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凯示意吴清廉莫慌,然后他走到刘鸣那里,对刘鸣使了个眼色,抬头挺胸,朗声道:“你们可是将官印藏了起来?”刘鸣会意,知道袁凯老人家是要帮着自己开脱,于是回道:“没错,那官印在我的一位知心好友手中,他对我说,有了这个官印,便可以……呃……”他不知照磨是何职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赵颖接口道:“便可以大摇大摆私吞府库钱粮,届时将罪名一股脑儿盖到那昏官的头上,自己则溜之大吉,逍遥快活!”
那堂弟吴学识在旁边干站了半天插不上嘴,这时找到机会,喝道:“小子!你说谁是昏官!”
赵颖一脸无辜地道:“这是他朋友亲口说的,我哪里知道,你觉得他在说谁就是谁咯!”
“你!——”吴学识一时口拙,涨红了脸,急得眼珠左右乱转。吴清廉拍了吴学识脑袋一下,喝道:“闭嘴!”
袁凯急道:“哎!府库内宗卷、典籍、钱粮等往来账目、绢帛物资台账数不胜数,他若是在那里胡作非为,乱搞一气,北平城必然是乌烟瘴气一团糟!届时,皇上怪罪下来,不但要追查到底,北平的所有官吏都要遭殃!二位快些劝劝那位好友,不要殃及无辜,将官印拿回来罢!”
袁凯连使眼色,刘鸣应道:“好,我这就去找他讨那个官印。”说着便拉着赵颖要走。
可赵颖兀自站着不动,说道:“那位朋友还说,北平乃北方重镇,必然府库充盈,平常人一年不过十余两收入,此次若不赚个大的,岂不让人耻笑!我对他说,你想要赚多少?谁料他这人毫无大志,竟说‘怎么也得赚个二十两才行!’”
袁凯心道:“赵家这小妮子可真够贼的!让你们赶紧逃走却在这里讨价还价!”他回头对吴清廉说道:“看样子那人没赚到银两是决计不肯交还官印的了!哎,北平的官吏这遭,难了呀!”
一提到钱,吴清廉瞬间就明白这些都是惺惺作态,可官印在别人手里,假的也得当做真的来对付!他从袖子里掏出早上赚来的那锭纹银,说道:“我千里为官,身上全部家当就这十两银子,还望两位小兄弟能够为我向他通融开恩呐!”他眼中泪光隐约,看来是真舍不得这银子。
袁凯从吴清廉手中抠出银锭,按在赵颖手里,郑重地道:“此事非同小可,莫要再胡闹!一个时辰之内定要将官印拿回来!”
就这样,刘鸣和赵颖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客栈走回去,留下吴清廉和吴学识在那里垂头丧气。吴清廉暗暗发誓,定要上下剥削,将亏损大大地赚回来!
刘鸣和赵颖从客栈换了衣装,拿了官印,退了房出来,回头去寻袁凯。半路上,赵颖见天色不早,对刘鸣道:“我本是昨夜和爹爹赌气,今早换上弟弟的旧衣偷跑出来,现在也该回去了,不然爹爹真来寻我,就有大麻烦了!”
刘鸣早就看出赵颖定不是那种无家可归之人,当即应道:“嗯,你回去吧,明天我们再见!”两人约定,在西郊宅院的后门,只要刘鸣装作布谷鸟一样喊出“布谷——布谷——”赵颖便出来相见。
刘鸣独自来到那大树下,将东西交给袁凯老人家,而吴清廉等人都不在。袁凯大笑道:“你们年轻人做事,哪里懂得周全!若是他仍这里,将你抓起来,人脏俱在,你还有机会跑吗?我早已让他在城隍庙等我的消息!”
刘鸣拜谢袁凯,袁凯大笑,仍旧像上次那样,乐悠悠地哼着小曲,远去了。
次日一大早,他便风风火火地来到西郊宅院后门,学着布谷鸟叫道:“布谷——布谷——布谷”。
过了好一阵子,还是不见赵颖。他伸长脖子,双手置于嘴两侧,正要再喊几声“布谷”。
谁知,背后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怎么不喊了。”
这声音好生熟悉!刘鸣回转身子乍看之下,心神一荡!眼前站立之人,竟是位貌美如花的少女!她肤白细腻,眉眼含俏,一颦一笑莫不令刘鸣心花怒放,尤其她那微笑时两个浅浅的梨涡,更是令刘鸣陶醉,真应了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刘鸣喃喃道:“你……你是赵颖!你……换了女装竟是这般好看!”
赵颖嗔道:“什么叫换了女装,我从没说过我是男子,我本来就是女子啊!”
刘鸣盯着她看,眼睛简直舍不得挪开,只听他支支吾吾地问道:“呃……那个……我能不能碰一下……”说到一半又觉得太过唐突,犹豫半天说不出口。
“什么?”
“你的那个梨涡,浅浅的纹路,笑的时候就会有,我觉得很好看……能不能……”刘鸣微笑着说道,“触碰一下?”
赵颖初时觉得很是意外,但仍旧含着羞,微微点了点头。
刘鸣伸出食指,轻轻触碰了那个梨涡——真是奇妙!触手之处,竟是绵绵柔柔,好似融化了,这令刘鸣好不惊讶——原来女孩子都是雪做的!
赵颖说道:“好啦,我们到处走走罢!我最怕热,今日倒是细雨绵绵,嘿嘿!我最喜欢雨啦!”又是嫣然一笑。
“你爹爹允你出门了?”
“没有……”赵颖略带调皮地说道:“好像燕王府有事,他大早便出去了,我跟娘说出去买女功——”她“噗嗤”一笑,说道:“还好我跑的快,不然她便要随着我一齐出来了!”
刘鸣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欢喜。
二人隔三差五就相约出去游玩,到处逛、到处品尝美食,半个月的时光,如灯火熄灭一般,忽地一下,便没有了。
这一天,刚一见面,却见赵颖忧伤地对刘鸣说道:“这半个月来,我常常出来与你相会。为了见你,我现在……对娘说的谎话越来越多了……我有时候会自责,为何我竟会变成这般样子!”
刘鸣说道:“那又何妨,你为何不索性直说呢?”
赵颖缓缓摇头,说道:“不行的……爹爹此番来北平,我隐隐觉得,是为我的亲事。爹爹虽是武艺高绝,但他对于权贵有着狂热的追求。而且爹娘对我的期望很高,总是希望……哎……不说了……”
刘鸣暗自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与你……”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转而说道:“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呀!”
赵颖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我只知你姓甚名何,却连你家住何处、人品秉性等等,一无所知,我实不知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好似赌博,跟你走,放手一搏,搏对了或许是幸福的,可搏错了,那又会是怎样呢?我……我不敢赌!”
刘鸣心里一阵难过,五味杂陈。她的担忧何尝不是对的!自己有什么?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名字!看看申花落和专毕,甚至是洪彦,自己连个仗剑天下的资本都没有!又拿什么保护她?忽然之间,他觉得现实如此无力,无力到苍白。
半响之后,“好啦!好啦!那些还很遥远,我想,重在当下,结果或许并不重要。眼下还能欢乐,就要好好感受,明日愁来明日愁嘛!”赵颖道。
刘鸣从怀里掏出一支镯子,强打起精神对她道:“如果有一天……就让它永远伴着你吧!”
赵颖默默地戴上镯子,那翠绿翠绿的圆环,衬得她更加白皙了,她亮出手腕,向刘鸣展示。她看着刘鸣,怀着忧愁又温暖的心淡淡地笑了。她以轻不可闻的声音道:“傻瓜,搞得像道别……”
微风之中,裙摆轻扬,眼前人俏丽的容颜,温柔的笑靥,还有看向自己的和煦目光——刘鸣永世难忘。
羽仙楼作为北平首屈一指的酒楼,大江南北的名菜,这里都能吃到,连洪武皇帝最爱吃的‘金陵片皮鸭’,这里竟然也有。
刘鸣同着赵颖于二楼临街的一侧位置坐下,此处居高临下,将大半个北平城尽揽眼底。小二端着‘金陵片皮鸭’上来,那酥香扑鼻的烤鸭,隔着老远就传味过来,诱得刘鸣口内生津,倒似望梅止渴了一般。
两人有滋有味地品尝眼前的珍馐,却不料走过来一人,在桌子上“嘭”地拍出一掌,将那桌子拍得粉碎!满地的盆碗杯盏乱成一滩,油脂酒水洒了一地。
刘鸣莫名其妙地,站起身来,正要抬头看去,却听得“啪”、“啪”、“啪”几声,赵颖在座位上捂着脸,自己头上、脸上也挨了巴掌。他怔在当场,糊涂了,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位个子不高,胀红了脸,处于暴怒之中的大叔是谁?为什么?
赵颖胀红了脸,微低着头,站起来,左手暗暗指了指那位大叔,面容惨淡地用唇语说道:“我爹。”刘鸣暗叫不妙,这是她的爹爹——赵乾!
说来也巧,赵乾早上照例去燕王府‘看望’患了疯病的燕王。往日他都会在燕王府待到晚上,可今天中午他却寻了个借口,匆匆从燕王府赶回家去。
赵乾在街上趋步而行,脑子里还在为燕王府的事情发愁。忽地远远看见羽仙楼二楼坐着一位身着淡淡绿色袍子内衬白襟的女子,不是赵颖还能是谁?可是她对面竟然坐着一个陌生的臭小子!
饶是赵乾内力深厚,此刻他的脑中好似有一个漩涡在不停打转,恍惚了一下。他大踏步上了羽仙楼,之后便有了左右开弓,对着二人头上各甩了一阵巴掌。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你——”赵乾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气得憋住了呼吸,右手又是举掌欲打。
刘鸣赶紧拉住赵乾的手,喊道:“伯父!伯父!您别——”
赵乾处于气头上,听到这个臭小子竟然胆敢喊自己为“伯父”,心中怒气更盛,想道:“他?!算个什么东西?”赵乾又惊又怒,甩开刘鸣的手,右掌又往刘鸣头上扇去,不经意间竟然运起了内劲,掌势中还夹带着劲风!
刘鸣始料未及,没有丝毫防备,无法躲闪,竟被打昏过去!
赵颖吓得惊叫一声。
赵乾虽是暗骂自己下手无状,但仍旧怒道:“看看你结识的人!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竟然是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人!简直就是废人!”赵乾瞟见刘鸣的玉佩,继而又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对赵颖道:“他是白莲教的人,哼!你想都别想!”
赵颖还想要去救醒刘鸣,却被赵乾一把拉走,他又道:“还不快走,嫌丢人丢的不够吗!?别管他,他会没事的!”
刘鸣独自昏倒在羽仙楼,不久便被小二救醒。他赔偿了羽仙楼的一应损失后,灰溜溜地逃下了楼。
他逃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处,脑中一片混乱,完全不知所措,随便找了一棵大树,倚着它,颓然坐倒。他脑子里恍恍惚惚地想道:“这一切仅仅是一场梦吗?”
有一个人,缓步走过,对着地上的刘鸣,看了又看,惊喜地喊道:“哥!你怎么在这儿!”
刘鸣狐疑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淡淡桃红袍子的姑娘站在那里,鬼灵精怪的,对着他张大了眼睛,露出意外之喜的表情。他皱着眉头,不悦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没错啊!”她盯着他的玉佩看了看,说道:“就是你!你小时候就戴着这块玉佩!你不记得我了吗?小时候,我总是背着一个背篓,头上顶着一对丸子发髻,你不会真的没有印象了吧?那还是在山里的时候呢!”
刘鸣恍然大悟地道:“想起来了!你是闫叔叔带过来的女娃,你叫……叫……”
“霜儿!”
“对了,闫霜!你是闫叔叔收养的!”刘鸣叫道。
霜儿撇了撇嘴,不满地道:“你为什么偏偏提到我是收养的,哼!”
刘鸣只好尴尬一笑。
霜儿眼神中灵光闪动,笑道:“既然这么巧,借我玉牌一用!”
刘鸣的玉佩从不摘下,他戒备地问道:“你要干嘛?”
“放心,我只不过是拿来用一下下,很快就会还给你!”霜儿又想了一下,说道:“一炷香的时间!”
刘鸣虽然不知她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颇不放心,但霜儿毕竟是闫叔叔的女儿,只好将玉佩摘下,交给霜儿。
霜儿接过玉佩,笑嘻嘻地走了,还不忘回头对刘鸣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