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箭李领着三百贼兵,乘船来到临沅城南。这水贼的船就如骑兵的马,来去自如。着小卒去打探,得知南门紧闭。神箭李心想:“看来官府早有防备。”
下了船,举起旌旗,贼兵列着松散的队形往城门去。南市已不复往日热闹,那些鱼贩一律不见。自蛮人杀了数十鱼贩,而今无人敢做买卖。
距离城门一百五十步,神箭李压住阵脚。抬头望城上,只见人影走动,两杆青色旗幡竖起,一书“诸葛”,一书“荡寇将军”。神箭李“哼”一声,心想:“纵然复姓诸葛,谅他无孔明之才。”下令击鼓,众贼兵一齐叫喊。
诸葛邪正在城楼,摇着羽扇,望见贼兵既无云梯也无冲车,人数只三四百,忍不住发笑。这等拙劣伎俩,被他一眼看穿,对身边的刘猛说:“命人奏乐。”
刘猛得令,朝乐师喊道:“奏乐!”十几个乐师一齐奏乐。
不一会儿,城上传来丝竹之声。神箭李听见响动,命人止住叫喊,战鼓稍歇。这才听清那乐曲,悠扬好似凤上青云。
神箭李骂道:“兵临城下,他还敢奏乐!”命弓弩手上前,朝城头射箭。
弓弩手由盾牌掩护,前进至五六十步远,才往城头射箭。箭矢飞上城楼,“笃”,钉在栏杆之上。
诸葛邪伸手将箭头拔下来,看了看,对刘猛说:“没想到这贼兵的箭矢也如此精良。快,用腰弩还击。”
刘猛下楼,到城墙上,命躲在箭垛之后衙役朝贼兵射箭。城中并无兵马,只有两百五十名衙役。这城墙之上,守有百人。
众衙役通过箭垛上的开口,瞄准贼兵。贼兵的盾牌手并不能面面俱到,掩护正面,侧面则暴露出来。一拨箭矢交织射去,十余贼兵倒地。衙役坐在地上,以双腿和腰力开弩,复又搭上箭羽。望见城下敌兵后退,又朝其本阵射箭。箭矢飞出一百五十步,将三十余毫无防备的贼兵射倒。若非贼兵布阵松散,只怕死人更多。
神箭李大惊失色,忙下令后撤。退出三百步,距江边不远。一看士兵盾牌上插着的箭羽,箭头已射穿木板,锋芒毕露。看那箭矢长短,并非由床弩发出。
贼兵盾牌正面并未包铁,厚只一寸,五六十步远断然防不住腰弩。不过也好在有盾牌相隔,才保住性命。
神箭李没能威吓守兵,反而受惊,心想:“官军使的什么强弓硬弩,有这等威力?”他有所不知,诸葛邪早向周家买了一百把上等弩弓,装在自己所造的弩臂之上。他营中有不少木匠,是从皇甫家借来的,一边造织机,一边造弩臂。当然,木匠皆是依照诸葛邪所绘图画制作,丝毫不差,而那图就是出自《木圣机巧》。
神箭李一时不敢进兵,脑中却想着去袭击汉寿境内官军的独眼龙,也不知他能否成事。
汉寿地界,流民喜获丰收,趁着天晴,将稻谷放在竹席上晾晒。晒好的谷子则装进粗布袋,收入谷仓,即便是老弱妇孺也无一人偷闲。别小看这些布袋,可都是用稻谷跟官府换来的。一粒粮食一粒汗,谁要敢抢,流民敢与之拼命。
村口,有胡不二、张氏兄弟所率的九百士兵结营垒据守。屯田都尉郑儒带数十壮丁,推着独轮车,将谷子送进营门。官府虽说不收税,但郑儒也非草包,知道那些水贼不是善茬,这时节岂能掉以轻心,送些粮食犒军值得什么?
胡不二问郑儒:“斥候可有消息?”
郑儒摇头说:“未见动静。”他还抽了些耳聪目明的去放哨。
一匹快马驰来,分明是官军服色,到门口,送上书信。
胡不二展开一看,说道:“声东击西?”
郑儒急切的问:“可是水贼有了动向?”
胡不二说:“水贼正在攻打临沅。”
郑儒张口结舌:“啊?”未料水贼如此大胆,敢攻打城池。
胡不二宽慰道:“无须多虑,诸葛郡守早有计策。料想水贼将至,你只管备齐人手,小心防范,依我号令行事。”
郑儒得令,带着壮丁匆匆去了。
胡不二待他走后,才将书信给张氏兄弟看,说道:“一笑,你领三百兵往临沅去。”
张一笑拱手称是,转身离开。
张三叹看兄长离去,问胡不二说:“那我咧?”
胡不二说:“暂且随我守寨。”
张三叹说:“哎,想我满腹韬略,竟无用武之地,方才为何不让我去领兵?”
胡不二笑道:“只因令兄官职高你一点点。”功曹书佐为功曹从事的属官,所以官职要低。
张三叹说:“哼,他日我做了长史,与你平起平坐!”
胡不二捋须道:“那就要看你如何立功。”
张三叹说:“贼兵若来,我愿出寨迎战!”
胡不二说:“以你韬略只需运筹帷幄,我领兵出战即可。”
张三叹听让他坐守营帐,大摇其头:“哎,想不到堂堂郡丞却与下官争功。”
胡不二说:“也罢,让你出战就是。”
听探马回报,官军已分兵西行,独眼龙眉眼一笑,说道:“进兵!”领两千贼兵前往官军营寨。
来到寨前,独眼龙望着烽烟腾起,官军早有准备。并不攻打,而是点起火把,饶寨而走。
怎能容他绕行,转而去攻打村庄?一通鼓响,张三叹领五百士兵杀出,剩下的一百人守住寨门。
独眼龙就是要让官军出战,一声令下,贼兵杀奔张三叹。贼兵势大,不久便将五百官兵团团围住。
官兵前为氐兵,后为新兵,不断往前冲击贼军包围。氐兵自不待言,长枪、弓弩娴熟。而新兵身穿蛮人衣着,以长矛、刀盾、连弩拒敌。
原来当初新兵手端木头,其实是假代连弩,待诸葛邪有了钱,从周家买来,他们才用上真家伙。使连弩的士兵腰上挂着竹筒,内里装着箭矢。竹筒的侧面开一个长口子,容箭滚出。口子平时用竹片挡住,竹片可从竹筒中抽出来。一旦连弩箭匣里的箭射完,便将竹筒内的箭倒入其中。
贼兵近前,被官军的长矛抵挡,又被连弩射得抬不起头来,而刀盾手则趁机使地趟刀剁脚。无需要他的命,只叫他爬不起来。
独眼龙身边小校指着“蛮人”说:“首领快看,有蛮人来战。”
独眼龙说:“蛮人又如何,敢与我为敌?”
正说着,“嗖”,一支冷箭射来,将独眼龙的坐骑射倒。他一骨碌爬起身子,朝官军营寨望去,咬牙切齿。
箭楼之上,胡不二将手中腰弩交给亲兵,同时接过另一把上好弦腰弩,搭上箭羽,瞄准另一个骑马的贼兵。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独眼龙忍住怒气,言道:“待我灭了被围之敌,再烧此营寨!”
一小卒拱手禀报:“首领,流民张旗而来,不计其数。”
独眼龙“哼哼”两声,一脸不屑:“乌合之众,不过是前来送死!”话虽如此,不得不分出七百士兵结阵防备。
果然望见乌压压一片人潮,举着黑色旗帜,敲锣打鼓。前边排着甲士和弓弩手,距离贼军百步开外,蓄势待发。
战了一阵,官军势颓,已折损过半,而流民依旧止步不前。其虽人多但甲杖不齐,除了前边的数百丁壮携带兵器,后面的人皆手持农具,什么锄头、木叉,还有竹枪。只为保护村子,连老弱都拿着棍棒混在其间,只等郑儒号令。郑儒看着贼兵明晃晃的刀枪,心中有些焦急。不一会儿,一个壮丁跑来禀报:“都尉,胡郡丞说援兵将至,但见贼兵退却,我等只管趁势掩杀。”
郑儒稍稍心安,却大声道:“好,援军将至!”目光扫视众人,皆有些振奋。
“哒哒”,忽听见马蹄声响,独眼龙举目望去,只见东面尘土飞扬。大股骑兵杀至,赤旗飘扬,正是官军。
独眼龙骇然,自语道:“哪来的骑兵?”竟自水贼后路包抄。
骑兵自然是从江陵而来,秋收这种节骨眼诸葛邪怎会大意?一年的得失就在此际。他早向大将军府借了一千骑兵,平日就藏在周家的桑园里,一旦有警便出马相助。诸葛邪往胡不二送信之时,已调动骑兵前往。
水贼再凶狠哪是骑兵对手,不容多想,独眼龙大声叫唤:“撤军,快撤!”带头往北撤退,因南边是沅江,恐遇阻碍。
遭骑兵踏阵,贼军溃散,纷纷逃命。
流民见援军至,欢呼雀跃,郑儒一声令下,年轻力壮者甩开双腿跟在骑兵后面掩杀,老弱则留在原地观望。
水贼丢盔弃甲也跑不过骑兵,被马踏刀砍。躲过骑兵也躲不过流民,死伤相枕。流民得了许多甲杖,气势大振。
大义堂中,独眼龙头发散乱,衣衫脏兮兮的,原来他躲进泥塘才逃得性命。伏拜于地,朝霸洞庭顿首道:“大王,请治我败军之罪!”
此战只逃得三四百人回来,霸洞庭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要知道这些贼兵已操练多时,再者他们所使的甲杖都耗费不少钱财。骤然失去,当然心痛。
幄珑先生拱手说:“大王,官军骑兵至,不论谁出战都将败北,还请饶了龙贤弟。”
神箭李跟着求情:“望大王饶恕龙兄。”他得知张一笑引兵回城,便驾船撤退,并无多大损伤。
水鬼钟人在湖上操练水军,还不及赶回来。
霸洞庭听两人相劝,说道:“既然有人求情,暂且饶你性命。来人啦,拉他下去,鞭笞三十。”
独眼龙说:“谢大王不杀之恩。”鞭笞三十那也是皮开肉绽,不过若无惩处,军法荡然,所以独眼龙也甘愿领受。
两个执法力士上前来,将独眼龙带了下去。
幄珑先生说:“今我军新败,只怕官军趁势来攻。”
霸洞庭也为此事忧心,一捶大腿,叹气道:“哎,这次独眼龙又杀了不少蛮人,军师以为该如何是好?”
幄珑先生已不再奢望避入蛮疆,说道:“以长远计,我意舍弃洞庭,南下广州,另择安身之处。”广州刺史部并无多大兵力,人烟又少,水贼避祸倒也是个好去处。
霸洞庭说:“让士兵背井离乡,何其难也?”他手下士兵多为本乡本土,如今官府减免赋税、徭役,要带他们离开确实不易。
幄珑先生捋须说:“如若不然就该选精兵勇士,与官军一战!”
眼下霸洞庭只两千余兵,若从中扣去水军,则不足一千二百人。兵少则力穷,力穷则难胜,他问幄珑先生:“军师以为该如何对敌?”
幄珑先生说:“水军凭江湖,步军倚山林。洞庭浩瀚,有江河相通,斗舰虽巨不过一落叶耳,我水军足以与周旋。汉寿以南有山林无数,步军隐其间,任我来去。在下早已藏粮于深山,着人看守,倒看官军能与我相持几日。”官军除非进山捣毁贼兵的藏身之所,不然周旋日久,自身粮草不济,只能退兵。
霸洞庭听了,安心许多。只是如此用兵,需舍弃水寨。
一个小卒入堂来,躬身禀报:“大王,诸葛郡守下书至。”
霸洞庭心想:“诸葛邪又使什么诡计?”招呼小卒:“快呈上来!”
小卒呈上书信,侍立一侧。
霸洞庭拆信一看,上面言道:“足下霸占水泊,穷兵窃位,失道义而攻郡县,为天下所不容。今本官报捷征西大将军,邀战船百艘,步骑两万,讨尔凶贼,使洞庭波平浪静,还汉寿物阜民康!足下若尚存赤心,该当束甲归降,尤可保全……”云云。
看过之后,霸洞庭既惊且怒,命小卒将书信给幄珑先生看。每到难处,总要倚仗幄珑先生智谋。
幄珑先生看毕,摇扇说:“大王不必多虑,诸葛征夫夸口而已。大军前来,耗费糜盛,我料桓温定不用他计策。”幄珑先生难料诸葛邪虚实,但需长自己志气。
其实诸葛邪压根没有邀兵,只是邀功,谋些赏赐。桓温当然不会以大军前来,派战船相助则已。
霸洞庭说:“即便那诸葛邪夸口,仍不可小觑。可否劳先生往临沅走一遭,与之和好休兵?”
幄珑先生相劝道:“大王若无战心,岂有胜兵?”
霸洞庭捏捏胡须,说道:“先生此言差矣,本王并非没有战心,此乃缓兵之计。”
幄珑先生看他心有旁骛,心想:“大王犹存侥幸,可惜忠言逆耳。”拱了拱手说:“在下愿往,只是想要求和,少不得一颗人头。”
霸洞庭问:“何人头颅?”
幄珑先生说:“独眼龙。”
霸洞庭瞠目结舌,听幄珑先生方才还为独眼龙求情,转背就要他性命。其实幄珑先生是想挽回霸洞庭战心,故意使激将法。
神箭李说道:“军师,龙兄乃寨中大将,此事万万不可。”
幄珑先生问:“依你之言,该拿谁人抵罪?”
神箭李为之语塞:“这……”心想:“总不会取我项上人头吧!”
霸洞庭说:“怎能杀自家兄弟?先生可以财帛相贿赂,使诸葛邪罢兵。”
幄珑先生难以想象,霸洞庭竟昏聩至此,皱着眉头说:“大王,此前诸葛邪之所以对我水寨虚与委蛇,全因府库空虚。今以财帛资敌,岂不自掘坟墓?”
霸洞庭说:“先生无须多言,本王与众兄弟义气深重,绝不相背。”
幄珑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大王心意已决,幄珑无话可说。”拱了拱手,起身离席。
霸洞庭伸手招呼:“先生是否成行?”
幄珑先生停下脚步,说道:“大王放心,在下定不辱使命。”说罢,出门去。
霸洞庭望着幄珑先生背影,怅然若失。
一舟将幄珑先生送至临沅,一名壮士背着包裹,手提一木匣,随之入城。
来到郡衙,被衙役请入公堂就坐。
过了片刻,诸葛邪宽袍大袖,手拿一支铁笛,带着左右侍从走进堂来。
在官位上坐下,诸葛邪劈头问道:“尔等安敢攻我城池?”
幄珑先生告罪道:“郡守息怒,水泊有宵小贪财,行此不法之事,还望恕罪。”
诸葛邪说:“宵小,先生敢说不是霸洞庭有意为之?”
幄珑先生叹了口气说:“哎,我家首领轻信小人之言,想抢夺流民粮食,以致丧师败北,深以为恨。故将那人斩首,命在下将首级献上。”说着一指木匣。
诸葛邪摸摸唇上胡须,问道:“此人是谁?”
幄珑先生说:“账下独眼龙。”
独眼龙的名声诸葛邪已有耳闻,问道:“就是杀我军士的独眼龙?”
幄珑先生说:“不错。”
诸葛邪说:“将木函呈上来。”
手下壮士将木匣拿起来,走上前去,却被一侍从挡住。侍从接过木匣,放在诸葛邪案几上。揭开盖子,里面果然盛了一个头颅,埋在石灰里,发出臭气。
诸葛邪掩着鼻子,直起身来,朝木匣里瞧了瞧,那头颅果然一目被创。他眼下难辨真伪,对侍从说道:“快快将其拿走!”
侍从合上盖子,将木匣拿出堂外。
诸葛邪送开掩鼻的衣袖,对幄珑先生说:“即便如此,终是霸洞庭有违信义,先生曾亲口应允保流民安生,如今有何话说?”
幄珑先生说:“我既有言在先,甘愿伏法。”
诸葛邪说:“好,敢作敢为。来呀,将幄珑先生拿下!”堂外进来两名衙役,就要擒拿幄珑先生。
幄珑先生伸出羽扇:“且慢!”
诸葛邪问:“先生还有话说?”
幄珑先生说:“我使命未了焉能就死?”
诸葛邪打了打手势,示意衙役退下。
两名衙役退出堂去。
幄珑先生拱手道:“谢过郡守。”又道:“我家首领有意求和,略备薄礼,还望郡守不弃。”
壮士将包裹从席子上提起来,放在案几上,叮铃作响,看来不轻。扯开一角,显出珠光宝气。
诸葛邪咽了咽口水,正想着库房空虚,他倒送钱来了。别看他眼下有一千骑兵,每日可是花费不少钱粮。他岂会善罢甘休,“哼”一声,说道:“这些钱财尚不足以抚恤阵亡将士。”
幄珑先生笑道:“只要诸葛郡守肯休兵,钱财自不在话下。”
诸葛邪说:“怎知你非虚言?我看先生就留在衙门,待霸洞庭送上钱财,再言和不迟。”
幄珑先生依旧带笑,说道:“好说,好说。”一挥羽扇,指着包裹对手下壮士说:“还不快将其奉上。”
壮士手捧包裹,迈步至诸葛邪案几前。这次侍从却未阻拦,目不斜视,倒也识趣。
忽然间,壮士将包裹扔向诸葛邪,从衣袖中抽出匕首来。包裹沉重,将诸葛邪砸得仰面而倒。
侍从大吃一惊,忙拔刀抵挡。谁知那壮士武艺不俗,匕首使得迅捷,转眼刺入侍从手腕。“啊”的叫喊,侍从钢刀脱手,连连后退。
门外的衙役听见响动,往内一看,可恨赶不及。
壮士击退侍从,又弓腰朝诸葛邪刺去。
诸葛邪拨开压在身上的包裹,右手拿着铁笛,朝壮士按下机关。“嗖”,一丛钢针射出,正好钉在壮士脸上。
壮士一声惨叫,连眼睛都睁不开,挺着匕首朝诸葛邪合身扑倒。
诸葛邪一个侧滚,避开壮士扑击。抄起地上侍从掉落的刀,翻身挥舞,以防壮士反击。他这刀法学自归藏山,虽然是三脚猫,却也能防身。眼见壮士躺在地上,双手硬生生将钢针从脸上拔下来。那针上抹着蜂毒,即便拔下来也疼痛难忍,亏得壮士硬气,居然不叫唤,不过已无还手之力。
诸葛邪霍然站起身来,将壮士身边的匕首踢开。回头一看,衙役已经走入公堂,将幄珑先生制住。又有衙役抓住壮士,扶他坐起,拿绳索五花大绑。
诸葛邪对幄珑先生说:“先生竟是为行刺而来。”
幄珑先生被刀架脖颈,恶狠狠的瞪着诸葛邪:“不错,像你这等狗官,我早欲杀之而后快。”方才他一挥羽扇,就是示意壮士行刺。至于那颗头颅,不过是找了个死人假代。
诸葛邪曾被皇甫鱼当面称作“狗官”,不过两人斗嘴而已,现在被幄珑先生说是狗官,大为不解,说道:“先生助纣为虐,却反责骂于我,真是荒谬!”
幄珑先生说:“你诡计多端,招流民屯田,早有心害我水寨。离间义军与蛮人,那霸荆南就是受你指使吧?”幄珑先生聪明过人,三番与蛮人冲突,这背后定然有人使坏。诸葛邪修建降龙寺,偏生庇护刘猛,要说是恰合,鬼都不信。
时过境迁,官军虽有死伤,但流民有粮又有甲杖,可引为臂助。眼下被他拆穿,诸葛邪毫不在乎,嗤之以鼻:“水贼就是水贼,沐猴而冠,安敢称作义军?”
幄珑先生哈哈大笑,说道:“官府无道,侵害百姓,究竟谁人是贼?即便无我水寨,亦有人为民除暴。”
诸葛邪不与他作口舌之争,对衙役道:“将他带下去,斩首示众!”
衙役拎起幄珑先生,往堂外押走。幄珑先生浑然不惧,仰头大笑而去。
本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过幄珑先生甘愿伏法,又行刺郡守,其罪当诛。诸葛邪早有心杀他,如此正好剪除霸洞庭羽翼,他心想:“少了幄珑先生出谋划策,水贼已不足为惧。”
那个行刺的壮士倒是命人施药医治,放他归去,代为传话。
霸洞庭看着脸上星星点点的壮士,面容呆滞:“幄珑先生死了?”
壮士禀报道:“诸葛郡守,不,诸葛邪说大王若肯奉上财帛,他便罢兵。”
霸洞庭一拍案几,说道:“哼,杀我军师,还敢索要财帛!”
独眼龙尚在养伤,下首只坐着神箭李和水鬼钟。
钟节拱手说:“大王,切莫轻信诸葛邪,在下探知江夏水师已入洞庭。”轻信的后果他是心知肚明。
神箭李拱手道:“大王,眼下我军心不稳,不宜再战。依我之见,该速速避入山林。”
霸洞庭问钟节:“来了多少战船,谁人领兵?”
钟节说道:“不下三十艘斗舰,看那旗号乃是陈汜。”
霸洞庭眉头紧锁:“那陈汜谙熟水战,我军难有可趁之机。”
钟节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王,我水军儿郎愿以死效命!”
霸洞庭说:“贤弟虽勇,不可莽撞。如若不敌,还应避其锋芒。”
钟节拱手称是。
霸洞庭又对神箭李说:“李贤弟速命人收拾辎重,舍了这水寨,早日开拔,退往山林。”
神箭李躬身道:“得令!”
东风正起,陈汜率水师张帆往关公角去。苇荡已黄,水汊纵横,有沙洲浅浅露出。因芦苇间水面并不宽阔,未免摆出一字长蛇阵,陈汜将战船分作三股,分进合击。斗舰降半帆,以艨艟当先,试探水路深浅。
忽然听得战响,前边芦苇丛中竖起旌旗。陈汜下令士兵张弓搭箭,小心戒备。不一会儿,十几条小船游出窄窄水汊,船上立着黑衣水贼。
陈汜一看,剑指水贼,下令道:“放箭!”
士兵纷纷朝小船放箭,箭如飞蝗,分明射中水贼,不见其倒下。划近一看,哪是什么水贼,不过是扎的草人。
又听几声锣鸣,小船被绳索拉着,退入水汊。
陈汜望着随风起伏的芦苇丛,冷笑一声:“蟊贼,藏头露尾!”
行了一里,又见前边水面上摆着几条乌篷船,用竹篙插着,挡在路上。
陈汜命艨艟撞击乌篷船,冲开道路。
艨艟快速向前,撞翻乌篷船,驶了过去。
斗舰跟在后面,士兵正凭着船舷,看沉船侧过。忽然两边的芦苇丛中冒出水贼来,张弩往船上射箭,一箭射完便钻入水里,不见踪影。有士兵着箭,翻身栽落湖中。也怪艨艟覆盖牛皮,驶得又快,舷窗视野受限未能发觉埋伏。
陈汜匆忙下令还击,一阵箭雨,也不知射死几个贼人。
又行了一阵,望见有水贼驾船扬旗鼓噪,驶入一条水汊。身边亲兵问道:“都尉,是否追击?”
陈汜说:“不必!传令下去,不得分兵,直奔敌军水寨!”陈汜心知这是诱兵之计,并不与之纠缠。
而另一支船队则不然,被连番袭扰,望见贼人出现,便分出三只斗舰前往追击,余者赶往水寨。
那三艘斗舰跟着水贼,竟被引入暗滩。当先的船被搁浅住,后面的船方要掉头,却见许多小船冒出来。前边的船张着帆,载满苇草,船头还绑着铁矛,矛上生有倒钩。
为首汉子一身裋褐,赤着脚,手里拿着弓,腰带上插一柄短戟,戟上的弯镰闪着银光,正是钟节。领着几船弓手待在后面,船上备有火盆。
斗舰上的士兵不用猜都知道,水贼想用火攻,纷纷放箭抵挡。
望见箭来,摇桨、掌舵的水贼翻身入水。
士兵们张着弓,凭栏观瞧,见贼船上空无一人,却依旧朝斗舰驶来。原来那些水贼躲在船底,踩着水,将船推向斗舰,不使它有所偏离。借着东风,船帆张满,兴起水波。
士兵们慌了神,军候高呼:“快,取水来!”小卒忙下到船舱去提水来。
“笃笃”,贼船上的铁矛撞上斗舰,后面的贼船又钉上前面的贼船,如浮萍相连。
“嗖嗖”,火矢飞来,苇草轰然火起。原来这苇草下面塞着干柴、破布,又淋了油脂,遇火一发不可收拾。
士兵从船舷浇下水来,简直杯水车薪,不久斗舰就燃起大火。火借风势,浓烟腾空。
陈汜已驶出芦苇荡,贼人水寨显露前方。
身边亲兵指着黑烟,惊讶道:“都尉快看!”
陈汜举目望去,骂道:“可恨,中了贼兵诡计!”
其余两队战船也驶出芦苇荡,一点数,果然少了三艘斗舰。
陈汜命人打出旗号,战船齐头并进,开往水寨。那寨中早就没人,官军搜罗一番没寻到半枚铜钱,只剩破坛烂罐。出兵一遭无所斩获,反折了三条战船,陈汜憋着闷气,命人收集柴草堆于寨中各处。
手下小校正招呼人:“快,去船上取膏油来!”分明是要浇在柴草上,助长火势。
陈汜冲小校道:“不必再取膏油,趁着风势纵火即可。”心想:“未杀一贼,怎好徒费膏油?”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点上火,乌烟腾起,官军登船拔锚,原路返回。这次,陈汜严令各船,不得分兵追敌。一字长蛇,只往水阔处走。
苇荡里还飘着烟,风云突变,雷鸣电闪,一阵暴雨急下。船舱内,陈汜由舷窗望向水寨,烟火渐消,不禁叹气道:“奈何天助水贼!”
身边亲兵指着左侧窗外,对陈汜说:“都尉,有水贼!”
陈汜走过去,往外一看,果然有数十小船从水阔处驶来。水贼在船上击鼓呐喊,手持盾牌长矛。陈汜心想:“水贼哪来如此胆量,敢与我厮杀?”对亲兵说:“传令各船疾行,弓手戒备。”只消穿过芦苇荡,到了大湖,即使水贼再多也不足惧。
亲兵得令而去。
旗帜被雨浇透,打不出旗号,只好击鼓传令。各船依次击鼓,从头到尾。逆风,使不得帆,船工奋力摇桨,加速前行。水贼想要偷袭,却难以下手。
队尾,一只斗舰上,掌令小校正听前边鼓声。“轰隆隆”,忽然一个炸雷,小校将鼓声听了半截。命人打出旗号,让前面的船再击鼓一次。可惜那旗子湿透,前边的船看了,半懂不懂,难以回复。
两船一快一慢,逐渐拉开距离。
钟节正寻船下手,看见一斗舰行得慢,朝其射出一支鸣镝。众水贼呼啸着,纷纷将船划向那艘斗舰。
斗舰上的士兵看了,登上甲板,朝水贼放箭。
水贼举着盾牌,遮挡箭矢,有弩手在后面还击。先登将丈八长矛一伸,有的勾住舷窗,有的勾住女墙,原来这长矛还带着铁钩。先登贴着船舷,顺着长矛往上攀登。
士兵一边射箭,一边拿刀砍矛杆。水贼究竟人多,冒着死伤,终于爬上船顶,与官兵近身厮杀。
其他的斗舰看同伴遇险,赶来相助。压翻贼船,抵近船舷,朝水贼张弓射箭,又有人欲跳帮来战。
眼见不敌,钟节一声呼啸,当先跃下斗舰,一个猛子钻入湖水。水贼们纷纷跳船,潜水而去。留下甲板上的尸身枕籍,鲜血漫染。
这次,钟节虽杀了不少官军,然而并没讨到多少便宜。若说斗舰大如牛,则贼船小如鹅。且不论兵甲犀利,水贼已落了下风。
斗舰驶出芦苇荡,向北而行,把住沅江口。
临沅城,张一笑向诸葛邪禀报:“郡守,江陵两千兵马已赶赴城北。”说罢,奉上虎符。
诸葛邪虎符在手,摸了摸胡须:“我本无意进山剿贼,大将军倒是催我上阵。”他本欲以两年之功使临沅官军日盛,而水贼式微。不料霸洞庭一错再错,先偷袭官军不成反损兵折将,又使幄珑先生求和,徒送人头。如今其避入山林,非一时可擒。而江陵援军又不能常驻于此,一旦撤去,水贼必卷土重来。所以是赶鸭子上架,入冬之前非平定水贼不可。
张三叹拱手说:“郡守若无心领兵,下官愿意代劳。只不过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诸葛邪见张三叹如此踊跃,笑道:“但说无妨。”此时胡不二尚在汉寿练兵。
张三叹说:“下官若是擒杀霸洞庭,郡守可否授我长史之职?”长史为郡守佐官,为掾属之长。
张一笑听了:“啊,三弟何故求官?”又对诸葛邪说:“郡守,舍弟鲁莽,还望见谅!”心想:“三弟竟还要爬到我头上去。”
张三叹说:“哎,以我才略屈居功曹书佐,岂不可惜?”
诸葛邪心知张三叹时常自夸,只要能办事,也不以为意,说道:“三叹由此雄心,本官甚喜,就命你为左先锋,领兵八百前去讨贼。”
张三叹皱眉说:“哎,郡守何故只给八百?以我能耐领八万兵尚还嫌少。且山林广袤,兵少只怕徒劳无功。”八百人马若是分兵则嫌力薄,若不分兵与贼人周旋旷日费时。
诸葛邪说:“只因粮草不足,故而只授你八百兵。”又对门外喊道:“将人带上来!”
衙役带了几个猎户上来。
诸葛邪对张三叹说:“有猎户引路,事半功倍。若你能擒杀霸洞庭,则升为长史,若兵败则降作门吏,可听清楚了?”
张一笑面露喜色,拱手道:“郡守治军如此,卑职佩服,佩服!”
张三叹昂然道:“下官定不辱使命。”
诸葛邪给了一支令箭,命张三叹备齐干粮,早日领兵征讨。
张三叹得令而去。
待张三叹走后,诸葛邪又对张一笑说:“一笑可愿领兵出征?”
张一笑拱手说:“但听郡守差遣!”
诸葛邪说:“任你为右先锋,领兵六百,前去征讨水贼。”
张一笑睁大眼睛:“我所领士兵为何比舍弟还少两百人?”
诸葛邪笑道:“试想你兵少而胜,则令弟再无话可说。”
张一笑有些忐忑,问道:“万一卑职战败将如何?”
诸葛邪说:“胜则赏良田一顷,败罚俸一月。”一顷地合五十亩,倒也不算多。
张一笑不禁发笑:“郡守赏罚分明,卑职遵命!”他月俸远买不起一顷地,如此赏罚并不分明。不过就他而言,胜也罢,败也罢,全无顾虑。
诸葛邪说:“不过,这赏额暂且瞒着令弟。”
张一笑点头称是。
两人领兵出征,张三叹不知兄长赏格,心想:“兄长欲与我争功,哼,这长史之职非我莫属!”挥师渡江。
张一笑心想:“何必与之争先,只需跟在其后,坐享其成便好。”牵来几只猎犬,跟在张三叹队伍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