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内，仍旧是“安然酒家”，刘鸣与专毕相对而坐，对酌而谈。

　　“你肩伤已经好了吗？都可以喝酒了。”专毕笑道。

　　“其实早就好了，那日燕王出征沧州，我便向燕王请求随行，但那蒙古医师却告诉燕王，说铁箭镞劲力太猛，撼动了肩骨，要修养半年才稳妥。这不，我就这样躺在家里读《三国志通俗演义》！”说罢，刘鸣手轻轻拍了拍桌上的一本册子。

　　专毕羡慕地说道：“瞧你这小子，恢复的竟这般快！若是换做旁人，怕是凶多吉少，半条命也没了。”

　　刘明举起一杯酒，对专毕说道：“所以呢，这杯酒首先敬你，箭伤得治还要多谢你！”而后一饮而尽。

　　专毕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其实我不过是雪中送炭，要论真正救你性命的还是那蒙古医师。草原上的人，对箭伤的确有独到的疗法！”

　　刘鸣又倒了一杯酒，说道：“那日我中箭，好似半个身子都失掉了。铁箭贯穿而过，军医一筹莫展。铁箭不同于木箭，剑身精钢铸就，斫又斫不断，箭头有倒刺，拔又不能拔！要不是你的这把鱼肠剑，削铁如泥，将那支铁箭斩断，我怕不是要带着那支箭去见阎王而不是见燕王咯！”

　　专毕嘴角露出浅笑，说道：“说来也是你命大，我作为刺客，并不随军冲阵，一直留在北平。可是道衍大师有口讯带给燕王，我当然是义不容辞！那口讯甚是奇怪，我记得好像是‘一鸣惊人，再名天下’！”

　　刘鸣不懂这句话所指为何，只是问道：“你说的道衍大师可是燕王府那位姚广孝？传言此人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略，更对贤才独具慧眼，兼有先见之明，不但是燕王殿下的‘张良’，更是‘萧何’！”

　　专毕手指连指刘鸣，说道：“不错，不错！你这个比方很贴切！遥想当年，刘邦有萧何、张良、韩信三才，方能问鼎天下！现今，燕王自己便是‘战必胜，攻必取’的帅才，如此一来，加之道衍大师的辅佐，亦有三才，天下可期！”

　　“可是你又怎会与道衍大师相识？”

　　“道衍大师对我恩重如山！那时，我错手杀死那瘸子，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生。幸而得遇道衍大师，他对我说，‘古往今来，士为知己者死，没有王的刺客，只不过是屠夫而已。’于是将我引荐给燕王，我这才开始为燕王效力。燕王待我甚厚，视我为心腹，还将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甲赐予我。”说罢，专毕拉开胸襟，露出那件金灿灿的宝衣。

　　刘鸣侧目说道：“竟有这等美事？如此宝衣为何燕王自己不穿？”

　　“那时我坚辞不受，可燕王对我说，‘本王要做的事业，须得万人敌，区区宝衣，又有何助益？而你要做本王的利刃，舍身赴死，虽万死而不辞，我想你比本王更需要它！’想不到，燕王对我这个粗人竟是这般看重！”他喝下一大口酒，放下碗，朗声说道：“痛快！要死便要为燕王这样的人物死，才死得其所！就如豫让所言‘国士遇我，国士报之’！”

　　刘鸣拿起放在桌上的鱼肠剑，拔剑出鞘，仔细端详。只见剑身遍布古纹，弯弯曲曲，真的便如鱼肠一般。他收剑回鞘，又拿着它对比着专毕。专毕人很瘦，偏偏骨架很是高大，这一截一尺长的鱼肠剑，倘若是握在他手上，便如一支毛笔一样，真是有趣！

　　专毕说道：“那瘸子曾告诉我，鱼肠剑，乃是‘勇绝之剑’——”

　　这时，酒肆外传来一个声音，喊道：“刘兄！燕王回师，就要到王府了，你还在这里喝酒！”

　　刘鸣向外一看，这人面貌俊秀，皮肤白洁，不正是三保！他应了一声，说道：“我这就随你去拜见燕王！”说完，又转向专毕，问道：“你不去吗？”

　　专毕甩甩手，说道：“我向来不参与兵事！”

　　燕王府议事厅内，上首两把椅子，朱棣坐在左首。右首坐着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僧，穿着一身深棕僧袍，披着一件袈裟，大概便是道衍大师。诸位燕军将领如朱能、陈亨、谭渊、丘福、薛禄等人以及二世子朱高煦俱在，可是唯独不见张玉。

　　刘鸣好奇，脱口问道：“张玉将军呢？”三保听了，眉头惊得扬起，急拉刘鸣的袖子。

　　朱棣竟然是泪水脱框而出！道衍大师说道：“殿下，东昌虽然溃败，然燕军坚韧，生生不息，稍作休整，又可卷土重来，何以痛哭至此！”

　　“胜负常事，不足计较，只恨痛失张玉！眼下艰难之际，失却贤良辅助——”话未绝而音已断，朱棣双手掩面恸哭，不能自已。众将心中悲戚，见燕王如此爱惜张玉，心中皆是感激，一时间，众位铁血男儿，竟是纷纷泪目。刘鸣见朱棣真情流露，对朱棣大为改观。心道，此人果真对部下情深义重！

　　朱能叩头请罪，说道：“都怪朱能不周，没有及时知会张玉撤退！”其余众将纷纷叩头请罪，责怪自己作战不力。

　　良久，朱棣终于平复，对众人说道：“此战，只怪本王一人！以为南军懦弱，燕军战无不胜，导致孤军深入！所谓骄兵必败，便是这般！你们都起来！事由对错，皆了然于胸，本王不是拎不清之人！”众将听闻此言方才站起。

　　“好了，征战多时，你们也该尽早回去见见妻儿，退下吧！”朱棣缓缓甩了甩手。

　　众将皆告退，堂上只留道衍一人。

　　道衍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臣曾对燕王语‘靖难事易，只不过耗费两日’，东昌东昌，昌字便是这两日。殿下自起兵之日起，逢战必胜，只不过在东昌遭受一败，正如前言。如今东昌之事已毕，往后再战便会一帆风顺。大王莫要气馁，此时更当锐意进取。南军久败新胜，不过是回光返照，若再遭迎头痛击，便会如风卷残云，一吹即溃！”

　　“本王有一事不解，出征之际，你为何不知会吴名与我同行？南军火器繁多，若有他行风催沙，南军亦无计可恃！”

　　道衍继续说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之所以没有让殿下知会吴名，只因东昌乃是必败之战。一则燕军常胜乃骄，该有一败。再则，是叫南军死而后生，生而复死！如此，南军便会心如死灰，无可燎原。如今，因张玉之死，燕军众志成城，只要兵士稍作歇息，待粮草齐备，便可携复仇之志，横扫南下，无人能挡！”

　　燕王听完，轻轻点头，称善。

　　一个月后，部队修整完毕，原本只剩下七人的燕云十八骑也补充了三人，加上伤愈归队的刘鸣，勉强凑出十一名骑士。

　　朱棣令僧人修建斋堂，祭拜阵亡的将士。他慷慨陈词，再次涕泪横流，脱下身上的袍服，焚烧在堂下，激励众将。而后不久，燕军再次出兵南下，进军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