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空海与紫衣姑娘二人行至一处山林间,紫衣姑娘见此处林木繁茂四下无人,便对空海道:“此处静谧,不如去那边隐蔽处换一身干衣吧。”空海摇摇头,说道:“不碍事。”她也不再劝他,将伞递到他手中,自顾自道:“那你等我。”
紫衣姑娘从包裹中翻找,暗自庆幸方才将包裹挂在执伞之臂,因此得以遮掩,有几件衣服幸免于难。她自行找了个阻挡严密处,将衣物大概换了换。换上的外衣颜色略旧,但仍旧是一件紫衣。
她又将湿漉的衣物一一拧干,用一件长披风将他们裹起来,也如行囊一般挂在身上,心想,该赶紧找到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晾晾衣服才好。她走出几步,突然身后一阵脚步声,心里一惊,正要回头,却已被人捂住口鼻,发不出声响。
空海在远处,眼睛哪敢往换衣处这边瞧,只是静静地看着别处,静静地等。越等越久,心道:“难道女子换衣服都是这般慢的吗?”他又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回头往那边看去,仍旧半点踪迹也没有。他这才勉强开口问道:“女施主,你还在吗?”
他想,或许是她不辞而别了吧,他反而舒了一口气,然后便要独自走掉。突然想起她的伞还在自己手中,恍然大悟般大叫一声“哎呀,伞!”,便急忙向那树木遮掩处寻去。
他来到遮掩处,一探头,见到地上有一片紫袍,底下一只小脚,以为女施主是在行方便,连忙背过身去,支支吾吾地说道:“女……女……女施主,你的伞!”
便在此时,从隐蔽处,一左一右分别蹿出一名汉子,两人都是一掌拍出,结结实实地拍在空海后背处,空海“哎呀!”一声,往前踉跄一个大步。幸而他有易筋经功法傍身,遇到内力袭来,体内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反击的劲力,竟将那两人震飞出去。他自己则像是被普通人狠力拍中一下,那时,他心想,大概要被拍得红肿了吧。
空海回头一瞧,自己两侧地上各倒着一名汉子,躺在地上兀自喊痛不止,似是手臂断了。
树木遮蔽处,慢慢走出一个人,那人扯着紫衣姑娘——她嘴里被塞了一团布,神情慌乱,脖子上架着一把匕首。那人身穿白色锦袍,年纪不大,整个人流里流气的。
只听锦袍少年对空海说道:“你这和尚,一看便是外憨内奸之人!明明早就防备着暗算,却还在那里自己演了半天才过来,装给谁看呢!简直是厚颜无耻!”他对地上两人喊道:“喂,你们两个,还没死吧,还不赶快站起来!”那两人慢慢支起身子,后退着向少年靠拢,口中兀自还喊痛不已。
少年继续说道:“哼!我听说了!你这厮,原是那被逐出天台寺的‘血衣僧’,在天台寺时便已杀了五个村民,昨天又害了许多人的性命!真可谓是草菅人命!”他挺直身板,傲然说道:“本少爷,今日便要为民除害!”
那少年晃动手中匕首,喊道:“兀那和尚,跪下!”空海异常镇定,他阴沉地盯着眼前三人,并不说话,缓缓跪了下来。
少年又喊道:“手背在后面!”,然后转头对两名伙计说道:“去把他双手捆起来!”
那两名伙计只好忍着疼痛,拖着手臂走过去,拧巴着手从怀中取出绳索。他们的主手都被空海体内的反击之力震断了,只好各自伸出另一只手,相互搭配着将空海的双手腕捆了个结实,打结时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结好。
那少年将燕紫推倒在一旁,得意大笑,慢慢踱到空海面前,说道:“嘿嘿!恶名远播的‘血衣僧’还不是轻而易举地落在小爷手里!”
旁边那名伙计连忙恭维说道:“邢少爷妙计安池州!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另一名伙计则说道:“邢少爷,咱们跟踪这二人个把时辰,现在双双就擒,也该回去向官老爷请功了吧!小的们的手……”
邢少爷轻蔑笑道:“哼!前几天,小爷刚破获了白马镇的宰人客栈,如今对付这两个私奔的狗男女——”
空海听闻这少年出言不逊,瞬间抬起头,双眼凶光毕现,脚下运足了劲力,一纵而起,竟是张大了嘴向邢少爷的脖子咬去!邢少爷正在胡乱吹牛皮,那里会有防备,他被空海撞得失去平衡,但脖子却已被空海张嘴死死咬住!整个人像极了落入老虎口中的小兔儿——身体垂下,脖子挂在牙齿之间!
邢少爷吃痛不已,表情痛苦地皱起,喉咙中发出来自肺腑的惨叫声!手中匕首只好对着空海的肋部乱戳!可手上的劲力,每一刺都弱一分,不多会儿,手便逐渐停摆。
那两名伙计大惊失色,赶忙从左右抢上,一个想要伸拳击打空海的右腹,另一个则是一个横扫,往空海腿部的腘窝踢去。只见空海双腕一绞,将麻绳挣断,右手握住伸拳那人的脖子,直接捏碎。左手握住伸腿那人,同时嘴一扬,咬下那少年脖子上的一块肉,“噗”地一声吐到伸腿那人脸上,接着左手将他拉近身,右手一个拳头打在他额头,打他打得双目凸出,脑内怕是已经震成一团烂泥!
空海背对着紫衣姑娘站定,一动也不动。一切,如尘埃落定,再无声息,只有锦衣少年的血在向外流淌,染红了白袍。
这一幕,只发生在须臾之间。紫衣姑娘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目睹了这一切,浑身竟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深怕空海一个回头,将她也咬死!他脑海深处似乎隐隐在呐喊“鬼!鬼!鬼啊!”
就这样僵持了好久好久。
空海整个人突然捂着左侧肋部,歪倒着跪倒在地。他身上,紫衣姑娘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一直都有血在渗出。
紫衣姑娘此刻才如梦初醒般,眼珠子一震,逐渐将身子镇定下来。她,空海只有她了,她想道。她的手也被绑在身后,只好将整个身子趴在地上,以头和肩膀侧撑地,双膝跪地,慢慢站起。她走到那少年身旁,艰难地跪在血泊之中,用绑在背后的手往地上摸索。手碰到地上温热的鲜血,令她心头一阵欲呕,手也颤抖了。
她用手指夹住了匕首的刀锋,慢慢将那柄匕首捡起。许久之后,她才割断自己手上的绳索。
她跑去查看空海。掀开空海的肋部,触目惊心的一片血肉模糊,吓得她的头歪到一旁,差点闭上了眼睛。但她又不能不看!她急忙撕下身上的内襟,将空海的肋部包扎好。回头再看空海脸上,已经是一片苍白,血色全无。
做完初期的包扎后,当务之急是要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她没有慌张,先跑到附近村落,寻好一处无人看管的柴房。然后回来将空海搀扶起来,趁着没人看见的空当,躲入柴房。
一进入柴房,空海终于是支撑不住,整个人昏死过去。她依旧很镇静,找来干草,先用干柴铺成较为平坦的一层,然后用干草将覆盖在这些干柴之上。此刻,空海仍旧昏迷,她没有冒然抬动空海的身体,生怕拉扯伤口,造成大伤。
待空海醒转过来,她才将他搀扶着送上干草床。没过多久,空海再度昏睡过去。
紫衣姑娘为了稳妥起见,去镇上寻了个郎中,悄悄带过来给空海医治,她将身上大半数盘缠都交给郎中,跪地拜托他尽力救治。
那郎中接过银子,并不多嘴,尽心尽力地查看空海的伤势,清理伤口,涂抹药膏,还每天提着熬好的汤药交给她。
空海在迷迷糊糊之中,心里懊悔不已,想着自己下山才几天,居然没有一天不杀人的!这样子的自己,哪里还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还不如死了干净!他暗暗有了死志,只想在沉睡之中逝去,再也不要醒来。
紫衣姑娘没日没夜地服侍在侧,饿了就吃几个冷馒头,困了就在旁边倚着柴堆睡。经过两天精心调理,空海竟逐渐有了康复的迹象。渐渐地,他睁开眼,环首望去,看到那个姑娘席地而坐,扒着干草床的床沿就睡去了。
油灯之下,空海瞧着那张美丽却憔悴的容颜,心里生出丝丝温暖。他想,为什么,这个人,竟然能够为自己做这许多事?我空海,何德何能?他的嘴角逐渐有了淡淡的微笑,心里竟泛出了甜甜的滋味——有这样一个人,真好!
他缓缓坐起半个身子,慢慢抬起右手,想要去理一理她额头散乱的秀发,却见她突然皱紧了眉头,胡言乱语说起了梦话。空海关切地看着她,见她虽是闭着眼,却泪流满面,大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直到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倏地睁开眼睛,抬起了头,却仿佛仍旧处于梦境之中,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
空海见她害怕,慌忙将她护进怀里,不小心压痛伤口,疼得他一番龇牙咧嘴。她被空海搂住,深感意外,身体一时僵住了。好半天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渐渐放松全身,贴伏在他的胸口。她缓缓开口说道:“我梦到,我面对着一个浑身血红的,头上长着角的黑面魔鬼——”
空海知道她是害怕自己,柔声道:“我从小吃斋念佛,怎么会是魔鬼。”她抬起头,静静看着空海的侧脸。
空海微笑着,安慰她道:“何况,我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恶徒……”
紫衣姑娘,在他怀里,眼盯着他看,见他嘴唇翕动,忍不住吻了上去。空海一怔,心像只畏缩的小兔在乱跳。他的呼吸好似停滞了许久,终于,也回吻了过去。
就在此时,门口一声巨响,柴房那扇破门被击飞开去,直直撞入柴房里面来!门口走进来一个捕头打扮的人,一身锦衣很是扎眼,右手拇指一个碧玉扳指,腰间一把珠光宝气的长刀。
那人大约五十多岁,面容瘦削。他站到屋内,背负双手,看着屋顶,以沧桑的声音自顾自地说道:“邢某九代单传,到我这代,年近四十才得一个儿子。我儿子,从小便聪明、有志气。他的祖上是捕快,所以他将来也只能做一名捕快,但他没有不满,反而憧憬,长大后要像爹爹一样当一名大捕头。”
他转过身来看着空海二人,两行泪水从他眼窝流下。他恨恨地道:“我打小便教他要扬善惩恶,为民除害!可是,便在三日前,他竟然被人咬断了脖子,曝尸荒野!而你却说……他是十恶不赦的恶徒!?你这厮,简直太——不——要——脸!”
说罢,他长刀出鞘,使出‘风卷残云’,略微伏低身子,持刀过顶,狂舞着冲来。口中仍旧嚷道:“今日!我独自前来,便是为了与你做个了断!”
空海没时间犹豫,忙将紫衣姑娘往旁边一推。可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抵抗那把刀,自己的拳头只是血肉之躯,怎么刚得过铁呢?跑?
他打量了一下屋子,以左手撑着床,转动腰身,脚踏着墙壁,逆时针转了一个圈,看准时机,一脚踹在邢捕头的腰身,将他踹倒在地。这一转,牵动了伤势,伤口又开始渗出血迹来,他疼,但是极力忍住。
空海思量着,若是在这屋内缠斗,刀剑无眼,而自己不愿有万一的可能伤害她。于是他趁着捕头倒地的一下,赶忙将窗户踢破,像个猴儿一样,钻了出去。
邢捕头只觉得腰间疼痛异常,几乎喘不上来气,心中暗道:“这厮下手果然狠!”他以刀支地,倚着柴垛,调整几下气息,然后从门口奔出去。刚要踏出门口,猛地一个拳头打过来,他连忙右手举起长刀,以刀身阻挡那拳,同时举起左臂用力抵住刀身。饶是如此,却仍吃不住空海的拳势!自己的左手手背撞到自己的脸上,“啪”地一声,好似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好生疼痛!他顺势转了个身,右脚踢出,之后从门内移步屋外。
空海一击没有得手,拔腿便跑,周围房子不少,易筋经功法又是端得巧妙,邢捕头真叫个追不上他。不过邢捕头倒是也不着急,只是紧紧逼迫。地上有滴滴血迹,所以他知道空海定是身有重伤。而若是打持久战,自己胜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