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锦衣卫众人回到土地庙的篝火旁时,倒有五名道人在那里东倒西歪地休整。为首者,正是由中军都督同知陈质假扮的道人。陈质见到锦衣卫众人,连忙跑过来对申花落禀告道:“申指挥使!您可去哪儿了呀!北平都被燕王给攻陷了!”
锦衣卫众人面面相觑,申花落还没答话,白越抢上前来对陈质怒道:“你休要胡说!燕王被我等一路追逐,方才我亲眼见到他失足跌落悬崖!怎么能分身去攻打北平城呢?”
陈质瞪大眼睛道:“本都督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他手指着北平城方向,又说道:“我亲眼所见,燕王身先士卒,登上城楼,那些守备军,远远瞧见燕王,二话不说,径自将武器放下了!北平城几乎是不战而降!”
宋川与洪彦对视一眼,说道:“指挥使,看来方才山上之人,不是燕王,咱们中计了!”
白越慌得不行,连忙问道:“指挥使,这下可怎么办?那朱棣怕是不会让咱们进北平城了!”
申花落面无表情,淡淡道:“回金陵,请罪。”谁也不知道,申花落此刻的内心是复杂的,他虽不喜欢朱棣,但又为他的逃脱感到松了口气,因为他心中有个挂念之人,同样身在燕王府。
北平城此时已经完全落入朱棣掌控,但城中并没有什么异常,朱棣已经发布告示,令城内一如既往,不要对百姓有所干扰,只是在城门口加强戒备。
申花落带领锦衣卫众人向金陵行去,但夜色已深,他思量再三,决定寻一处行馆入驻。接着又派出几名探子,打算天明之后,将打探到的消息一并带回金陵。
他思量良久,觉得今晚一事着实难以启齿,命令堂弟申旭日快马加鞭去追那秉笔太监昌寿,交待他好生与昌寿沟通,不要将此事透露给圣上,等自己回金陵后,自会向圣上禀明。
宋川带上洪彦一同去打探消息,趁着夜色,悄悄摸向北平。洪彦心里正担心柳青,此刻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去见柳青。
现在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闭,宋川与洪彦先是来到城门下叫门,并拿出锦衣卫的腰牌,但城上的守军丝毫不为所动。
两人只好在城门之外找了个地方歇息,打算明早再乔装打扮入城。
他们找了一片空地,拾了一些干柴,点起篝火,在一旁铺上一块毯子,席地而坐。
宋川盯着着远处的黑暗,缓缓开口道:“那天,甲来说,凤凰剑华而不实,攻非攻,守不守,这个毛病的确是存在的。”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师父的凤凰剑,固然是流转如云,潇洒飘逸,但剑法终究还是要务实为上!”
洪彦问道:“师兄,我见你只用单剑,难不成只攻不守?”
宋川道:“我初入江湖也是用双剑,后来遇到高人提点,潜心钻研,将双剑的招式,一番精简,最终留下凤凰十三式。”他拾起一根小树枝,在泥地上写了一个“十三”,继续道:“使用单剑,看似只有攻,但不意味着没有守。想要克敌制胜,便要有剑走偏锋的觉悟。单剑,就是要将进攻做到极致!以攻代守,守中有攻,唯有这样,才能够真正的称作攻守兼备!”
洪彦仔细将这些话记到脑子里细细品味,赞道:“师兄说的果然是精髓!”
宋川笑道:“这些话,若是被师父知道,他定要骂我是逆徒了!”随即想起师父已经逝去,心中不禁一酸,又叹了口气。他站起来对着洪彦道:“来,我将那十三式演示给你看。”
宋川便在篝火旁将那凤凰十三式一一施展,洪彦在一旁看的入了迷。随后宋川让洪彦自行操练,将各方面不足之处一一对他指出,将多年的心得都传授于他。宋川年纪长洪彦许多,若旁人不知他们是师兄弟,只会以为洪彦是宋川的徒儿。
洪彦是勤奋刻苦之人,一练就不愿停下来。他天资甚高,不出一个时辰,便将那十三式融会贯通,令宋川惊喜连连。宋川暗暗想道:“如此璞玉,却没有名师教诲。仅凭着凤凰剑,即便终其一生,也不过勉强够到一流剑客,可惜啊!”他这般想着,竟又是长叹一口气。
洪彦好奇地问道:“师兄,何必又在叹气!”
宋川淡淡一笑,说道:“我只叹命数天定!有些人出生便是名门,能够习练世上最好的剑法,得到名师指点。而像你这样天资聪颖的人,却只能囿于凤凰剑,岂非造化弄人?”
洪彦爽朗地笑道:“师兄说哪里的话,我若是能够将凤凰十三式练精了,日后能够像大师兄一样,独当一面,便已经是得偿所愿!哪儿有什么可惜的!”
宋川喜笑颜开,说道:“你小子,说话倒是招人喜欢。你的心态很好!人生到了我这般年纪,便会切切实实地感到——知足方能常乐!你现在便有知足的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洪彦练的累了,也重新坐下来,抹一抹额头的汗水,向宋川问道:“师兄,我心中有个疑问,锦衣卫究竟是为了什么去调查凤凰剑派?”
宋川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大概是二十年前,那时候怕是你还没出生呢!”他回想了一番,继续道:“那时候,金陵城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皇城刺案’。有两名刺客翻入皇城,一路摸至乾清宫,接连击毙大内四大高手中的朱雀和白虎,懿文太子朱标当场被这两名刺客击成重伤!说来也是巧,刺客直奔乾清宫,想来刺杀目标该是洪武皇帝,可那日洪武皇帝并不在乾清宫,反而是朱标在乾清宫代理政务。说起来,真可谓是生死有命!”
洪彦听到这里,睁大了眼睛,想道:“仅仅依靠两个人便能够刺伤皇宫之内的太子,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宋川继续讲道:“那时,还没有锦衣卫。不过也正是因为那件事,洪武皇帝才有了设立直辖情报府衙的想法。三年后,锦衣卫设立,我便投奔到大伯的麾下,做了个小旗。”宋川一怔,忙道:“扯远了,言归正传!那时候的事情太远了,我也并不是很清楚,就说现在的事吧!”
他娓娓道来:“去年,那时还是指挥同知的申花落突然宣布说,有线报表明,在池州府境内,出现了与‘皇城刺案’有关的蛛丝马迹!并且他已经顺着线索,派人追踪到了九华山。后来原指挥使宋忠被调任到怀来,卫所内人事频繁调动,这件事暂时被耽搁了下来。等到申花落上马指挥使后,对此事极为上心,一接手,便将我和甲来喊过去——”
洪彦插嘴问道:“为何申指挥不派白越同知,而要派甲来那恶棍?”
宋川嗤笑道:“白越嘛,那是洪武皇帝直接塞到锦衣卫同知这个位置上的,大概算个赏赐的官,申指挥向来不待见他!而且他办事总是有些慢半拍,不好说不好说……嘿嘿!”他继续讲述道:“申指挥说‘皇城刺案’非同小可,命我等仔细筹备人员装备,随时出发。之后我便接了密令,去往池州府。我走的时候比甲来早些,所以并不知甲来到底去往何处,现在想来,该是申指挥使有意安排!只可恨甲来这厮,竟敢因私废公!根本不存在审问,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泄私愤!”
洪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想道:“宋川去了池州府!难道杏花村少华山庄上上下下是他杀的!?”他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问,试探地问道:“你去池州府,调查出什么了吗?”
宋川道:“池州府,杏花村,我们去了那里,还真的见到了那名刺客!说来也怪,那人轻而易举被我们擒住,好似根本不会武功!严加审问后才知,此人还有一个兄弟,二十年正是他们兄弟二人潜入宫中,刺伤懿文太子!
他兄弟二人本是九华山的樵夫。一日下山晚了,便寻了个破庙过夜,哪料庙里住着一个大和尚。那和尚给他们吃下毒药,逼他们练魔功。为了速成,一人只习练进攻,另一人只习练防守,五年便将魔功练成!洪武十三年,他们夜袭皇宫。先是那个大和尚引开了大批的亲卫,然后他兄弟二人用特制的钩索滑入内城。事情原委差不多便是这样了,我们详细查验户籍,他的兄长早已身死,遗有一儿一女,而他自己的家小全都在府邸之内,后来——”
此时的洪彦终于无法再隐忍了,他倏地站起,将长剑指向宋川,眼睛通红,痛恨地打断道:“后来!你便将他们全部杀死!再一把火毁尸灭迹!对不对!”
宋川颇觉莫名其妙,盯着洪彦,看了好一阵,说道:“他那个兄长家中,有一个儿子,那一晚不知所踪,我们搜寻很久都没见到。难道你便是他那个儿子?”
洪彦摇了摇头,面目狰狞地喊道:“不!我是李二年收养的义子!”
宋川冷冷道:“难怪户籍簿上没有你!”他以冷峻的目光看向洪彦,说道:“怎么,现在你要为了你的养父,与我动手吗?”
洪彦喊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宋川轻蔑一笑,突然以迅雷之势抽出长剑,将洪彦的剑撞飞开去,接着便架到洪彦的脖子上,说道:“你既然想要杀我,那便要有十足的杀意才行,像这般犹犹豫豫,指着我说那么多话,就是嫌命太长!”
宋川将剑撤下,舞了个剑花,收鞘。他又道:“既然你与他们有瓜葛,那么凤凰剑派的祸事,必然就是你带过去的!”
洪彦跪在地上,双手支地,涕泪横流,辛酸地想道:“没错!这一切,祸事的源头,是我!”
宋川看着地下的洪彦,平静地说道:“你无须自责,这些事本就不该是你这年纪应该经历的。你还年轻,日后你武功精进,那时若是还想杀我,再来不迟!”然后他便大踏步走向自己的马儿,上马。
宋川骑着马缓缓向旷野走去,走不过几步,勒马回头对洪彦道:“明日你便去大同府寻宋忠都督,我会为你休书一封。江湖太过凶险,你便在那里当个校尉,带着柳青,好生过安省日子吧!”
刘鸣慢慢从昏迷中醒转,只觉脑后似乎有流水的声音。他想动一动四肢,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处于麻痹之中!即便是想动动手指,也同样不能。头!头能动吗?也不能!
他的状态就像是一个灵魂被束缚在了一具躯壳之中,毫无控制能力,只有神志在感受着身外世界的威胁。这是任人宰割的状态!
“那是什么!?夜空之下,一双绿色的眼睛,它在看着我吗?这是什么,怪物吗?野兽吗?不好,它扑过来了!”刘鸣又急又怕,瞬间再度昏死过去。原来,夜晚中,是一只夜枭在捕猎,它从枝头向下扑出,抓住一条白蛇,然后扑腾几下翅膀,便飞走了。
次日,刘鸣蓦地睁开眼睛,清醒了过来,带着点惊恐向周围打望,却发觉自己头顶的天空已经不见,反而更像是身处一个洞穴之中。他想道:“是谁将我带过来的呢?”
他努力仰起头,不禁喜出望外,只因昨夜还不能动的头今天可以正常运转了。他发现自己身下垫着一张兽皮拼成的垫子,入手软软的。然而手臂仍是不能动,一碰就痛。他想要耸动一下后背,却发觉后背僵硬得像块铁板,根本动弹不得。
这个洞穴,显然是有人的。他尽力环顾四周,发觉屋内都是一些简单的木制物件,简陋但不寒酸,每件东西都做得很是精细的样子。
一个脚步声慢慢踏进来。一张满是胡须头发花白的老脸伸到刘鸣眼前,对着他看了看,笑道:“终于醒了!”他的口音听起来蛮怪的,又听他道:“我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和人说过话了!嘿嘿!”这个笑声显得阴森渗人。
刘鸣问道:“老伯,你是何人?我为何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