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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李代桃僵

归藏赤血传 道吾山人 17164 2024-07-06 15:04

  沅陵城东,官军正在操练。三百身穿蛮人衣着的士兵有的手持刀盾,有的手丈八长矛,有的端一截木头,布阵操练。

  又有三百士兵习弩,本是郡里的军户。又有两百氐兵,在弯弓射箭,这些氐兵是诸葛邪花了一百五十匹丝绸、五十两黄金从南浦蛮王那里买来的。

  还有一百余氐兵交给刘猛,正在做“山贼”。

  罗汉寨已经被烧成白地,当然是刘猛自己放的火,只为掩人耳目。

  秋收将至,水贼依旧按兵不动,钟节并未吐露“山贼”与官军勾结之事。

  水寨之中,独眼龙禀报霸洞庭:“大王,那霸荆南又杀了我五人,这次倒没能掳人,不过抢了县令家的马。在下追之不及,被他逃出汉寿地界。”

  诸葛邪叫刘猛不再绑人,只趁贼兵少时偷袭,杀了人便跑,以寒其心。至于抢周县令的马,不过是掩人耳目。汉寿百姓少了税赋、徭役,能安居乐业,非亡命之徒谁愿跟霸洞庭去过刀头舔血的日子?此乃诸葛邪釜底抽薪之计。

  霸洞庭攥紧拳头:“什么,连县令都敢抢?”站起身来,说道:“怎能任其来去自如?该兵出汉寿,前去攻打。”

  幄珑先生说:“眼下不知那班山贼藏身于何处,怎么攻打?”

  霸洞庭问:“难道就此作罢?”

  幄珑先生也没良方,说道:“山贼每每得逞,胜在有弓箭,然而其箭终有耗损,又从何处得以补充?”

  钟节一听,心想:“不消问,定是得自官军。”

  独眼龙说:“先生的意思是?”

  幄珑先生摇扇说:“去临沅刺探,看谁家给人造箭,也好按图索骥。”

  独眼龙说:“有道理。”

  幄珑先生又说:“如今官军每日操练,只怕有所图谋,正好借机探探其虚实。”

  独眼龙说:“这次由我去。”

  霸洞庭看他少了一只眼睛,心想:“你去还不被人认出来?”说道:“龙贤弟性情急躁,我看还是由水鬼钟前去。”

  钟节拱手称是,心想:“杀了那班山贼,一了百了!”

  独眼龙看了钟节一眼,说道:“怎么又是他,大王未免有失偏颇。”

  霸洞庭身为首领自然应当不偏不倚,朝幄珑先生看了一眼。

  幄珑先生会意,说道:“众兄弟之中以龙兄最善用兵,我本有意让你设伏,擒杀那霸荆南。既然龙兄想去临沅,我看就由水鬼钟来领兵。”

  独眼龙一听,忙说:“军师何不早说?还是让钟贤弟去临沅,我来领兵。”

  屠子张问:“那我呢?”

  幄珑先生说:“你随我操练士兵。”

  钟节带着手下,扮作渔夫,来到临沅城南的市集。他们和其他渔民一样,都未携兵刃,免得惹人注意。

  钟节看城上有几名蛮兵把守,心想:“官府有武溪王相助,水寨时运不利。”让手下分头打探,自己带上斗笠,抹了些泥在脸上,入城去。

  看到一些江湖中人进了大雅居,也跟着进去。但凡鱼龙混杂之地,总能探到一些消息。

  堂倌看钟节坐在角落,也不取下斗笠。江湖中人稀奇古怪,堂倌以为他戴斗笠是为了防范仇家,这种人最是惹不得。小心翼翼的上前,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钟节说道:“来一斤酒,一只烧鸡。”

  堂倌点头答应,往厨下报菜。过了一会儿,送来酒坛、酒杯。

  钟节一边饮酒,一边侧耳倾听,背后就有一个衙役。

  衙役笑道:“诸葛夫人将生,郡守梦见降龙罗汉,说夫人腹中乃是个男婴。”

  一个马夫说道:“那孩儿尚未降生,又怎知是男是女?”

  这马夫尚未娶妻,不知皇甫家诊脉能辨识男婴女婴。

  衙役说:“郡守许下大愿,若果真是个男孩,就为佛像贴金。”

  马夫说:“哦,诸葛郡守有此诚心,夫人定能诞下麟儿。”

  钟节心想:“原来郡守求子心切。”

  马夫问衙役:“兄台可曾听闻,那霸荆南抢了汉寿县令的马。”身为赶脚的马夫,他手里的马可是命根子。

  衙役说:“哦,这倒不知,那霸荆南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

  钟节心想:“哼,官府不过是贼喊捉贼。”

  马夫问:“官军何不出兵征剿山贼?”

  衙役说:“那山贼神出鬼没,不知藏身何处,怎么征剿?”

  马夫说道:“山贼也是人,终归要吃饭,只需在官道盘查,看谁人运送粮食。”

  衙役说:“说的倒没错,不过既然是贼,想必粮食都是抢来的,何必再运送?”

  马夫说:“我只听那山贼抢财帛、马匹,还掳人,却从未听过其抢粮。”

  衙役眉开眼笑,说道:“妙,这事我自当禀报郡守!”似乎能得赏赐。

  钟节一听,心想:“这马夫也有幄珑之才。”

  吃罢酒菜,钟节往城东去。他心中有数,既然山贼与官军勾结,那也不必费心去打听,相较于山贼,官军威胁更大。

  爬在一个大树上,望见官军操练,钟节喃喃自语:“果然有蛮兵。”又见一些“蛮兵”手里端着木头,莫名其妙,心想:“莫不是将木头当作弩用?”蛮人常常捕猎,所以使用弓箭也不稀奇,反而这弩造来复杂,并不多见。

  看“蛮兵”之外的官军也多习弓弩,钟节心想:“回去禀告大王,该多造大盾才是。”

  又估估人数,观望了一阵,爬下树来,原路返回。路上遇见一辆马车,驮了粮食,往东去。粮食上面的几个布袋被扎破,露出箭矢来。

  钟节立时起了心,跟在后面,来到一个小山下,山前一片池塘,两只水牛泡在塘里。又见不少草庐,有蛮人在放羊。

  蛮人虽多居于崇山峻岭之中,不过也有散布平原的,只是人数远比汉人要少。

  钟节心想:“若以山羊换粮食倒也不奇怪,但蛮人哪需用这么多箭矢?”悄悄的摸过去,见马车在屋前平地上停下来。屋里出来好些蛮人,开始卸货。又有一个魁梧汉子出屋来,叉腰旁观,貌似首领。

  钟节看他们开口说话,又听不清楚。摘了惹眼的斗笠,弓背沿着池塘边的草丛,借着树木的遮掩,靠近前去。

  已能看清楚那首领样貌,一脸凶恶,冲着运粮来马夫责备道:“早叫送些酒过来,怎么没有啊?”

  马夫说:“这次所驮的粮食、箭矢多了,那酒坛没地方放。”

  首领“哼”一声,说道:“何必托口?找一匹马,驮几坛酒来就是,你家难道缺马么?”

  马夫是嫌麻烦,赔着笑脸说:“是,是,下次一定送来,还望大王莫怪!”

  钟节心想:“大王,哪来的大王?”

  这“大王”不是别人,正是刘猛。这些蛮人当然是氐兵,扮作蛮人好掩人耳目。听马夫叫他“大王”,嘿嘿一笑,说道:“下次再不送来,将你的头砍了。”

  马夫摸了摸脖子,笑道:“不敢,不敢。那么,钱呢?”又要起钱来。

  刘猛呵斥道:“你家公子在此,哪轮得到你多嘴?”

  马夫问道:“哦,公子也在?”四下张望,朝钟节这边望过来。

  钟节赶紧埋下头,却感觉锋芒在背。慢慢回过头来,见一个人站在两丈外,正两眼盯着他。钟节寒毛直竖,也不知他几时站在背后。那人面色白皙,正是周公子。

  钟节藏不住,夺路想逃。却见周公子挥掌劈来,不得已与他相斗。

  两人都没携兵刃,全凭空手。钟节也认得周公子,自忖拳脚与之相当。“啪啪”,挥拳出去,被周公子手掌格挡。

  钟节看他出掌法度严谨,心想:“周公子几时学会了掌法?”

  “啪”,一掌拍在钟节肩头,后退一步。钟节看他掌心发白,心下诧异。与人动手,血液涌至,掌心该当发红才是。

  刘猛见有外人来,下令士兵擒拿。

  钟节见“蛮人”围过来,哪及细想,挥拳直冲周公子面门。

  周公子侧身,右手拿其手腕,左手顺势拍在其肋下。

  钟节肋骨欲折,又见他脚踢来,连忙后退。未料乃是虚招,只见周公踏步上前,一掌拍其腹部,一掌拍其面门。

  钟节收腹躲闪,脸上却挨了一掌,仰头坐倒,鼻血流下来。

  士兵将两人团团围住。

  钟节看难以脱身,脑筋急转,忙给周公子磕头,憋着嗓子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周公子看他脸上有泥有血,一时没认出来,问道:“你是何人?”

  钟节低着头说:“小人是渔夫,路过此地。”

  周公子哪里信他,“哼”一声,说道:“你藏在草丛里作甚?”

  刘猛一听,粗着嗓门说:“哦,细作?看我一刀砍了。”“呛啷”,抽出刀来。

  周公子止住他说:“且慢,拿水来!”

  一个士兵递上水囊。

  周公子拔去塞子,将水浇在钟节头上,又对士兵道:“将他脸上的泥抹了。”

  钟节想要抵抗,被士兵一脚踹翻。氐兵可是野蛮得很,拿袖子在他脸上狠狠抹了几下。钟节鼻子生痛,眼泪都流出来了。

  周公子看得真切,哈哈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水鬼钟。”

  钟节心忖将死,眼中露出凶光,切齿道:“要杀便杀!”

  刘猛本贼人出身,如今披了官衣,反而对贼人毫不手软,最爱蹂躏狠角色,说道:“你倒是条汉子!”一脚踏在他胸口,使劲踩了踩。

  钟节拿眼瞪着他,痛得冒出汗来。

  周公子劝道:“哎,刘兄莫要了他性命,我还有话要问?”

  刘猛想想也对,需留下舌头,将脚从他身上挪开。

  周公子一脸笑意,将钟节扶起来,拍拍他胸口上的脚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钟兄何必逞强,且说你此来所为何事啊?”

  钟节黑着脸,说道:“你周家与山贼勾结,不怕官府问罪么?”山贼勾结官军,又怎么会被问罪,钟节不过是出言恐吓。

  周公子故作诧异,问道:“钟兄何出此言啦?”

  钟节看了刘猛一眼,说道:“此人不就是霸荆南?”他从没见过刘猛,只凭人描述相貌,再加上刚才所听见的,大胆猜测。

  周公子“呵呵”两声,说道:“居然被你知道了!说,还有谁与你同来?”

  钟节怎会出卖手下?“呸”,一口唾沫吐他脸上。

  周公子笑容不见,白皙的脸上显出怒色。他自认容颜俊美,岂容玷污?“啪”的一掌,拍在钟节胸口。

  钟节手捂胸口,连退两步,瞪着周公子说:“你待如何?”

  周公子见他未倒,上去又是一掌,击在他额头。

  钟节晕了过去,耳边传来周公子的话:“拿你试掌!”

  原来周公子习了寒阴掌,只初窥门径,火候当然欠佳。周家做官府的生意,城西蛮人的牛羊、茶叶都由其收购,稳赚不赔。且一旦得知汉寿的商路上有水贼剪道,就告知刘猛,让“山贼”灭水贼。所以这些粮食、箭矢都是半卖半送,相当于雇用保镖。

  郡衙的大牢里,钟节端起碗喝了几口苦药。抬眼看着牢笼外的诸葛邪,见他官帽斜戴,不似正人君子。他被周公子打了,这苦药是用来疗伤用的。

  诸葛邪负着手,说道:“你知道些什么?”

  钟节放下碗,说道:“那些山贼就是官军所扮,又与周家勾结。”他原本不敢肯定山贼是官军所扮,入了大牢反看得清楚。

  诸葛邪点头说:“不错,本官倒要谢你,先前未将此事告知霸洞庭。”

  钟节没料想诸葛邪毫不遮掩,只是“山贼”还与周家勾结他今日才得知,说道:“钟某非背恩之人,当初未禀报首领,却有失大义。”大义堂中不义,钟节内心其实苦闷。

  诸葛邪说:“何来大义,水贼就是水贼。”

  钟节怒道:“哼,官府使人假扮山贼,这么做与我水寨何异?”

  诸葛邪说:“大为不同。”

  钟节皱眉道:“哦,哪里不同?”

  诸葛邪说:“霸荆南杀的是贼,抢的是贼,于百姓秋毫无犯;霸洞庭杀的官兵,抢的是商旅,荼毒至深。”

  钟节说:“若非官府欺压,哪来的霸洞庭?”

  诸葛邪说:“官府不欺压,就没有霸洞庭么?眼下汉寿百姓无有徭役,赋税大减,为贼者可有从善之心?占水为王,劫掠客商,也是官府欺压所致?”

  钟节想了想,无本的买卖难以收手,辩解道:“官府今日免税,明日征税,巧取豪夺,倘没有霸洞庭,百姓可倚仗谁?”

  诸葛邪说:“敢问霸洞庭的军粮从何而来?甲杖、战船莫非从天而降,不也是民脂民膏么?”

  官府征税自古皆然,有天生的正当性。霸洞庭虽声言是义军,其实也免不了征粮。所谓:“税以足食,赋以足兵。”不然水寨无以为生。贼军未立政权,不具合法性,钟节怎么辩得过他?

  见钟节无言以对,诸葛邪说:“如今赵国势衰,朝廷有北伐之心。我本有意招抚水贼,使百姓得以安居,壮士得以建功。不过,料想霸洞庭难舍眼前富贵,无意为国为民。”

  钟节说:“哼,任你花言巧语休想让我等归降!”

  诸葛邪说:“兴衰存亡皆有天数,我夜观天象,见轸宿之侧有一煞星,光芒暗淡,而青丘则星光明耀,料想霸洞庭将败,而武陵必有将星出。”

  钟节自认是水鬼,相信命数,听了诸葛邪的话,也不知是否当真,担心水寨的兴衰,因而愁眉不展。

  这时,听见吆喝声响,只见两个衙役押过来一个绑缚在身的囚徒。

  钟节看过去,正是自己带来的手下,不知如何也被官府抓了。

  见有钟节刺探消息,官府自然四处盘查,尤其是城南、渡口。这名手下本想与钟节在渡口会合,不想被官府逮个正着。

  这囚徒上衣被鞭子抽得绽开,带着血迹,定是方才受了刑罚。听衙役呵斥:“看见郡守,还不快跪下!”囚徒忙朝诸葛邪跪下。

  诸葛邪问:“你方才水鬼钟所言你都听见了?”

  囚徒点头:“听见了。”往牢里瞧了一眼。

  钟节大惊,方才他承认未未据实禀报大王,有失忠义。这下才知中了诸葛邪的计,忿忿不平,不禁切齿咒骂:“你这狗官,狗官!”

  衙役一听,这还得了,敢骂郡守。冲牢里叫喊:“恶贼,莫不是要尝尝鞭子!”

  诸葛邪也曾被皇甫鱼叫过“狗官”,不以为意,止住衙役,反而冲钟节笑道:“幄珑先生在何处设下埋伏,想擒杀霸荆南?”

  钟节睁大眼睛,瞪着那名手下:“是你告诉他的?”

  囚徒不敢看他眼睛,带着哭腔说:“小人经受不住鞭子。”

  钟节大叫:“败类,无耻之徒!”

  诸葛邪却将囚徒扶起来,说道:“义士,真乃义士也。”又对衙役说:“带走,好生以酒肉相待!”

  衙役拱手称是,将那囚徒带走。

  诸葛邪回头对钟节说:“我有意将此人放了,好叫霸洞庭知道你有背叛之心。”

  钟节面如死灰,淡淡说道:“你杀了我吧。”

  诸葛邪说:“不过,本官也非忘恩负义之人。看在你先前未将山贼的底细告知霸洞庭,那‘无耻之徒’我先囚着,今日将你放了。”

  钟节见峰回路转,莫名其妙,说道:“上次是因报恩才瞒着首领,今次却不同。”意思是这回不再隐瞒。

  诸葛邪说:“本官劝你不要助纣为虐,你若据实禀告,必引得霸洞庭杀了周县令,再攻临沅城。那时朝廷发大军前来,汉寿百信必然遭殃,尔等还能藏身于蛮疆么?”

  钟节惊得满脸发热,问道:“听你之意武溪王将不让义军入蛮疆躲避?”

  诸葛邪说:“你不信?”

  钟节半信半疑:“武溪王与我水寨交好,想必不会为难。”水寨送了许多财帛,自然能交好蛮王。武溪王不插手汉人间的纷争,左右逢源才是大智慧。

  诸葛邪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天象如此,霸洞庭大限将至。你若不信,可问幄珑先生,看我所说是与不是。”

  钟节心想:“你当幄珑先生是诸葛孔明,也会观天象、测命数。”

  诸葛邪当然知道幄珑先生不会天象,故意欺哄他罢了。他辩才虽比不过兄长,但诡诈却远胜之。

  钟节说:“果如郡守所言,我回水寨该如何禀报?”

  诸葛邪说:“你只说周家以箭矢换了蛮人的牛羊,然而那伙蛮人乃山贼假扮。”

  钟节脑筋也是极快,说道:“郡守的意思是让我禀报首领,周家并不知那蛮人就是山贼?”

  诸葛邪笑道:“不错。”

  钟节怕他使诈,问道:“郡守莫非想引我军前来,设伏陷害?”

  诸葛邪食指摸摸唇上胡须,一本正经的说:“岂会?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官军兵少,如何设伏?”

  钟节看他面容,愈发觉得奸诈,心想:“官军虽兵少,却足以设伏。”说道:“钟某虽是草莽,但也知节义,还请郡守明言!”

  诸葛邪说:“倘若官军出战,岂不让霸洞庭师出有名,攻打郡县?我定散了山贼,往后不再有霸荆南。贵军前去,不过扑个空而已。”

  钟节想想也对,问道:“郡守此话当真?”

  诸葛邪说:“本郡守何曾食言过?”果不食言,打开牢笼,放了钟节离去。

  钟节会齐手下,也有人探到周家制造弓箭。他带了手下返回水寨,入大义堂拜见霸洞庭。

  霸洞庭问:“钟贤弟此去可探到什么?”

  钟节回禀:“大王,在下探到官军与蛮兵同在城东操练。”

  幄珑先生问:“有多少蛮兵?”

  钟节说:“三百有余。”

  幄珑先生摇扇道:“这就是了,那武溪王曾言,借诸葛邪三百兵,助其守城。”

  霸洞庭问:“武溪王借兵给官府,岂不是与我为敌?”

  幄珑先生说:“大王不必过虑,武溪王终归是朝廷所封都督,借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况只三百兵,济得什么事?”

  霸洞庭又问钟节:“钟贤弟可曾探到山贼的去处?”

  钟节说:“在下依先生所言,寻访造箭之人,终于在临沅城东一处山下,找到一伙蛮人,正是山贼所扮。”钟节受制于诸葛邪,不敢据实禀报。

  霸洞庭面露笑容:“啊哈,终于找到贼人。”他自己也是水贼,却称别人为贼。

  幄珑先生问:“那么是谁家造箭给山贼?”

  钟节心内如履薄冰,说道:“周家。”

  霸洞庭一拍案几:“什么?”

  钟节额上冒汗,生怕霸洞庭一怒之下,真将周县令给杀了,那时想要转圜也难。忙出口相劝:“大王息怒,周家并不知道那蛮人乃山贼所扮。”

  霸洞庭稍稍息怒,说道:“哼,周家若敢勾结山贼,我叫他片帆不得下水。既然探知山贼所在,即刻出兵前去攻打!”

  幄珑先生说:“且慢,我大军前去难保不被山贼所知,需趁夜袭之。”

  霸洞庭点了点头:“军师言之有理。”

  钟节劝道:“大王,彼处靠近临沅城,需防备官军。”

  霸洞庭说:“哼,官军敢与我一战?”

  幄珑先生说:“官军怎知我几时出兵?”

  钟节哑口无言。

  幄珑先生又说:“不日将是盂兰盆会,那霸荆南自称罗汉转世,必然无有防备,不如就叫他当夜归西。”

  霸洞庭哈哈大笑:“妙哉,妙哉!”

  盂兰盆会,不早不晚,诸葛邪的儿子刚好降生。他愁眉苦脸,听张一笑贺喜:“祝贺郡守喜得麟儿。”虽然诸葛邪脸上半点喜色没有。

  诸葛邪说:“这盂兰盆会是祭拜亡人之日,何喜之有?”盂兰盆会正逢道家中元节,又称“鬼节”,是祭祀先人的日子。此时降子,是否晦气?

  张一笑说:“郡守不必在意,或许此子乃降龙罗汉转世。”

  诸葛邪看他似笑非笑,都要哭了,心道:“报应,报应。”

  张三叹说:“哎,郡守曾许诺,若诞下麟儿,将给佛像贴金,今次不会有假吧?”那降龙寺尚无铜钟,佛像也未披红绸,财帛都入了郡衙库房。

  诸葛邪正色道:“今日定要给佛祖贴金,佑我儿早日成人。”

  降龙寺人山人海,沙弥正在施粥。佛陀陶像被抬出佛堂,置于庭院中。众人围观诸葛郡守亲自为佛像贴金箔,都觉得十分稀罕。

  寺中的“圣僧”依旧康健,慈眉善目,命人奏响佛乐。

  无边慈悲之中,一个衙役大声说:“佛法无边,果真赐郡守麟儿。”

  旁边的马夫赶紧给佛像磕头,心中祷告:“请佛祖赐我妻儿。”

  一个满脸凶恶的魁梧汉子挤进人群,正是刘猛。

  看刘猛来,衙役抽出钢刀,喝问:“来着可是霸荆南?”

  人群听了,一阵骚动,却见刘猛“噗通”跪下,给佛像磕头:“在下罪孽深重,得罗汉梦中点拨,今日愿皈依佛门!”

  众人议论纷纷,“罗汉又入梦了?”

  几个衙役将刘猛摁倒,诸葛邪瞪着他呵斥:“你这恶贼,今日就将你正法!”一个衙役举起刀来,试了试刘猛的脖子。

  百姓看得惊心动魄,眼睛只盯着刘猛的脖子。

  一个沙弥在“圣僧”背后耳语。

  “圣僧”高呼一声:“阿弥陀佛!”

  诸葛邪回过头去,听“圣僧”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诸葛邪给“圣僧”作揖,说道:“圣僧,此人罪不容诛。”

  “圣僧”问:“他何罪之有?”

  诸葛邪说:“杀了人。”

  “圣僧”问:“杀了谁?”

  诸葛邪说:“这……”

  一个衙役大声说道:“这霸荆南杀的都是水贼!”

  诸葛邪大声道:“不错,他杀了水贼,今日就要他偿命!”

  众百姓都听闻这霸荆南杀水贼,人群中一个声音响起:“岂有此理,杀水贼还要偿命!”

  众人跟着聒噪:“是啊,是啊,郡守该当放了他!”

  诸葛邪故作惊慌,说道:“既然百姓为他求情,本官便不杀他。”

  人群一阵欢呼。

  待众人平静下来,“圣僧”说道:“佛门无不可度之人,霸荆南既然有心皈依三宝,老衲便容他入寺修行。”

  刘猛叩头拜谢,于佛前剃度。百姓叹佛法无边,连山大王都能感化。又有人说那霸荆南本是罗汉转世,注定要入空门。因是祭拜先人的日子,有亡父、亡母者,施舍红绸,换了《佛说父母恩难报经》去,以显孝道。

  诸葛邪看经书越来越少,不禁眉开眼笑。

  当夜,不知霸荆南已“遁入空门”,水贼发兵一千五百,兵分五路,往临远城东去。口中衔枚,脚穿草鞋,以免发出声响。待将山贼的巢穴团团包围,独眼龙见山下漆黑一片,只屋中透出灯光。一声令下,众水贼杀奔草庐,果然有蛮人出屋抵抗。

  夜里敌我难辨,水贼不免伤到自己人,但毕竟人多势众,终于将山贼尽数剿灭。独眼龙拿着火把照了照地上尸首的脸,又照了照幄珑先生所给的画像,骂了一句:“谁将此人的脸砍坏了,这如何认得清楚啊?”

  众水贼搜索一阵,不见霸荆南的尸首,倒是有几个脸黑的,也不知是不是“阿黑”。不便久留,烧了草庐,抢了山贼的牛羊去,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次日,有人将此事报入衙门。

  公堂之中,周公子对诸葛邪说:“郡守,那山下的蛮人尽皆被杀。”

  诸葛邪叹息一声,说道:“此计只怕会折我阳寿。”

  周公子看他一副悲天悯人,劝解道:“此计终归是周某所为,即便有损阳寿,那也是损周某的。”

  诸葛邪说:“告知蛮人,叫其来领尸首。”

  周公子躬身称是,退出公堂。

  原来,诸葛邪使了李代桃僵之计,让周公子出钱,请蛮人去山下放牧,换了刘猛手下的氐兵出来。昨夜水贼所杀的真是蛮人,并非“山贼”假扮。

  同时,这也是离间计,恰好霸荆南已遁入空门,身在降龙寺中。当夜杀人的自然是水贼,蛮人岂会善罢甘休?而钟节着了诸葛邪的道,以为当真会扑个空,却生出事端来,必被水寨怀疑。

  果然,蛮人领回尸首没几天,又操起刀子,跑去城南,将卖鱼的杀了数十人。那些卖鱼的多是汉寿百姓,中间也夹杂些水寨的细作,只因投靠霸洞庭讨生活,便成了诸葛邪计下冤魂。

  大义堂中,霸洞庭眉毛竖起,问道:“什么,蛮人又杀我手下?”

  独眼龙说:“蛮人说我军所杀的乃是其族人。”

  霸洞庭转头瞪着钟节:“水鬼钟,你有何话说?”

  钟节此时脑袋嗡嗡作响,背心似被刺了一刀,这一刀当然是诸葛邪刺的。好在他脑筋转得快,赶紧说道:“大王,攻打山贼之事拖延数日之久,只怕消息早已泄露,为霸荆南所趁。”

  攻打山贼确实隔了几天,霸洞庭沉着脸问:“何以见得?”

  钟节双手抱拳,免得手指发抖,正想解释,却听独眼龙说:“盂兰盆会那日霸洞庭恰好在降龙寺剃度,皈依佛门。若无消息,他怎能避开?”眼睛扫视堂中,接着说:“依我看,水寨中定有细作暗通款曲。”他用兵从未失手,今次却捅了篓子,面上无光。

  确实有细作,就是钟节。他一看独眼龙目光,背上冒出冷汗。

  “啪”,霸洞庭手板拍在案几上:“谁如此大胆?”

  钟节的心肝颤三颤。

  幄珑先生说:“大王息怒,是否有细作还需详察,切不可因此伤了我兄弟义气,使亲者痛,仇者快。”

  钟节赶紧说道:“不错,需详察。”

  霸洞庭问:“那该如何查呀?”

  幄珑先生说:“这也不难,霸洞庭既已投入降龙寺,将人绑来,一问便知。”

  钟节自告奋勇,说道:“大王,我去将此人绑来,问个明白!”心想:“我途中推他落水,叫死无对证。”

  霸洞庭看他的眼神透着怀疑,对屠子张说道:“张贤弟,今次就烦劳你去一趟。”

  屠子张还记着夺刀之恨,自失了那柄随身携带的阔刀,他整日郁郁寡欢,好不容易寻老铁匠千锤百炼重新打一把刀,只是这刀比之原来的刀要略窄,令人引以为憾。他霍然站起身来,冲霸洞庭抱拳道:“我定将那贼人擒来!”

  幄珑先生说:“屠子张千万小心,霸荆南穷凶极恶,有爪牙随身。”

  屠子张想起“阿黑”,说道:“我多带些人手便是。”

  幄珑先生捋须说:“人若是多了,又恐惹守寺的官兵过问。”

  屠子张挠了挠头,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幄珑先生说:“不如将他引出寺庙来。霸荆南削发为僧,只是为了避祸,并非诚心向佛,我不信他离得酒肉。”

  屠子张咧嘴一笑,说道:“我明白了。”

  降龙寺后面隔出一个小院落,刘猛光着头,身披缁衣,一手拿着酒囊喝酒,另一手拿着支鸡腿,嘴中哼着调调,好不惬意。而对面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满脸胡须,正是鼓桴。在这小院之中,它不必着甲,身边放着大铁棒。

  鼓桴肚量如牛,酒这么好的东西自然不会便宜它喝,脚前只摆着供果、供饼。它抓起果子往嘴里放,眼睛却盯着刘猛案上的烧鸡。佛门整日素斋,沾不得半点荤腥,若无士兵偷偷给它肉吃,定然待不下去。

  刘猛之前做山贼,奔波不定,如今受命做了僧人,闲极无聊。闲来就逗弄鼓桴,他看着鼓桴的眼神,不禁好笑。指着盘中鸡肉,问道:“想吃烧鸡么,鼓桴?”

  鼓桴却听得明白,点了点头。

  刘猛也不稀罕烧鸡,用脚将案几推到鼓桴脚下。

  鼓桴伸出手指捏起烧鸡,塞进嘴里,嚼了嚼,吞下肚去,骨头都没剩。吃完,又盯着刘猛。盯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好吃的,便拿起一张饼来,往嘴里送。

  刘猛问:“还想吃么?”

  鼓桴听了,歪着头看着他。

  刘猛从阔袖中竟又掏出一只烧鸡来,也不撕开,直接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满嘴是油。

  鼓桴睁大眼睛,吞了吞口水。

  刘猛哈哈大笑,而后喊道:“鼓桴!”

  鼓桴盯着他。

  刘猛说:“叫声大王,叫我大王就给你吃!快叫啊,大王。”

  鼓桴声音粗厚:“王,呃,王!”

  刘猛抱怨道:“怎么像狗一样?”将烧鸡伸出去:“给你!”

  鼓桴摊开荷叶大的手掌。

  刘猛将烧鸡放在它手上。

  鼓桴端起烧鸡,倒进嘴里,嚼了嚼,吞下肚去。

  刘猛看它吃完,又笑着眼,逗弄道:“还想吃么?”

  鼓桴一听,咽了咽口水,盯着他的袍袖。

  这时敲门声响,“笃笃”。刘猛起身来,拿起袍脚,揩了揩嘴巴,一脸若无其事。走到门后,打开来,见是一个沙弥。

  那沙弥闻见一股酒气,却不责怪,对刘猛说道:“无戒,有施主找你。”原来刘猛得了个法号,叫做无戒。倒也合情合理,他不过是假意皈依,全然无戒。

  刘猛名声在外,不免有人慕名而来,想一睹其尊容,当然少不了要施舍些财帛。

  刘猛心想:“哼,把我当作鼓桴看待。”说道:“知道了!”出门去。

  沙弥在后面嘱咐:“换身袍子,酒气太重!”

  见刘猛走了,鼓桴挠了挠头,看着脚边的大饼、水果,再没胃口。手抓铁棒,站起身来。它身高远胜围墙,一脚就能跨过去,脑子里还想着刘猛话,嘴中嘟囔一声:“王。”

  刘猛往住处换了缁衣,洗漱一番,铜镜中照去,虽是光头,依旧威风凛凛。

  来到佛堂一侧,果然有个富商打扮的人在等待。

  看见刘猛来,富商上下打量,作揖道:“在下见过无戒和尚。”

  刘猛合十在胸,问道:“阿弥陀佛,你找我何事啊?”

  富商说道:“在下经商多年,常受水贼骚扰,今日特来酬谢。”

  刘猛倒不嫌财帛,嘴上说道:“我佛慈悲。”

  富商从袖囊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些黄金珠玉,不一而足。

  刘猛诧异,心想:“什么商人如此不吝钱财?”看他的手上粗糙,不像富贵人家,心中多了几分怀疑。

  富商说道:“些许钱财,只当供佛之用。”

  刘猛接过钱财,道声:“善哉,善哉!”刚转身要走,又被富商叫住:“高僧留步。”什么“高僧”,不过是言不由衷。

  刘猛问道:“还有何事?”

  富商轻声说道:“在下带了好酒好肉,就在寺外。”使出眼色,不言而喻。

  刘猛咧嘴笑道:“好说,我去去便来。”

  富商等在原地,目送刘猛而去。

  过了一阵,刘猛回来,头戴斗笠,一身玄衣,手里还提着把刀。

  富商问道:“何必带刀?”

  刘猛附耳说:“你有所不知,寺外多仇人,贫僧也是不得已。”

  富商说:“我带了几个手下来,可保你无恙。”

  刘猛答道:“那便好。”

  两人出了寺门,守卫的士兵拱手问道:“刘,呃,无戒何往?”

  刘猛问富商:“去哪?”

  富商说道:“就在前边不远。”

  刘猛对守卫说:“听到了?”

  守卫说:“要不要我等相随?”

  刘猛问富商:“可否让士兵相随?”

  富商尴尬道:“不必,不必。”

  刘猛说:“那就不必了。”给士兵使了眼色。

  士兵瞧他眼色,拱手称是。

  刘猛随富商沿着江边往西走,行了两里多地,果然有艘商船。

  见两人走近,一个仆人打扮的汉子趋步上前来,禀报富商:“主公,酒菜已经备好。”

  富商对刘猛说:“和尚请!”邀其上船。

  刘猛朝船上望,见不少佩刀武者,他笑着对富商说:“船上这么多刀手,莫非是鸿门宴?”

  富商嘴角抽动,憋出笑脸:“和尚说笑了,水路不平,自然要带护卫。”

  刘猛叹气:“哎,不巧,在下一登船就头晕。我看这岸上平阔,不如摆下酒席。”

  富商看水波不平,说道:“也罢,且请稍待。”对仆人道:“快将酒菜端上岸来。”

  仆人听了,转头就走,手脚干脆,分明是个练家子。

  不一会儿,几个武者将席案、酒菜拿上岸来,一一摆好。摆完之后也不回船上,把住四方,虎视眈眈。

  富商手向席子,对刘猛说:“足下请!”

  刘猛谦让道:“尊驾先请。”

  富商也不客气,安然在席子上坐下来,看着刘猛。

  刘猛笑着上前,似乎要坐下,却忽然掀翻案几,酒菜尽泼在富商身上。富商躲避不及,只听“呛”一声,刘猛拔出刀来,架在他脖子上。

  武士见了,也纷纷抽出刀来,将两人围住。

  富商抬眼看着刘猛,说道:“大王饶命,要什么尽管说。”

  刘猛“嘿嘿”一笑,说道:“叫他们都退下。”一边呵斥武者:“让开!”

  武者听了,退后两步。

  富商苦着脸说:“你何故恩将仇报?”

  刘猛说:“不必装模作样,是谁派你来的?”

  富商换了一副冷面孔,丝毫不惧,犹如死士:“今日你休想逃脱。”又对武者说:“还不快动手!”

  不待他说完,刘猛的刀刃一割,富商颈血喷出,颓然倒地。

  “铛铛”,刘猛与武者交上了手。

  只听远处一声吆喝,跑过来二十名士兵。原来这些人正是刘猛的手下氐兵,暗中跟随。

  看岸上已经动了手,又有士兵前来。船上的人也不再藏着掖着,纷纷跳下船来,竟有四十来人。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屠子张。原来这伙水贼是要将刘猛生擒活捉,骗不上船就用强。方才刘猛若是在席子上坐下,守在四周的几个水贼必定一拥而上。

  刘猛挥舞钢刀,砍翻两个水贼。却见敌方人数更多,还带着弓箭。二十名士兵前来相助,被箭矢一射,倒下四五人,而后与水贼近身搏斗。

  刘猛边战边退,暗骂失策,对一个士兵喊道:“还不快去多叫人来?”

  那个士兵转身要走,却被屠子张截住。眼见屠子张手拿阔刀砍来,士兵挥刀格挡。“铛”,士兵后退一步,钢刀差点脱手,惊诧他气力如牛。未及喘歇,屠子张阔刀又劈来。

  士兵刚要抵挡,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一个踉跄让开屠子张的阔刀,跌在地上。慌忙回头看,见刘猛已和屠子张战在一起,原来这一脚是被刘猛所踹。士兵爬起身来,赶紧往寺庙跑去。后面拿弓的水贼瞧得真切,纷纷朝士兵放箭。

  十余箭飞去,只有两支箭射中士兵,透其皮甲,钉在背上。士兵着箭,栽倒在地,一时没死,却爬不起来。

  屠子张怕有人逃脱,大声吆喝,命手下将士兵围住,以死相拼。定要赶在对手援兵到来之前,将刘猛拿下。他这次带的手下都是亡命之徒,也知事情凶险,不敢疏忽。然而对方是氐兵,彪悍异常。于是两个水贼合力拼斗一个士兵,连弓手都舍了弓,抽刀来助。

  氐兵虽然饱经战阵,但架不住对方不要命。一个水贼砍在氐兵肩膀上,那氐兵红着眼,一刀捅进他胸口。另一名水贼又挥刀来,氐兵躲闪不开,伸臂格挡。“咔嚓”,手臂被砍折,氐兵吃痛,抽出刀来,与其相斗,终于伤重颓然倒地。

  相互拼杀半柱香时间,氐兵只余五人,团团护住刘猛。水贼虽也死了不少,但仍有二十七八。

  屠子张和两个手下合力进攻,将一个士兵砍翻在地,盯着刘猛哈哈大笑,似乎胜券在握。

  忽然听见咆哮声,屠子张转头去看,只见一个怪物从江水中钻将出来。身高两丈,正是鼓桴。它未披甲,却提着一根铁棒,亏它在水中能拿得动。原来鼓桴惦念着刘猛的烧鸡,跨过围墙,眼见他出了寺,潜入江水,远远跟随。

  众水贼虽是亡命之徒,但遇见怪物也难免失魂落魄。

  鼓桴见刘猛遭人围攻,嘴中嘟囔一声“王”,挥舞棒子杀至。

  水贼想要抵挡,哪经得起它铁棒,挨者毙命。屠子张看了,忙喊道:“快,放箭!”

  弓手这才醒悟,纷纷寻找地上弓箭,捡起来,朝鼓桴放箭。

  鼓桴中箭,恼羞成怒,奔过去,拿棒子一顿横扫,将弓手砸成一具具臭皮囊。水贼顷刻死了二十来人,屠子张眼见不敌,带着剩下人往商船跑。

  鼓桴追过去,沙滩上留下大大的脚印。水贼慌忙解缆,刚登船,鼓桴已经赶至。只见一棒子砸下,将甲板砸了个窟窿,水贼唬了跳。

  屠子张大叫开船,却见鼓桴一手拽着缆绳。于是他走到船舷,挥刀劈砍缆绳。刚将缆绳劈断,头顶大棒砸来,船舷破裂,屠子张变作一张肉饼。

  商船游走,鼓桴跟着蹚下水。刘猛在岸上大喊:“鼓桴,回去吃烧鸡!”

  鼓桴回过头来,看着刘猛,嘟囔一声:“王。”它虽身上插箭,好在皮糙肉厚,并无性命之忧。上得岸来,跟着刘猛一同回寺庙去。

  烈日之下,水泊之畔,树起招魂幡。屠子张被装殓于棺木中,安置客船之上。霸洞庭洒下酒水,说道:“张贤弟一路好走!”

  身后的几个头领跟着大喊:“张兄一路好走!”

  客船划动,离开关公角,往墓地而去。

  霸洞庭目送客船走远,怒道:“我非拆了降龙寺不可!”

  幄珑先生劝道:“大王息怒,那降龙寺得武陵百姓奉拜,万万不可毁之,以免成众矢之的。何况护法金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捉拿刘猛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钟节听了,跟着说:“大王,万一不能擒拿,我看不如毒杀之。”

  霸洞庭动弹不得降龙寺,一肚子的火,冲着钟节呵斥道:“若非是你,怎会错杀蛮人?平白生出事端,可恨,可恨!”

  钟节满脸通红,言语不得。

  幄珑先生看了钟节一眼,对霸洞庭说:“想必水鬼钟也是受人蒙蔽,才致有此祸。在下今日就往沅陵去,向武溪王赔罪。”

  霸洞庭说:“有劳先生,但愿武溪王多加原宥。”

  转眼至秋收,大义堂中,案几上摆着瓜果。屠子张死了之后,霸洞庭便提拔神箭李入堂来,座次坐了屠子张的位置,排着钟节之前。

  钟节自知有错,不受待见,只能忍辱负重。幄珑先生去沅陵谢罪,赔了好些钱,才解武溪王怒气。往后,水贼要遁入蛮疆还需小心翼翼。

  霸洞庭面色愉悦,说道:“今秋丰收,连瓜果都盛于往年。”

  神箭李拱手道:“这全仗大王恩德,百姓才得以丰衣足食。”

  霸洞庭抚着长髯,眉开眼笑。

  独眼龙鼻孔出气,心想:“几时轮到他先说?”武将之中他排位最先,哪怕钟节先说都能忍,毕竟相识已久。这厮不过刚入堂,却只会阿谀奉承,还抢了他的先,怎能不气?独眼龙盯着神箭李说:“我只道贤弟有百步穿杨之能,不想大王面前竟巧舌如簧。”

  神箭李收住笑容,拱手道:“李某不才,感念大王厚待,言皆出自肺腑。”他出身猎户,箭法了得。人又精明,往临沅出售山货,学得能说会道。自投靠了霸洞庭,便剪道劫财,专做无本买卖。

  霸洞庭瞧在眼里,说道:“诶,龙贤弟不必见怪,该一堂和气才是。”

  大王开了口,独眼龙心中虽不满,也不好太过计较。

  幄珑先生说:“大王,眼下流民正割稻,我欲往临沅,请诸葛郡守将其迁走。”

  霸洞庭问:“那诸葛邪可说话算数?”

  独眼龙说:“大王,在下以为该乘机出兵抢其粮食。一旦流民变作饥民,将为祸临沅。”

  霸洞庭笑道:“妙,倒看官府如何收拾?”

  幄珑先生拱手说:“大王,万万不可!一者,官府早有防备,已兵至汉寿,护流民收粮。再者,即便我军抢得粮食,流民未必会为祸临沅,一旦加入官军,与我为敌,岂不作法自毙?其三,我军举义旗,不可行此失道之事。”

  霸洞庭点了点头:“官府既然早有防备,我看罢了。”

  独眼龙说:“哼,官府引流民来,本欲与我抗衡。坐视不理,诸葛邪将足兵足食,到那时悔之晚也。”

  霸洞庭眼珠一转,说道:“也有道理。”又问神箭李:“李贤弟意下如何?”

  神箭李看了看幄珑先生,说道:“常言道,师出有名。流民与我无仇,讨之不吉。”他虽爱财,但也知流民困顿,没什么好抢。

  独眼龙说:“流民曾杀我义兵,怎言无仇?夺我水泽,占我土地,以此讨之,顺乎天理!”

  霸洞庭说:“诸位不必争执,官军日渐势大,我心不安。眼下思得一计,不知可用否。”

  神箭李问:“大王有何良策?”

  霸洞庭说:“官府出兵护粮,临沅必然空虚。”

  独眼龙睁大那只独眼:“大王是想趁虚攻打城池?”

  霸洞庭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幄珑先生方要点破,却被神箭李抢先:“果然妙计!大王意在佯攻临沅,迫使官军回师,而我于半道伏击。”

  幄珑先生轻摇羽扇,嗤之以鼻。

  霸洞庭说:“差矣,临沅城距汉寿边界不足三十里,半道设伏岂能躲过耳目?”

  神箭李拱手说:“恕在下愚钝,请大王明言。”

  霸洞庭说道:“先以弱旅佯攻临沅,使官军分兵回师,再以劲旅袭击护粮之敌。待官军回城,我则撤去弱旅,使其来往援救,疲于奔命。那时无须设伏,也可败之。”

  神箭李一听,大声称颂:“大王智谋胜过诸葛孔明!”

  霸洞庭掩不住喜色,说道:“只要能叫官军折损大半,我水寨安矣。”

  独眼龙说:“在下愿提兵出战,为大王分忧。”

  神箭李说:“李某愿前去佯攻临沅。”

  霸洞庭说:“好,有二位贤弟相助,本王高枕无忧!”

  幄珑先生虽有异议,但官贼不两立,只要不枉杀流民,有失道义,也就懒得去拂霸洞庭的颜面。朝霸洞庭拱手说:“此战若开,必引桓温报复,大王还需早做防备。”

  霸洞庭收住笑容:“军师所言不错,水鬼钟,多加操练水军!”

  钟节终于有用武之地,赶紧躬身说:“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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