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毕在横梁向下扫视一众锦衣卫,嘴角倒是泛上一丝轻蔑的微笑。
红衣人一把将葛诚从地上拉起来,推给黄衣锦衣卫,吩咐道:“白越,你退下,照看好葛诚,我来仔细会会这个‘梁上君子’!”他右手舞了个剑花,持剑于侧,走到横梁下,抬头看着专毕道:“素闻‘一点红’杀人于无形,今日一见,却是名不符实。”
专毕冷笑道:“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一点红’,杀人便是杀人,我从不拘泥于形式!”
却见红衣人傲然道:“我申花落出师二十载,获职锦衣卫亦有十七载,手中查办的人数以千计,未遇敌手。听闻你久负盛名,亦是从不失手,可是今日,我却要看看你还能如何得手!”
专毕针锋相对道:“夕日刺客专诸刺杀吴王僚于宾宴之上,虽有五百甲兵环伺,犹死。此刻,我眼中的葛诚,已经是死人一个!”
“专诸舍身赴死,你也能吗?”
“若以身死而利燕王,虽死无憾!”说罢,专毕整个人化成一支利剑向申花落刺去,去势极快。申花落立刻使出‘西出岐山’,左脚踏上一步,剑尖横扫而出,竟是要硬碰硬。
哪料专毕剑刚刺出,脚在横梁上一勾,整个人身形一滞。借着这个停顿,他顺势一个跟头蹲到了地上,随后又是双足发力,挺身刺向申花落的小腹。
申花落见他变招快似鬼魅一般随心所欲,心里一惊。但他毕竟经验老道,急使一招‘金鸡独立’右脚抬起,手中长剑右下划去,架住了鱼肠剑。
专毕连续两招没有得手,向后退去,毕竟缠斗不是刺客的强项。他站定身子,见一旁客桌上有一支满是筷子的竹筒,伸手拿在手中,将里面的筷子尽数甩向申花落,紧接身形舞动,又是一剑向申花落刺去。他每一次发起攻势都是迅如闪电。
一旁的白越瞧见专毕这样的手段,连连叫道:“卑鄙小人!无耻!”
申花落连忙舞起剑花,打落筷子。这些筷子来势并不凶猛,他料到是虚招,早已防着后面专毕刺来的一剑。他全神贯注,运足周身劲力,剑花越舞越快,使出‘清气满乾坤’的剑诀,左手背负在身后,右手单手将剑招全力施展,身前一丈内都是他的刀光剑影。
专毕的鱼肠剑继续向前刺去,可令人疑惑的是,这一剑去势不快,气势也不凶猛,与其说是刺上去,倒不如说是自己撞向了剑网。申花落心道:“此人必当命丧当场!什么天下第一刺客,沽名钓誉而已!”想到这里,嘴角轻蔑一笑,好似胜券在握。
只听‘噗’、‘噗’几声,申花落的剑已经刺破了专毕的手臂和胸口,但指向申花落面门的鱼肠剑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快!申花落隐隐瞧见专毕胸口有金光泛出,心中一震:“难道是传说中的金丝甲?!”他见躲不过鱼肠剑,只好弯曲右膝,身子便向右边倾斜仰倒,然而仍是慢了一步,头顶乌纱帽的边缘被刺中,摔落在地。
专毕这一击又不中,还要退开,但此时两人距离不过一尺,申花落右手迅疾刺出,饶是专毕后退的身法极快,大腿仍是中剑。受伤之余,专毕没有恋战,飞身从窗口隐没不见。
申花落毕竟是胜了,总算有惊无险。他转身对着白越一阵吩咐,便见白越领着葛诚,在三名千户的护送下,率先走了。
申花落缓缓走到了刘鸣这一桌。刘鸣这才于近处仔细打量他,只见此人三十出头,剑眉星目。其气度之潇洒,可谓玉树临风;容貌之华美,可比潘安卫玠。更由于这身绯红官袍,增添瑰丽之美!
申花落与赵颖二人,皆是“花容月貌”,此刻两人分处左右,刘鸣倒生出荣幸之感。
申花落狐疑地对赵颖问道:“阁下是哪一位官员,竟然如此之年轻?”
赵颖眼光躲闪,怯生生答道:“下官……下官是新任北平府照磨……”
申花落冷笑一声,说道:“倘若你是现任北平府照磨,我或许不知,可新任照磨吴清廉——”他的话语被外面的怒吼打断,“一点红!”,听声音像是白越的吼叫。继而又传来一声哀嚎,申花落面色一变,叫道:“不好!”随之一个兔起鹘落便从窗口跳出去,也不见了。
刘鸣和赵颖暗松一口气,毕竟冒充官员是重罪。二人赶紧溜走,身后远远传来申花落的训斥声:“废物!全是废物!连一个受伤的刺客都防不住!你们四个人!”
他们生怕申花落追来,一路狂奔,奔到最后,胸口似乎有一只小兔子将要跳出来。
“不行!不行!跑不动了!”赵颖率先在一棵大树下找了个石凳坐下来,接着说道:“难道你不会轻功吗?这样跑起来可就轻松多啦!”
刘鸣脸一红,说道:“我自幼经脉就过分粗大,丹田的内力不足,无法将内力汲取出来,所以根本无法习练轻功……”
赵颖立即改口道:“好啦!好啦!没有轻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怪我身上这件官袍大了点,跑起来很是不便!”
“那申花落好生了得,剑法精妙,模样更是丰神俊朗,真是不曾想到,天下竟然有此等人物!”刘鸣突然夸赞道。
赵颖插嘴道:“人是俊俏,剑法嘛……我倒是见过更厉害的!”
刘鸣不信,笑道:“你可不要乱吹!”
“当然不是我吹!你不知道天下最著名的剑法是‘长江三叠浪’吗?我们那里三岁小孩都会!”
“没听过,很强吗?”
“创立‘长江三叠浪’的那位赵前辈仅凭这一招,做到了三川五岳,五湖四海之内无敌手。洪武皇帝不但赐给他一把名为‘工布’的古剑,令人在剑鞘上刻下‘天下第一剑’,还御赐他一座山庄,就在颍州西湖之侧,号曰‘镜湖山庄’。”赵颖转头看着刘鸣,继续道:“你想不想见识一下?我使给你看!”
赵颖在地上捡起一支树枝,刷刷刷甩动几下,试了试手感。随后他摆了个架势,立在那里,屏息凝神不动。半响之后,却见他遽然向身前突进,挺“剑”刺出,不,倒不如说是“剑”拉着他向前突进!
赵颖只使了一招便收“剑”,刘鸣问道:“只会一招?”
赵颖微微摇头,说道:“‘长江三叠浪’只此一招,其精义便是这一刺。虽是有着三叠浪之名,但多的只是后续的变招而已。此招,更重剑意而非剑招,须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和令对手胆寒的剑意!不然,一剑软绵绵刺过去,别人随随便便就化解了。倘若他对你反手一击,怕是你的命就没了,因为‘长江三叠浪’只攻不守!”
赵颖将手中的“剑”往空中虚刺一下,又道:“想当年那位前辈连变招都不需用,别人明知道他就这么一招刺过来,可就是没人防得住!”
刘鸣大喜道:“那我要是学了,岂不是也能一招鲜吃遍天?”
赵颖白了他一眼,说道:“那倒不然,此招最重要的是剑意和气势,没有这两样,就是花架子而已。剑意和气势,须得有深厚的功力才行,没有长年累月的练习是绝无可能拥有的!所谓比试,更多的时候比的不是剑法的精妙,而是功力的深厚和基础的扎实!不然,人人学了‘长江三叠浪’就成了高手,哪儿来的低手呢?”
刘鸣好似茅塞顿开,说道:“原来有这么多门道!咦,看你说的很是精妙,怎么偏偏不似会武功的样子?”
“这些都是我弟弟讲的,爹爹不让我习武!”然后他把双脚从袍子下面往外露出来,说道:“看,这双鞋就是他的,他小时候练剑很勤,鞋子总是很快就破了。那件旧衣服也是!”
“你弟弟剑法很厉害吧?”
“嗯,据他自己说,他很强!”
“对了,你说的那位前辈与你同样姓赵,不会是你爹吧?!”刘鸣突然想到。
赵颖淡淡一笑,说道:“我爹叫赵乾,不过我说的那位前辈却是我的祖父!”他站起来,看着这一片绿树成荫,又说道:“这里倒是不错,很是安静,这棵大树也不错,在下面乘乘凉也是极好的!”
便在这时,从一旁的灌木丛跳出来一队官差。为首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大脸官人!只见他身边的伙计大喝一声:“就是他们!哪里跑!”这个声音好似打雷一般哄响。
刘鸣二人唯一的出路便是往回逃,但那个方向又有锦衣卫,真是难以抉择!便因犹豫了片刻,二人竟被堵在了树下。大脸官人步步紧逼上来,脸上带着狂怒、嚣张的气焰,一副要将二人生吞活剥的态势。
大脸官人伸出两根手指,狠狠遥戳刘鸣二人。他刚要开口叫骂,只听‘啪嗒’一声,头顶挨了什么东西的砸。他定睛往地上找去,竟是一只肮脏破烂的布鞋。他举头往树上看去,嚷嚷着:“谁在树上!”他的那个伙计也跟着附和叫喊。
大树枝叶繁茂,看不见人。过了半响,一位老人家才抖抖索索地抱住大树主干慢慢往下攀爬,像一只青蛙一样。将要落地之际,右脚还在地上摸索踩踏好一阵子,才放心站到地面。一下地,他便风风火火去他那只鞋子。光捡起来还不算,瞧见鞋子上沾满灰尘,便在大腿上一阵猛拍。尘土飞扬起来,引得大脸官人连连以袖遮面。
大脸官人的伙计对着老人家骂道:“好死不死的,在哪儿睡觉不好啊,跑到树上,不要命啦!别拍了!一边儿拍去!没看见我家大官人在这呢吗?!”
刘鸣瞧得仔细,这个老人家不是别人,就是在永定河洗澡那位。他对别人的话充耳不闻,将鞋子穿好,挠挠头,挠挠身子,又捏起身上的跳蚤,手指“啪”就往外一弹。
大脸官人的伙计又要开骂,却被大脸官人阻拦。
只见大脸官人微拱双手,轻声细语地对老人家问道:“您——是袁凯大人吧!”
“你认识我?”老人家狐疑地问道。
大脸官人双手半握拳搓来搓去,赔笑道:“下官吴清廉……曾是上元县主簿……”然后指着那名伙计道:“这是鄙人堂弟吴学识。”
老人家袁凯琢磨了一下,摇头道:“上元县主簿?不,你不可能认识我!”
“嘿!家父吴有德是太医院院判,当初您老人家在都督府教授众大臣君臣礼仪之际,家父曾领着下官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嘿!下官别的本事没有……识人过目不忘!”
袁凯点了点头,说道:“吴有德,嗯……当年的皇城刺案,刺客误中副车,刺伤了懿文太子,重伤难治!还是多亏了吴有德以针灸之术,疏通血脉,方才使得殿下醒转。”
“那还是多亏了您的提点呀!您与懿文太子有旧,若非您极力推荐,恐怕太医院仍是那班老木头、老庸医在祸害皇室!”
“吴有德可还好?”
“家父身体安健,去年又蒙陛下垂恩,已获封御医。”吴清廉不无得意地道。
袁凯边打哈欠边问道:“你不在上元县待着,怎么到北平来了?”
“下官来北平是赴任北平府照磨,嘿!也算是升了!”然后他头扭向刘鸣二人,话锋一转,言语愤恨地道:“这两个不知是哪儿来的臭小子,竟敢偷窃本官的官袍!假扮朝廷命官!按大明律:受假官者,杖一百,流放千里!——”
吴清廉的声音越来越响,袁凯连忙止住他,说道:“诶!你呀!这么大声,还怕杀头之罪来的太慢吗?”吴清廉一头雾水,皱紧眉头看着袁凯。
袁凯继续道:“他身上的常服,可是你的?”吴清廉连连点头。袁凯又道:“你的官印何在?”吴清廉忙摇头表示不知。
袁凯叹道:“丢了常服不是大事,可官印丢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不会不知吧?”
吴清廉低头听着,脖子慢慢伸长,眼睛也逐渐瞪大,急向袁凯哀求道:“袁公,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