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宁县,辛庄里寨子村附近,一匹匹黑马正在驮着锦衣卫蜂拥而来。群众不明就里,只是在那里傻站着观看,毕竟这锦衣卫不是经常能见到的。
村口处,纪纲手中拿着户籍簿,仔细翻查。宋川站在他的身旁,阴沉不语。纪纲身旁一名锦衣卫指挥佥事说道:“指挥使,咱去村子里面抓着族长一问不就知了,何必翻书?”
纪纲盯着他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翻着户籍簿,说道:“皇上说灭他十族,连同与他有关联的人都要消灭,不查个仔细怎么行?人事关系,如瓜蔓蔓延,连绵不绝,只有归本溯源,方能斩草除根!”
那佥事转而奉承道:“指挥使果然高明!做事这般细致!属下自入职以来,竟是第一次得闻如此高见!”
纪纲只觉此人拍马屁的功夫实在拙劣,笑骂道:“狗屁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那佥事说道:“属下庞瑛!”
纪纲说道:“年轻人,多看多学!”他瞧见身后的宋川脸上似是有不屑的表情,便存心戏弄。他将户籍簿一合,抛向身后。那册子擦着宋川眼前,划过落在地上。宋川静定自若,弄不清纪纲的意图,面若寒霜。
纪纲见宋川无意捡起那户籍簿,知道此人对自己心中存了不以为然之心,不但不奉承,甚至连半点低声下气也不愿。宋川此人今后定会成为自己的眼中钉,他心中暗恨,暂时却也只能按捺下去。
反倒是庞瑛立刻像条狗似的跑去将那户籍簿捡回,拍拍上面尘土,低头双手奉上,说道:“大人!您掉的书属下给您捡回来了!”
纪纲拿起户籍簿,盯着庞瑛看了看,然后自顾自朗声说道:“好了!该抓人了!”
宋川问道:“抓谁?”
纪纲狞笑道:“这片村子中,但凡是与景清这贼人认识的,说过话的,统统抓了!”
宋川又问道:“属下不知景清与何人认识,也不知他与何人说过话!”
纪纲说道:“为圣上办事情,便要恪尽职守,做应做之事,你在锦衣卫这般久,怎么会连这点事都不懂?庞瑛,你来说说!”
庞瑛插嘴说道:“大人明鉴!只要锦衣卫有证据,说谁是,谁又能否认呢?”
纪纲对着庞瑛说道:“你很有前途!好好干!”说罢,先行骑上马,入村去了。
庞瑛对着身后的一众锦衣卫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指挥使大人都已经进去了,还不赶紧跟着去抓人?”他瞅见一旁的宋川,脸色阴沉,当即赔笑说道:“指挥同知大人,您刚也听到了,咱在这里等着也不太好呀……”
宋川盯着庞瑛,看了片刻,伸起右手,对身后的锦衣卫一吩咐,双指向村子一指。众锦衣卫才向前开入村子。宋川继续看着庞瑛,冷笑道:“你认主倒是认得很快啊!”
庞瑛此刻脸上只好赔笑,嘿嘿干笑两声,却听村内一个声音喊道:“庞瑛!过来!”庞瑛如临大赦,对宋川抱拳说道:“纪纲大人有吩咐,属下先走一步……”宋川眼看向一旁,不去理他。庞瑛连忙匆匆逃走了。
宋川在村外翘首眺望,只见村内火光四起,庞瑛的声音不断响起——这户!——那户也是!——火把呢!拿过来!——往草垛里面扔!扔这干泥巴里有个蛋用!——烧掉!烧掉!统统烧掉!——很好!就是要将这里夷为平地!
他蹙眉不止,他作为锦衣卫,虽是抓捕了不少人,但像这般逮着全无相干的人乱杀,却是第一遭!他心中痛恨纪纲,痛恨庞瑛!他恨不得此刻跳出来一个人将这两人杀死,将这村子中余下的百姓救去。
便在这时,村内一阵杂乱,宋川定睛看去。只见一个褐袍的男子,蒙着面,仗剑突入人群之中,看样子似是往纪纲而去。宋川不再踟蹰,赶紧翻身上马,奔进村内。
他离得近了些,才发觉这个人年纪估摸着是不大,是个年轻人!那人一招“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将四周逼近的刀剑一一挑开。可是锦衣卫毕竟人多,乌泱一下又是一圈剑光袭来,只见他接着使出一招“漫随天空云卷云舒”,身子后仰,伏低,剑身扭动,将头顶那圈剑光扫开。
然后他一个“鱼戏莲叶”,左突右支,众人竟是刺他不中。不多会儿,他便近到纪纲眼前,再一招“一箭落旄头”,剑尖便往纪纲脑顶点去。纪纲只身前来,仗着手下锦衣卫无数,随身并无携带兵刃,此剑来势迅猛,竟是侧头躲避不及!
这一剑有如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众锦衣卫眼看着剑尖刺去,却只是束手无策。霎时间,如坠梦中,寂静无声。宋川在马背上看得仔细,心中雀跃,若不是这一身锦袍加身,他定要快意叫好!
幸而纪纲命大,一旁庞瑛见形势危急,一脚将纪纲踹倒,那褐袍剑客一剑刺空!他还不肯离去,先是一招“刳木取泉遥”,身子前挺,右手突去一剑飞挑而出,将庞瑛逼得无法,只好一弯膝盖躲避,不想用力过猛,直接跪在地上!一挑犹如飞星即逝,一击不中便又回转。
褐袍人再一个“独坐重城圈一身”,右手剑举于头顶,反手在身周划出一个圈,将攻来的刀剑再度荡开。然后他俯身,左手下探。纪纲见他抓向自己,心中狞笑一声,自己武功并非泛泛之辈,这点还防不住吗?
孰料他一掌格挡出去,那人的手竟如盘蛇饶树一般,只绕了一圈半,便突破他的防御,抓在他前胸,将他一把提取。褐袍人立于纪纲身后,手中长剑横在他喉前。
宋川见状,连忙从马背下来,众锦衣卫此刻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两边退散开,为宋川分开一条通道。宋川说道:“阁下好身手!有事不妨好好商量!何必——”
褐袍人慢慢说道:“你们这些朝廷的鹰犬!别动!”这时,村内又跳出来两名蒙面褐袍人,说道:“剩下的百姓都已经疏散,可以走了!”
这名褐袍人慢慢揪着纪纲退后,说道:“你们杀的人够多了!不要再追赶!”
纪纲猖狂叫喊道:“你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束手就擒!你这是反抗朝廷!你懂吗?”
那褐袍人冰冷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吗?”纪纲一听,好似是这么个道理,一时无话可说。
宋川说道:“我答应你,不追便是!若是有人追出村子半步,你尽可以来杀我!”
那褐袍人并不答话,先是对身后两人说道:“走!”,然后再将纪纲运劲一推,纪纲只感到一阵强大的推力从背后压来,自己不由得扑向前方,若不是锦衣卫众人扶住他,定要扑在泥地上。
纪纲恨恨地回头,只见这三人施展轻功,迅速退往村外。他恨意不绝,看见一名锦衣卫的马身挂着弓矢,一把抓在手中。他满弦预射,忽地想到那人武功这般高,此箭定射不中他,于是他将箭尖瞄向另外一名落在最后的褐袍人,显然此人轻功并不高明。
纪纲在军中日久,弓马娴熟,此刻利箭如流星飞火向前扑去,直中那人后心!另外两人一惊,连忙双双将他搀扶住。方才的那名褐袍人回头瞪了纪纲一眼,纪纲心中惊惧,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不消片刻,村内已经空无一人。纪纲回头看向一众锦衣卫,尤其是宋川。他盯着宋川好好看了两眼,一口啐在地上,说道:“瞧瞧你们,学得都是什么狗屁功夫!几十个人连一个人都防不住!”
庞瑛心想自己方才救了纪纲一命,总该亮个相,殷切说道:“大人!——”却见纪纲扬眉对他一个怒目圆瞪,只好缩回脑袋,默不作声了。
纪纲继续说道:“今天这件事,谁都不用提起!我自会向圣上禀告!若是有人走漏半点风声,我要他自己体会一下北司诏狱的滋味!”他环视村子一周,说道:“继续烧,片瓦不留!圣上要的是杀鸡儆猴的效果!务必做得人尽皆知才好!”
锦衣卫众人各忙各的,片刻间,在纪纲眼前散得一干二净,只有宋川慢悠悠地背对着纪纲走着。纪纲喊道:“宋川!”
宋川侧身回头看着纪纲。
纪纲说道:“你要记得,我才是锦衣卫指挥使!”
宋川此刻心情大好,就这么侧着身子,慢悠悠地抱拳应了一声:“是!”言毕,不再看他,大步走掉了,留纪纲一个人在那里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