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轮在沿途大港停了几次,下午四点左右终于到达了航行的终点——H市东清码头。码头边,几艘巨大的远洋货轮静静地停泊在水面上。来自大平原的战友们仅在电影和画报中见过这样大的船,他们都感到特别新奇。只是眼前的大货轮船体斑驳,不像图画中那样美丽鲜艳。这些巨轮,好像经历了太多的风吹浪打,现在已疲惫不堪了。它们静静地在港湾里休息,聚集着力量,准备更艰苦的航程。
江轮靠岸后,在带兵领导的指挥下,夏之阳和战友们有秩序地下了船。在离码头不远的广场上,战友们再一次被点名集合,然后坐下来,等待领导分配每一位新兵的去向。
已近黄昏,一轮红日慢慢坠下,晚风微微地吹着,却没有一点寒意。几朵被夕阳染红的浮云,静静地飘在高远的天空。在夕阳的金辉里,这个东方大都市显得更加美丽诱人。
少年时,夏之阳心目中最美丽、最伟大的城市就是这里,它简直就是神话一样。它不仅风光秀丽,还有好多大工厂,生产着让人们争相购买的商品。老家墙上贴的风景画,好多都是这里的风景。那些闪亮的霓虹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与落后而平静的小村庄形成鲜明的对比。人们憧憬着、向住着天堂一样的大世界。现在,看到眼前这梦寐以求的地方,战友们心潮起伏。今后至少三年的时光,他们将生活在这座举世闻名的城市里,保卫着城市的安宁。他们感到自豪,也感到肩上的压力。
带兵的警官拿着花名册点名后,战友们被分到不同的支队,几辆军用大篷卡车把他们拉向不同的地方。孙立被分到一支队,听战友们说,一支队是H市武警总队的直属支队,新兵都是为当官的服务。在直属支队里,即有机会学到技术,又有可能接触大干部,将来上警校、转干都更有希望。从农村来的战友,谁不渴望通过部队走向城市,捧上铁饭碗?要实现这一愿望,进一支队就是最佳选择,孙立算是如愿以偿了。
在战友们羡慕的目光中,孙立坐上直属支队的车走了。夏之阳、王斌等一起来的老乡,被分到五支队。听说五支队驻守在H市的一个偏远的郊县,并分散在多个重要部门值勤,生活条件艰苦。
在警官的指挥下,夏之阳和战友们坐上卡车,向市区驶去。街道上车水马龙,街道两边高楼林立,灯火辉煌,霓虹闪烁。街道两旁的人行道上,人们或行色匆匆,或悠闲散步。街灯向前延伸,在黑夜里勾画出一条灯光的河流。新兵们坐在军用卡车里,看厌了都市的夜景后,都默默地坐着。不知他们是在想家,还是在想自己未知的命运?
“武警、武警,坐在这不透气的帆布篷里,就是这样的‘焐警’!都把我们快‘焐’熟了。”不知是谁,大概坐够了黑漆漆的卡车,嘟囔着说了一句话。战友们听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群年轻小伙子的心,就如同一堆干燥的木材,一点点火星,都会燃起快乐的火苗。青春本来就是充满活力的,人生的沉闷,社会的纷乱,生活中的生死别离……这一切如同天空的阴云,很快会飘浮而去的。
车队穿过市区,驶向一片漆黑的郊区。在朦胧的夜色里,夏之阳看到一片旷野,路边一排排笔直的树木一掠而过。九点多,卡车又驶进山区,转过几个山沟,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带兵的领导说,“请大家下车。”
“就是这里?”王斌小声地对夏之阳说。夏之阳抬头看到几排整齐的营房亮着灯,还有四周黑漆漆的山头。
战友们提着背包,乱糟糟地下了车,他们站在灯光里不知往哪里去。这时,一队武警战士走了过来。他们步伐整齐,戴着大沿帽,警徽在灯光里闪闪发光。夏之阳羡慕地看着他们,心想,这才是真正的武警战士。新兵们虽然穿着警服,但没有警徽,更没有军人的气质,还只能算是社会青年。那些武警战士是接新兵的班长,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他们在警官的简单安排后,立即分散开来,来到卡车前,把新兵们带进了各个营房里。
夏之阳与十几个新兵一起,跟着一位个头不高、文质彬彬的班长来到营房内。室内灯光通明,物品摆放得特别整齐,一排排双层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班长让他们随便找个床铺,好好休息。新兵们虽然对这一切都非常陌生,但也知道,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他们铺开崭新的军用被褥,简单地收拾一下,倒头就进入了梦乡。
晨曦的微光刚刚照亮玻璃窗,夏之阳就从沉睡中醒来。他揉了揉眼睛,通过一尘不染的窗户,看到营房后面就是山坡。山坡上布满青翠的毛竹,晨雾在毛竹间缭绕。密密丛丛的毛竹,在晨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
家乡的小院里,夏之阳也种了几棵毛竹。竹叶一年四季青翠欲滴,夏之阳非常喜欢,想不到这里满山遍野都是毛竹。窗户近处有几排笔直的杉树,树叶已落光,只有细而直的枝条。这种树在家乡是看不到的,家乡到处是杨柳,现在是黄叶飘落的时节了。
战友仍在呼呼大睡,几天的旅途让他们太疲惫了。每一个床铺上都铺着洁白的床单,草绿色的被子,寝室里非常整洁,是学校的寝室无法比的。展现在夏之阳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环境,他对前途充满了好奇和憧憬。当过兵的人都说,新兵生活是最辛苦的,但无论多么艰苦,他都不会畏缩。有人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在这三年的时光里,他也不会后悔,他要勇敢地面对一切,战胜一切,决不让别人看不起。
夏之阳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阵嘹亮的军号声打破早晨的寂静:“哒哒嘀哒,嘀哒哒哒……”战友们从梦乡中惊醒。在班长的催促下,他们匆匆地起床,洗漱,排队吃早饭。家里的早饭都是稀饭馒头,这里却是米饭加稀饭、咸菜等。米饭有些夹生,又有点糊味,不习惯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早饭过后,班长宣布,自由活动半小时,新兵们听了都非常高兴。夏之阳和王斌一起来到营房东边的小河旁,河水清澈见底,绕过山角流向远方。河边茅草丛生,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在寒风中已变得枯黄。田野的水稻已收割完,光秃秃的有些荒凉。在家乡,这时节麦苗正迎着寒风钻出土壤,为大地披上生命的绿色。
“怎么?又想家了?”王斌看到夏之阳望着田野发呆,笑笑说。
“即来之,则安之,想家有什么用。”夏之阳看了看王斌,也笑了。
“有志气,好好干,老乡。凭你的知识水平,混个一官半职的不在话下。”
夏之阳笑了笑说:“部队生活还没有开始呢,谁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
一阵集合哨声突然响起,他们匆匆回到宿舍。班长招呼新兵们围坐在一起,然后点了一下人数,给他们上了第一节课:“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新兵三大队的一员了。我们这十二个人是一个班,我是班长,姓王,今后我们就一起训练,一起生活。大家来自五湖四海,生活习惯也各不相同,但我们是一个战斗集体。有一首歌唱得好,我想大家也许会唱,那就是: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希望大家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刻苦训练,尽快完成一个社会青年到军人的转变。今天我们不训练,主要是搞内务,所谓内务,就是个人卫生。现在,我教大家学习叠被子。”王班长指了指自己的床铺说:“大家看看我的床铺,被子、枕头、警帽、武装带怎么放,放在什么位置,以后大家就这么放。”
王班长的床铺,那才叫整洁。被子已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像刀切的豆腐块一样,棱角分明。被子上面正中间放着大沿帽,被子前面十五厘米左右放着武装带,枕头放在被子的里边,用雪白的枕巾盖着。
“现在大家开始学习叠被子。”班长命令道。战友们立即七手八脚地忙乎开了,把被子叠好后,展开,再叠好,再展开……可无论怎样努力,被子仍是叠得像个窝窝头一样。新被子太软,叠好了,又鼓了起来,总是不听摆布。折腾了半天,没有一个新兵把被子叠得合格。班长无可奈何地摇头,新兵们垂头丧气地叹气。
“以后每天提前半小时起床,至少给我叠三遍,直到把被子叠好为止。大家听到没有?”班长严肃地说。
“听到了!”新兵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继续叠!”班长命令道。
第二天,新兵大队正式成立。各班班长带着新兵,排着不太整齐的队伍,来到营房前的训练场。刚排好队,几位武警军官来到队伍前,他们用威严的目光看着神色拘谨的新兵。军官们饱经风霜的面庞,立即让人产生一种敬畏感。一位中等身材的军官首先发言:“同志们好,我们新兵大队今天正式成立了。从今天起,你们头脑里就要有一个意识:你们不再是社会青年了,而是一名军人!军人就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流血牺牲。要实现由社会青年到军人的转变,靠的是认真学习,严格训练。通过三个月的强化训练,你们才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武警战士,完成党和人民交给的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他的口音怪怪的,不仔细听,真听不懂。后来夏之阳才知道,他是新兵大队的大队长,浙江人。“下面请教导员讲话!”大队长最后说。
教导员身材魁梧,面庞黝黑,浓眉大眼,国字形的脸庞,特别英俊。他往前走一步,微笑着对战士们点点头,用标准的普通话说:“欢迎大家来到部队!我们来自不同的省份,大家的生活习惯虽然不同,但来到了部队,我们就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一个战无不胜的钢铁集体。新兵大队就是要把你们锻炼成钢,而且要成为好钢。政治合格,军事素质过硬,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党指挥到哪里,我们就打到那里。上刀山,下火海,义无反顾!……”他的讲话,非常能鼓动人,战友们听了感到热血沸腾。
“下面,我们先来学习一首歌‘武警战士坚信党’。我先唱一遍,大家认真听。”教导员说着,用洪亮的男高音唱了起来:
“红旗飘飘歌声扬,
我们的心儿永远向着党,
武警战士听从党召唤,
步调一致团结向前方……”
然后,他又耐心地教着新兵们,并有力地打着节拍。夏之阳后来听说,这是教导员自己作词谱曲的歌,夏之阳对教导员更增加了几分敬意。
一轮朝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太阳的光辉透过晨雾,洒向满山遍野的毛竹,洒向一身橄榄色警服的战士们。毛竹青翠欲滴的颜色,与战士们身上的橄榄色警服几乎一样,给人以平和、悦目的感觉。年轻战士的精神面貌,也像意气风发的毛竹,蓬勃向上。你看,他们肩并肩地站在宽阔的训练场上,放声高歌,歌声汇成磅礴的气势,在山坳里回响。
学会了进入警营的第一首歌,接着付大队长作了训练前的动员:“战友们,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希望大家克服一切困难,把训练搞好,早日实现一名社会青年到合格军人的转变。下面开始训练!”
各班班长把战士们带开,来到各自的训练场地。训练场是一片宽阔的沙石黑土地,地面上零星的长着枯黄的野草。战士们从立正、稍息等最基本的动作训练起,一点点地培养军人的气质。夏之阳虽然觉得有些枯燥,但仍是认真地训练着。在电视里,他曾看到国旗班的战士护送着庄严的国旗,正步从天安门城楼走出,走过金水桥、长安街,来到广场上的旗杆前。升旗,敬礼,一连串的动作,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真羡慕那些武警战士,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做到这一切。
班长平时说话和蔼可亲,微笑时,眼角会露出几道皱纹。可在训练场上,他很严肃,很少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口令喊起来声如洪钟。在一步一动中,战友们一点点校正动作,把自己的动作约束在严格的框框中。就是这些无情而生硬的框框,让他们一点点地显露出军人的威武与壮美。
训练了一天,晚上,新兵们集中在大队的食堂里,听教导员讲H市的概况。H市的地理位置、行政划分、工业、商业、文化、以及光荣的斗争史等。听着教导员的讲解,夏之阳觉得比在学校听老师讲课还有意思。在部队里,只要是学习,必定会有歌声。学习的间隙,教导员常常教战友们唱一些传统的老歌,也教他们一些新歌:
“金好银好爹娘好,没有我们的社会主义好。
政策暖人心,生活步步高。
什么好,什么好,社会主义好……”
多么火热的警营啊,夏之阳很快就喜欢上了部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