竟是劲透而过,钻出三寸有余后,才在他眼前停住!洪彦惊得一屁股向后坐倒在地。
便在这时,屋顶的横木夹着火星落将下来,柳青惊叫一声,洪彦听闻头顶声响,却是躲避不及。那横木砸倒在洪彦脸孔之上,炙烤的痛楚使洪彦惨叫一声顿时昏死过去。
柳青没有不知所措,她急忙跑去,想要将那根横木从洪彦脸上推开,可是那木头烧得发焦,烫手非常。她一模之下,双手被烫了个大泡。她顾不得别的,赶快将外罩脱下,缠在双手,用力将那根横木搬开。
她俯身查看洪彦被烫得发黑起泡的面孔,她想要给他吹吹气降降温,擦拭一下面孔中的余烬。可是命运总是这般捉弄人,一根更为沉重的梁木又落将下来,沉沉地砸在柳青的后背。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只有闷哼一声,便被砸倒在洪彦的身上。
屋顶的瓦片纷纷落下,“噼啪”的碎裂声不绝于耳。随影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屋内的两人倒在火海之中,嘴角流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她对着释加奴一侧头,然后率领众人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