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夏日,这天,杜云和刘猛去小溪里捉了些小鱼小虾回来。若总是吃羊,终究会吃尽,且换换口味。而胡不二正在屋前剥竹笋,可与鱼虾一锅炖了。恰逢蛮王使者前来,那使者传蛮王的口信,说氐人已下战书,有请众戍卒赶赴腾龙洞协助御敌。
胡不二叉腰说道:“这氐人果真好战。”
杜云说:“要战则战,此次倒下战书。”
胡不二道:“氐人定然以大军前来,难保不被知晓,所以才下战书。”
杜云点点头,说道:“那此战难有侥幸。”
众戍卒准备干粮,收拾行装。老卒也要同往,张一笑劝道:“老卒将不日还乡,何必多事?”
老卒笑道:“此为某最后一战,焉能错过?”
张三叹:“哎,看你须发斑白,回乡含饴弄孙去吧。”
老卒听了,收起笑脸。
胡不二拍拍他肩膀,说道:“三叹的话虽然无礼,却也是一番好意,免生遗恨。”
老卒说道:“你等年少尚且无憾,我这老命有何可惜?”
众人劝不过,只留韩丑在戍所,其余人都随同使者赶赴腾龙洞。
途中所遇的蛮兵越聚越多,里边竟还有十四五岁的少年,都各携兵器、粮食。不时传来蛮人说笑声,稍减肃杀之气。
各寨蛮兵于腾龙洞外扎营,一众戍卒前去王府拜会蛮王。
蛮王见杜云、胡不二都来了,眉开眼笑:“众位不辞辛劳前来襄助,孤王幸甚。”
众戍卒说了些谦辞。
蛮王命仆役招待其他人,只留杜云、胡不二在堂中商讨对策。
蛮王皱眉说:“氐人非要攻灭我国,着实可恨!”
杜云问道:“大王,不知那氐兵现在何处?”
蛮王捋须道:“于此地以南二十里外扎营,尚在运送辎重。”
杜云又问:“有多少人马?”
蛮王道:“该不下四千。”
杜云说:“人数已是不少。”
蛮王说:“斥候看得真切,那氐人还有骑兵。”
杜云惊讶:“哦?这倒出乎意料。”
蛮王又说:“氐人另派一支兵马去攻牛耳寨,孔先生说此为氐人声东击西之计,孤深以为然,才没有分兵去救。”
杜云看孔先生在蛮王身侧垂袖而立,心想:“孔先生也并非只识孔孟之道。”他对蛮王说道:“自该如此。”
蛮王说:“虽未派兵去救,但仍留百十疑兵在彼,也好迷惑氐人。”
杜云点了点头,问道:“大王今次召来多少兵马?”
蛮王说道:“孤王已召集六千士卒,该如何退敌,两位但请说来。”他倒有自知之明,不敢说歼敌。
杜云说:“伏兵之计自是使不得了。”
胡不二说道:“不妨依大王之计,大张旗鼓,多设疑兵,好使氐人难料虚实。话虽如此,我军仍需挑选精兵以于阵前破敌。”
蛮王说道:“好在孤王又新造五百重甲,现以一千五百甲兵破敌,当可无虞。”
孔先生道:“大王切莫轻敌,那氐人善射,且兵甲犀利。”
蛮王说:“哼,那又如何?”
杜云瞧了,说道:“孔先生所言不假,我军该多备盾牌才是。”
蛮王点点头,又命人拿来地图,几人商议如何排兵布阵,直至深夜方休。
于是,蛮王命收集各寨的盾牌,连家中的锅盖、缸盖也都拿来用,又伐细竹为枪。
过了三日,氐兵越过界山,在腾龙洞之南列阵。界山之上,将旗之下,氐兵的主将杨不败正观望蛮人军阵。
蛮王自领一千甲士为中军,以杜云领五百为前军,右倚腾龙山余坡,左翼有胡不二所领的一千轻兵,再往左去又有山头。后面的寨子内外都有守军,可保无虞。蛮王尽管有六千士兵,无奈平地局狭,山地众多,也排布不开。
杨不败望见蛮人多有盾牌,重甲齐整,前军列锋矢阵。而轻兵则似较为杂乱,旌旗歪歪斜斜,呈鹤翼阵。
无论锋矢阵还是鹤翼阵都甚为古老,蛮人虽粗鄙,但古来族中传说中都会谈及此类阵法,寨兵平时也多有操练,蛮人可谓耳濡目染,所以排布起来还算容易。这鹤翼阵左右张开如鹤翼,统兵者居于中间底部。胡不二所领轻兵都是弓手,另有一些长枪手。长枪手没有枪,用的是削尖的长竹与钢叉。
一名斥候赶来,上前禀报道:“将军,腾龙山上多有旌旗,东西两翼五里之外也有蛮兵出没。”
杨不败说道:“哼,不必理会那些疑兵,只管当面之敌。”话虽如此,仍命人回营传令,命守军多加防范,以保粮草辎重不失,又着斥候前去打探东西两翼的动静。
山风吹起将旗,杨不败仰头望望太阳,心道:“蛮兵重甲之士在这烈日之下怕也难耐。”指着蛮王旗号对传令兵说道:“命前军攻打蛮人甲士,右军突击蛮人轻兵。”
战鼓擂响,大纛打出旗号,氐人前军为军侯赵敢当所领,列方阵徐徐前行,前边及两侧为枪盾,中间为弓弩,倒与汉军无异。而右军居然是骑兵,有八百之众,身披锁子甲,手提马槊、长刀。看来氐将想以骑兵突破蛮兵左翼,而后再包抄其中军。
赵敢当前进至距杜云所部五十步,阵中弓手开始放箭。
杜云里面穿了皮甲,外面再穿重甲,见箭矢飞来,忙以左臂护甲遮住脸面,只露出眼睛观瞧。“哒哒”箭矢射在他重甲上,好似被石子砸到,却丝毫无伤。其他的士兵拿着盾牌,遮住无重甲防护之处,不使稍有受伤。
箭雨过后,氐人已贴近前来,杜云下令扬旗、击鼓。众甲士手持钢叉、砍山刀,冲入敌阵,有如犁地。氐人的长枪、钢刀遇到盾牌与重甲,也显得顽钝。对于这些甲士,只有其下盘与后背防护薄弱。然而他们所列为锋矢阵,两侧斜面坚固,难以被攻击到后背。
两军厮杀在一起,弓弩几无用处。
杜云亲自杀敌,挥舞着破月刀,挡者披靡。望见赵敢当接敌,氐人骑兵开始突击,马蹄过后,卷起碎叶。待奔至蛮人轻兵百步之处,忽见箭矢飞来。
胡不二已下令两翼放箭,迫使敌骑往阵中突击。
果然,氐人骑兵往中间靠拢,直插鹤翼阵底部,想一击破之。
胡不二命人打出旗号,“咚咚”,铜鼓擂响,队列中的死士赤着上身,抬起手中的竹竿,成排往氐人的骑兵冲锋,两排竹枪之后又是两排钢叉。四排死士冲向敌骑,竹竿刺在马身上,死士被战马撞飞。
氐人的骑兵冲破两排蛮人的竹枪兵,速度为之一减,又遇上两排钢叉兵,终于失去了冲劲,混战在一起。后面的骑兵被前面的同袍所阻,也慢了下来。
此时两军距离已近,不顾死士尚有活口,胡不二下令全军放箭。锁子甲也难挡弓箭近射,战马更挡不住,失去冲击力的骑兵尚且不如步兵。
骑兵将领见状,忙下令撤退。留下四五百尸体,余者奔回本阵,落在后边的人背上还插着箭羽。
“咣咣咣!”
赵敢当听见本阵传来鸣金声,下令士兵撤退。
杜云看氐兵撤退,却不混乱,还一边射箭还击,暗自称赞,也下令收拢人马,重整队列。他曾经历大阵仗,望着染血的草地,心想这战场两军兵力虽少,但酷烈一分不减,蛮人与氐人都好勇敢死,人命直如草芥。
杨不败望见蛮人甲士复又列阵,旗甲鲜明,而轻兵依旧显得杂乱。这倒颠覆了他往日的想法,因为这看似杂乱的轻兵反而能重创他的骑兵,领兵之人不可小觑。至于蛮人的重甲步兵,今日亲眼一见,果然稳如磐石,却也迟钝,他已备下破解之道。
今日受挫,不宜再战,杨不败下令军队退过界山,返回营垒。
见氐人退兵而去,蛮王也下令清扫战场,将两方士兵的尸身尽数焚化,这大热的天,免得起瘟疫。
次日,氐兵又来,依旧在界山之北列阵。杨不败从山上观望蛮人军阵,见杜云所部依旧是重步兵,列锋矢阵。而胡不二所部却大为不同,阵前居然摆着青牛。杨不败下令左军进攻杜云重甲,赵敢当的前军去试探胡不二阵法,而骑兵暂且不动。
一通战鼓,大纛舞动,氐兵开始进攻。
胡不二料想氐人也不会重蹈覆辙,所以今日不再摆鹤翼阵,而是摆一方阵。方阵之前用竹子扎了骨架,蒙上青布,画出眼鼻,远远望去好像一头头青牛。若是真牛发了狂性,实难掌控,于两军对阵间不堪使用。这些“青牛”之后依旧是以盾牌防护的弓箭手,换汤不换药。
杜云望见氐人左军不断接近,以看清其所持的武器乃是钩镰枪,那枪上横枝比之汉军所使的戟更长,弯如镰刀。杜云略一思索便已心知肚明,那钩镰枪该是用来勾重步兵腿脚的。因为蛮兵身披重甲之后行动已不如往日矫健,且腿上的防护也不及上身,这正是破绽所在,他忙命人报与蛮王。
蛮王得杜云禀报,赶紧打出旗号,命后军向前,取道杜云与胡不二两阵之间通过,以居中策应。
领后军的乃是老卒,他以五百五十人列梅花阵,正应了五五之数。此阵本为诸葛孔明所创,五个花瓣自成小阵,兵种各异,主将居中间的花蕊。各小阵可随花蕊转动,以合适兵种对敌。不过这蛮疆也无多少兵种,更难有复杂阵型教会蛮兵。老卒就以钢叉配盾牌的蛮兵布三个圆阵在后,弓箭手所列的两个圆阵在前,每个小阵各有一百兵。老卒自领五十弓箭手居中,是为花蕊。只可惜这些蛮兵虽然极为崇拜诸葛孔明,但平日里操练不佳,连那圆阵也排不好,不圆不方。此阵因兵种、阵型各异,所以攻守兼备。
杨不败望见蛮人的两阵之间又多出一军阵来,还没看清楚什么阵法,又听斥候来报:“禀将军,东西五里外各有一支蛮军越过边境,绕到界山以南。”
杨不败心道:“难道蛮人要袭我军之后?”忙命中军戒备,后军往东前出,防守右翼。
原来这东西五里外的蛮兵由张氏兄弟各领三百人马,时而大张旗鼓,时而偃旗息鼓,忽进忽退,让氐人难料虚实,伺机袭击敌军。
张一笑领着东边三百兵,得斥候来报:“一笑,氐人一部往东列阵而来。”这斥候其实也是戍卒担任,免得蛮人说不清楚。
张一笑说道:“既然氐人有所防备,我军后退便是。”下令偃旗息鼓,往后撤军。
西边,张三叹听斥候禀报,大张旗鼓进至氐人中军两里远,遣二十腿脚快的弓手前去朝氐兵放箭。
杨不败见西边蛮人来袭,忙命亲兵反击。
三百亲兵追到近处,张三叹已引兵退去。
杨不败不知蛮兵虚实,传令亲兵不得追击。
杜云的当面,氐人的钩镰枪阵已至百步之外,听鼓声一响,方阵变成弧阵,两翼凸出。前边氐兵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拿着钩镰枪,后边的氐兵拿铜锤与长刀。
杜云望见敌阵变化,不禁汗水涔涔。见氐人只距三十步远,一声令下,擂响铜鼓,重甲兵呐喊着杀向敌阵。
重甲兵杀入敌阵,两军厮杀,不少甲士被氐人钩镰枪勾住腿脚,站立不稳摔到在地。这重甲兵倒地要爬起来殊不容易,被氐人捉住机会用枪戳、刀砍而死,或被刺伤腿脚,被人践踏。
杜云也杀入敌阵,一个氐兵勾他腿脚,却扯不动枪杆,有如勾到了一头牛,反被杜云一刀毙命。这时,又有两把钩镰枪伸过来,各勾到杜云左右腿。杜云不等他用力,快步上前将其中一名敌兵劈死。另一名氐人见他腿脚利落,行动便捷,大吃一惊,还未及抽回手中枪,已被杜云左臂横扫,砸在头盔上,脑中“翁”的一声,昏倒在地。
氐人看他是将领,都使钩镰枪来。后面一枪伸过来,刚要勾在他咽喉上,杜云左臂一护,勾在了前臂铁甲上,手臂正使力,前面又有两杆枪过来勾他腿脚。杜云忙往后退,却被斜刺里一枪勾到脚踝,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一边挥刀斩向身后,将勾他脖颈的氐兵齐膝砍断。却见一个铜锤直冲他脑袋砸到,杜云破月刀一撩。那铜锤连同一支手臂被切落下来,只听那氐兵一声惨叫。杜预一个翻身,轻易站将起来,左手顺势夺过一杆钩镰枪,发狠冲撞,势如蛮牛。一边舞枪挥刀,一边下令撤退。
蛮王望见杜云敌不过,忙以旗号传令,让老卒的梅花阵相救。
重甲兵冲出去容易,退回来却难,落下半数甲士就戮,才缓缓撤退。梅花阵从杜云左翼杀出,发三拨箭矢迟滞钩镰枪阵,花蕊中又打出旗号,花瓣随之转动,钢叉手被摆在前面。一通鼓响,梅花阵包抄敌阵侧面。刘猛正好身在其中一个小阵,他鼓着眼睛,一脸凶相,咆哮着当先冲向氐兵。
只见他右手钢叉刺出,戳死一名铜锤手,左手举盾牌挡住砍来的一把钢刀。这时,一杆钩镰枪从右扫至,刘猛快步往左闪避,差点被那镰刀割到,唬了他一跳。又觉得左手的盾牌被人拉扯,原来也被一支钩镰枪勾到。刘猛正使力拽着盾牌,眼见一名氐兵举刀砍来。他大喝一声,挺叉刺在其胸口,钢叉拔出,那氐兵见血便倒。后面蛮兵过来帮手,趁氐兵钩镰枪勾在刘猛的盾牌上,一叉将其格杀。其他的蛮兵也拼命向前,与氐人厮杀。
蛮王见状命中军出击,连同杜云的一千多重甲兵复又杀往钩镰枪阵。钩镰枪虽可破重甲,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蛮王的中军精锐。
胡不二的对面,赵敢当在八十步之外止步不前,下令弓弩手朝“青牛”发箭。射了一阵,看那牛还不死,依旧一动也不动,料定是蛮人做的布偶。于是驱兵上前,至五十步内,与蛮兵发箭对射。枪盾手上前,推倒假牛。
胡不二下令击鼓,前排蛮人挺起钢叉,举盾与氐人厮杀。
老卒梅花阵正攻钩镰枪阵,不得便宜。这时,氐兵本阵大纛舞动,令骑兵杀出,直冲梅花阵而来。
蛮王望见敌骑奔来,不作迟疑,传令回寨搬兵。
这边重甲兵杀入钩镰枪阵,如墙而进,那边敌骑已突破梅花阵。
老卒引蛮兵抵挡,弓手朝氐人的坐骑发箭。一骑挺枪奔来,只见老卒低身挥刀斩断来敌马腿,敌人摔落在地。老卒转身上前,将其一刀毙命。耳听马蹄声疾,老卒回头来看,又一骑冲来。老卒挥刀而上,却被战马撞飞。“咔嚓”,老卒听见骨折的声音,眼前一黑,再无声息。
杨不败只于界山观战,中军不敢轻易动弹,只因张氏兄弟又领兵来袭,好似苍蝇一般没完没了。
两方厮杀得力竭,梅花阵被敌骑踏碎,而氐人的钩镰枪阵也折损大半。腾龙山上一声号角,只听呐喊声响起,牧正领了一千蛮兵,取道中间的杀奔过来,直冲敌骑而去。
杨不败看这阵势,已知难获全功,于是下令鸣金收兵。
胡不二乘机率部反攻,又与牧正一同领兵追击逃敌。
两方互有损伤,但蛮兵折损更甚,老卒也被敌骑踩踏而死。杜云有些悲伤,他虽与老卒相处不久,但觉得其和善可亲。与刘猛、胡不二收拾了老卒的尸首,用火化了,将骨灰装入瓮中,来日好带回故乡。
胡不二说道:“老卒家在洛阳,怕是回不去了。”
杜云问道:“我送他回去中原便是,交给他儿孙。”
胡不二说道:“其实,老卒的独子早已战死,更无孙儿,此事本只有我知晓。”
杜云听了,脑袋中“嗡”的一声。
黄昏,寨外还在焚烧尸体,岩叔正与其他寨子的巫祝一同作法事,为逝者安魂。王府之中,蛮王又与杜云等人商议。
蛮王说道:“今日侥幸取胜,还好敌军亦有损伤。”蛮王自然要撑起士气,其实今日蛮兵战死近千,而氐人只遗尸六百余。
杜云说道:“氐人已破我重甲,需改易阵法才是。”
胡不二说道:“可惜我军所使兵器种类寥寥,只能因陋就简。”
蛮王指着案上的地图说道:“我军是否该偷袭氐人粮草?”
杜云看蛮王所指正是氐人的营垒,距离界山以南十五里地,居四座山头的中间。他劝道:“大王,彼处地形好比棋盘,山如棋子,山谷纵横交织,易守难攻。”
胡不二也道:“我军还是不要弄险为妙,该以我之长攻彼之短,我军擅长什么?”
杜云听了,与他对视一眼:“使毒。”
蛮王听了有理,就是不知道如何施展,忙命人请来岩叔,一同商议。
夜里下雨,隔日也没停,氐兵未至,蛮人也得以休息。
第四日,太阳升起,氐人卷土重来。翻过界山,斥候禀报杨不败:“将军,山下有许多招魂幡和瓮,乃蛮人所为。”
杨不败往山下看,北坡之下果然插着招魂幡,有数百竿之多,幡上似乎写着字,地上摆着灰陶瓮。又远眺蛮兵,见旌旗招展,阵容严整,杜云所部依旧是重甲,呈锋矢阵;胡不二所领还是轻兵,列成方阵,前头摆着“青牛”,当真冥顽不灵。他问斥候道:“那些招魂幡和瓮有何古怪?”
斥候说道:“幡上书有汉字,其言‘古来征战几人还’;瓮上写着‘氐人勇士之灵’,其内纳有骨灰。”
杨不败脸色一变,说道:“原来蛮人使的攻心计,哼!”下令亲兵前去拔掉招魂幡,将骨灰瓮搬回国境内,不能让其动摇军心。
亲兵拔去幡,搬完瓮。杨不败又摆出钩镰枪阵,命其攻打杜云所部,又命赵敢当攻打胡不二。因人、马皆有折损,骑兵已不足两百,难堪大用,暂且按兵不动。
大纛挥动,两个军阵得令出击。
钩镰枪阵抵近蛮兵,却发现杜云所部只有前面是重甲,后面却是轻兵。想是上次折损过甚,只能以轻兵补全,却不知为何蛮人脸上都蒙着青巾,只露出两只眼睛。
钩镰枪阵只管向前,至六十步内,被蛮人轻兵发箭射到。钩镰枪手一边举盾抵挡,一边冲锋。
杜云阵中令旗挥舞,锋矢阵后撤,地上留下稻草掩着的竹筐,竹筐里连着长长的草绳。
氐兵冲上去,不知竹筐中有什么古怪,有人用钩镰枪用力戳击,却见其中飞出蜜蜂来,原来竹筐里放的是蜂巢。蛮兵忙拉动草绳,草绳绑的竹签扎破蜂巢,拉翻竹筐。而蛮人方才射出的箭矢上涂有蜂蜜,粘在氐兵盾牌、衣着上。巢穴被伤,蜜蜂自是恼怒,飞出来,闻见蜜香,想是元凶,就照氐兵的头脸上蛰去。
杜云瞧见了,忙下令弓手朝氐兵射箭。他脸上也蒙着青巾,何止脸上,手上也包着,以免被蜜蜂蛰到。
氐兵被蜜蜂所蛰,又遭射箭,纷纷倒地,阵脚大乱。
杜云趁机率领重甲反击,杀入敌阵。重甲兵本全身防护,又遮了手、脸,不惧蜜蜂,只顾挺叉刺杀氐兵。
那边,胡不二的“青牛”被氐兵用枪挑得满是窟窿,里边飞出蜜蜂来。闻见氐兵身上沾染的蜜香,纷纷蛰刺。
胡不二露出两个眼睛,等氐兵阵脚一乱,隔着面巾大声喝令:“施火,突击敌军!”
火把扔出去,将“青牛”点着,烟火腾起,蜜蜂纷纷逃窜,蛮兵乘机突入敌阵。
杨不败望见己军不利,忙下令鸣金收兵。
氐兵丢盔弃甲,奔逃而回。杨不败正待重整军阵,却见亲兵纷纷倒地,翻滚着呻吟,手上、臂上满是红疹。杨不败目瞪口呆,心道:“不妙,中了蛮人的诡计!”原来,那招魂幡和瓮上涂了毒药,亲兵拔幡、搬瓮时染在手掌和臂膀上。
这时,斥候来报:“禀将军,东西三里之外发现众多蛮军。”自然是张氏兄弟在大张旗鼓。
杨不败见事不可为,遂下令退兵而去。
得知氐人退去,蛮王下令焚尽战场上尸首。又在府前设宴,犒劳有功将士。
蛮王满脸喜色,邀杜云、胡不二等人一同观看勇士合着鼓乐起舞。
孔先生上前劝道:“大王,今日未竟全功,不宜庆贺。那氐人只是退兵,明日或又整军前来。”
蛮王一想倒也有理,说道:“可是令出惟行,怎好更改?”
孔先生道:“慎乃出令,此乃大王之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应停了鼓乐,命众将士回营歇息,再命村民修补甲杖以备战。”
蛮王一番好意,却成了过错,很是气恼,说道:“孤王哪里有过!”
杜云看蛮王发怒,出言劝解道:“大王切勿多心,孔先生忧国而已。只恨那氐将善于用兵,使我不得安宁。当此之时我军更应上下和睦,不如多派斥候前去界山刺探,以防敌兵趁夜来袭。”
岩叔只袖手旁观。
蛮王听了,按住怒气,一改脸色,说道:“孤王岂是不通事理之人,也只有孔先生敢言直谏。罢了,罢了,散了宴席,孤王要亲往界山巡视。”
蛮王命众将士早早歇息,又命村民连夜修补兵甲,果然自己带人往界山巡视。蛮人看大王竟亲去巡边,更无人埋怨。
第五日,不见氐人来攻。斥候往寨中禀报:“氐人坚守营垒,只见炊烟,不见出兵。”
蛮王纳闷,问杜云道:“氐人在弄什么玄虚?”
杜云哪里晓得,只说:“这般拖延,莫非要耗费我军粮食?”
胡不二说道:“若说耗费粮食,只怕氐人更甚。依我之见,氐人尚在医伤疗毒,所以才休兵。”
岩叔说:“蜂毒尚且能医,那赤蛛、虎蟾之毒一旦入体,非我族中解药定然无救。”原来杨不败的亲兵所中的乃是赤蛛、虎蟾之毒。
蛮王大喜,说道:“既然如此,我军何不乘机前去攻打?”
杜云说:“界山之南还有氐人一石寨,我军未至,敌将已知,只恐遭其伏兵。”
胡不二说道:“我军深入氐人怎能不知?不妨先派兵阻断石寨下山之路,以防其偷袭,再以大军去攻敌将营垒。”
杜云点头说:“可以一试。”
蛮王命牧正领一百兵断氐人石寨下山之路,杜云领五百轻兵前去攻打杨不败营垒,张氏兄弟领五百兵从东面出兵佯攻,又命胡不二领五百兵接应,自领中军候在界山之上。
那石寨固然修的险,却也只有一条道路上下,既可防人又作茧自缚。牧正率兵把住路口,抬头仰望,见石径蜿蜒而上,却望不到崖顶的石寨。
一个氐兵躲在崖边,瞧见山下蛮兵守住路口,忙去石寨中禀报。不一会,崖顶升起烽烟。
牧正望见了也无可奈何,只能静候己军的消息。
张氏兄弟行军迅速,早到敌营东面两里之外,大张旗鼓,却不见氐人出战,只听见敌营之外,道路两侧的山头上响起号角。张一笑望望左右两个山头,果然有氐人旌旗,但要仰攻却也为难。他已派出斥候往四周刺探,提防敌军从山谷来袭。
张三叹说道:“哎,此地山谷四通八达,若要围攻敌营我军非十倍于敌不可。”
张一笑说道:“三弟言重了,说来敌营之外只有四条道路、四座小山,我军只需四倍于敌即可。”
张三叹说道:“兄长大谬,既然是四条路、四座山,怎么不是八倍于敌?”
张一笑说道:“只需攻下山来,敌军插翅难飞,因此是四倍。”
张三叹说道:“哎,妄言,妄言。我军若守在山上,敌军四出突围,又怎么拦得住?”
张一笑说道:“自然路上也要把守。”
张三叹说道:“路上也需把守岂非八倍?”
张一笑说道:“从四倍中分兵把守就是,还是四倍。”
两人正争论,斥候来报:“南边山谷中出现氐兵。”
张一笑忙下令往北撤出两里。
杜云领兵谨慎前行,斥候四出,张一笑刚刚撤退,他才赶到敌营北面。听见道路两侧的山上传来号角声,杜云唯恐中伏,忙退出一里。
不见山上氐兵下来,却又听斥候来报:“西边山谷中出现氐兵。”
杜云问道:“多少人马?”
斥候答道:“只见旗帜,不知多少人马。”
杜云心道:“不过是疑兵,若就此撤退岂不惹人耻笑?”下令列阵,又命一百弓手在西边谷口戒备。
果然只有数十个氐兵在山谷里摇旗呐喊,却踌躇不前。
这时氐人营门大开,杀出一支军来。
杜云望去,只见氐人步兵冲过来。这山谷中也不宜用骑兵,一旦被卡住道路,就只能下马。
当先的两百氐兵冲至杜云阵前五十步外,被箭矢阻挡。氐兵一边射箭还击,一边击鼓。
杜云望见氐兵阵后,旌旗招展,也不知是否大将前来。过了一阵,杜云听见咆哮声,犹如虎熊,他不禁讶异,握紧刀柄。吼声已近,只见道路上的氐兵纷纷让开,十余旗手引着一个魁梧大汉奔来。
说是“魁梧”其实极不恰当,那汉子怕有两丈高。人言“七尺男儿”,一丈十尺,以此计算,汉子就如同三人叠罗汉。及至阵前,氐人旗手分开,露出“大汉”的真容。那人一身铠甲,连脸面都遮住,只露出眼睛,身材极为雄健,右手提一根狼牙棒,有如树粗,咆哮如雷,势若奔象。跑得近了,地面都为之震颤,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怪。
杜云一看之下为之胆寒,惊得毛发直竖,连忙下令撤退。蛮人也都怕极,腿似筛糠,一听号令转身就跑,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却哪里跑得过巨人,被他追上来,一棒横扫,触者立时毙命,不多久便被杀了十余人。
氐兵跟随着那怪物之后,一路掩杀。
杜云哪敢断后,也只顾奔逃,他内力非凡,跑着跑着就将众人落下。这还了得,主将岂能只顾自己逃命,置军队于不顾?他又转身来,让在路边,令士兵先逃。站到旁边的山坡上,取下硬弓,等怪物近了,发箭射去。他的箭虽较常人射得远,无奈那怪穿着铁甲,箭射在他身上还不如搔痒。
杜云想要射中怪物的眼睛,可惜箭术有限,射了两箭没有准头,又接着逃跑。中途得胡不二接应后,两军一齐奔逃。一直逃到界山,那怪物才没再追来,杜云已折损一百多人。
蛮王本想领兵随杜云之后攻破敌营,却见己军败退,听了杜云和众蛮兵禀报,不由得不信,将士兵尽数撤回山寨。
蛮王忧心忡忡,也不知氐人带来多少怪物,命人寻来岩叔,寻求破解之道。
杜云本不信志怪中言,及至亲眼所见,才认自己孤陋寡闻。
听了杜云的说辞,岩叔道:“数百年间无人见过这等怪物,想必是刑天遗种,被那氐人偶得一只。”
蛮王听他说只有一只,心中稍安,又问:“大巫,此怪该如何降服?”
岩叔说道:“相传刑天最惧蚩尤,该制大旗,其上绘蚩尤之像。引那怪来,我等于阵前作法招蚩尤神将其降服。”
子不语怪力乱神,杜云对巫者作法之事半信半疑。
蛮王点点头,下令制作大旗,并召集各寨巫者。
阿兰也从七星寨赶来,看到杜云正在寨外练习弓箭,用手拢拢鬓上的发丝,走近他身边,满脸是笑:“杜郎。”
杜云看她来了,不禁有些紧张,说道:“啊,阿兰也来了。”
阿兰歪头打量着他,浅露贝齿:“许久不见,安之更显大丈夫。”
杜云看她目含秋水,妩媚动人,不解道:“过奖,你有何事?”
阿兰伸出手来,要触摸他面庞。
杜云一瞧,不自觉的仰身闪避。
阿兰好笑:“躲什么?我手上又没毒药,只是看你的胡须也长了。”
杜云退后一步,尴尬的说道:“呃,天气大热,我一脸汗水。说来也渴了,不如去寨中喝些茶。”说着,抹抹脸颊上的汗水。
阿兰说:“家父就在寨子里,不去为妙。”
杜云一听,更是要去:“那又如何?我先去找孔先生要些茶叶来。”说罢,拿着弓就往寨里去。
阿兰在后面跟着,说道:“我也去。”
杜云就当没听见,自顾自的往王府去。到了王府,却遇到蛮王。
蛮王看他二人联袂而来,咧嘴一笑:“二位倒是得闲。”
杜云不转头,只斜斜瞄一眼阿兰,向蛮王问道:“大王,孔先生何在?”
蛮王说道:“先生去画蚩尤像,尚未回来。你寻他何事,莫非要问黄道吉日?”说罢,哈哈大笑。
阿兰听了,也露出笑脸,转头看看杜云的神色。
杜云脸上一红,赶紧说道:“在下方才练箭正渴,是想寻他求些茶叶。”
蛮王说道:“哦,原来如此。”请他们二人坐了,又命仆役上茶。
杜云目不斜视,只顾低头饮茶。
蛮王问道:“这茶可好?”
杜云点头道:“甚好,甚好。”
阿兰说道:“虽有些花香,却味淡。”
蛮王说道:“此茶名为‘芙蓉’,取自‘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杜云手一哆嗦,这诗是写夫妻相思、爱慕的,心道:“蛮王怎和孔先生一样搬弄词句起来?”
阿兰听了,笑道:“果然是好茶。”再不嫌味寡。
好在有蛮王,杜云赖着不走,终于等得阿兰离去。
蛮王见阿兰都走了,杜云却还在,问道:“安之似乎另有心事。”
杜云说道:“啊?在下正思破敌之计。”
蛮王说道:“胡不二已有计策。”
杜云说:“哦?”
蛮王又说:“若那怪来,孤王当与你并力抗之。”
杜云劝道:“大王不可涉险!”
蛮王起身,负手道:“若不能擒杀那怪,孤王寝食难安。”
杜云想想也是,蛮王身系蛮邦之兴衰,守在界山自有他的道理。再者,那怪物力大如山,恐无人能敌,若不联手抗衡如何降服它?
胡不二撤了界山的守卒,指挥蛮兵将一车车的蔬菜运去“龙脐”洞。那洞中阴凉,正好储存。
氐人的探子不知就里,以为都是粮食,回去禀报杨不败。
杨不败得知蛮人并不缺粮,也无散去之意。而自己的粮草却难以为继,心想若不趁早攻打腾龙山就该立即回师,免得反受其乱。军中中毒的士兵也无法医治,只能任由其自生自灭。
一天之后,斥候来报蛮王,氐人正在拔营。
蛮王一听,命胡不二为先锋,张氏兄弟为偏师,自己和杜云领中军并巫者,前去攻打氐人营垒。
牧正依旧领一支军堵住氐人石寨的下山之路。
张氏兄弟听说有怪物,不再急切行军,命斥候打探前路,又命一小队蛮兵当先而行。然而一路无事,赶到敌营以东三里,未见两边山上有动静。
张一笑说道:“氐人定然已经拔营去了。”
张三叹说道:“既然如此,兄长何不击鼓进兵?”
张一笑望望前头,说道:“三弟最是勇猛,可为先锋。”
张三叹说:“啊?小弟以为氐人会从两侧山谷来袭,不如由小弟把守谷口。”
张一笑说道:“三弟善攻不善守,还有由为兄把守谷口,三弟尽管攻打敌营。”
张三叹说:“哎,兄长竟如此胆怯,贻误战机。”
张一笑说道:“岂会?”正了正神色,命人击鼓进军,杀奔氐人营垒。
胡不二领三百人,正好遭遇氐人伏兵。那怪物杀出来,蛮兵弃了旗鼓往来路奔逃,氐人在后面追击。
怪物穿着锵锵的铁甲当先,一根铁打的狼牙棒在手,遇见落下的蛮兵就是一棒砸去,将人砸成烂泥。
逃了四五里,胡不二领兵往东转过山去。
氐人追上来,望见东边山谷里升起黑烟,鼓声“咚咚”作响,又隔着锣声。氐人怕有埋伏,止住脚步。那怪却不听使唤,无人能阻挡,直奔黑烟而去。
怪物跑近了,看见巫者击鼓、敲锣,围着两堆烟火唱咒起舞。怪物朝巫者咆哮一声,挥起棒子冲过去。
这时,烟火之后冒出一辆牛车来,车上立着一杆大旗。那旗面有三丈高,六名蛮兵手拉绳索稳住旗杆。
怪物往旗上一看,上面有蚩尤之像,面如牛首,凶神恶煞,栩栩如生。怪物一哆嗦,转身就跑,谁知两侧山上呐喊声起,奔下许多蛮兵来,阻挡怪物去路。
怪物发怒,挥舞着狼牙棒,挡者披靡。
氐兵望见怪物中计,正要前去解围,却听南边鼓响,有蛮人杀来。原来胡不二已率兵绕过山去,至敌人的侧后发起袭击。氐兵被攻得措手不及,忙返身来战,与之厮杀。
蛮王站在牛车之上,见士兵阻挡不住怪物,大喝一声,和杜云一同冲过去。蛮王手持钢叉,击刺怪物后背。杜云手持破月刀,撩开怪物甲裙,砍向它膝弯,料想此处无甲。
谁知怪物后背的铁甲更厚,膝弯上也套着可以弯折的锁子甲,毫发无伤。
怪物察觉背后遭袭,一抬脚转过身来。
蛮王不等怪物反击,忙又挺叉刺在怪物大腿上,却扎不透厚甲。杜云一刀斩怪物脚踝,“铛”一声,原来它脚踝上戴着铜箍。
怪物发怒,朝两人一棒横扫。
蛮王缩回钢叉,快步后退避让。杜云则就地一滚,躲过棒子,挥刀斩它脚趾,“锵”,连脚面上也是铁甲。杜云心想:“这怪怕只有脚底板是软的。”一边连滚带爬逃开来。
怪物见杜云砍它脚背,抬脚朝他踢出。
杜云顿脚后跃,落地一蹲身,盯住怪物脚底,果然是软的皮革。杜云退到蛮王身边,大声说道:“这怪的破绽在脚底!”
怪物似乎听得懂,朝他们大吼一声,上前挥棒朝杜云当头砸到。
杜云往左闪避,大棒砸在地上,溅起砂石。杜云与蛮王对视一眼,忙将兵刃加诸大棒之上。
怪物一击不中,正要提起大棒,却见左右两人将刀与钢叉压在自己棒子上。怪物两手用力一抬,杜云与蛮王合力都压它不住。怪物提起棒子,右手持棒横挥,砸向两人。
杜云以刀抵挡,“铛”一声,破月刀脱手。杜云从怪物胯下钻过,右手震得发麻。
狼牙棒势头不减,已至蛮王身前。
蛮王两手持叉,竖着叉柄抵挡。“铛”,狼牙棒正砸在他两手之间的叉柄上,蛮王被击得飞了出去,跌在山坡脚下。
蛮兵见大王被击到,舍命冲向怪物,砍山刀、钢叉死命朝怪物身上招呼,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
蛮王坐起身来,两眼溜圆,好在他穿着铁甲,也没有受伤,一寻钢叉,见落在脚前,叉柄都被砸弯了。
怪物持棒在身边挥舞,只听见“啊啊”声,蛮兵一个个被砸得飞出去。又起脚一踢,将四五个蛮兵踢倒。刚要落脚,忽觉得脚底板大痛。
原来是杜云捡了截断柄叉尖,趁它落脚,猛扎它的脚底板。
怪物站不稳,倒在地上,又压死三个蛮兵。
众蛮兵乘机一拥而上,压在它身上。杜云被挤到,压在下面。
怪物大手一抓,抓起身上的蛮兵扔出去,就像扔几个稻草人。又挥臂横扫,将身上的蛮兵拨落,如拨一堆臭虫。
杜云跌在地上,鼻子恰好撞在一个蛮兵的头上,鼻血横流。他抬头看怪物,只见它已翻过身来,两手撑地。
这时,岩叔走到怪物面前,操戈击在它头盔上,大喝一声。
怪物用手背一挥,立时将岩叔击飞。它又听见有节奏的锣鼓声,巫者吟唱古咒,摄人心魂。怪物抬起头来看,见那两股黑烟腾在天空,已缠在一起,变的粗壮,显出“身子”、“头脸”,似乎是立着两条腿的蚩尤,巨大无比。
怪物“哇”一声大叫,用双手捂着耳朵,将头栽在地上,埋着脸,瑟瑟发抖。
杜云舔舔嘴唇,一股血腥味,顾不得那么多,站起身来,大喊:“取锁链来!”
蛮兵七手八脚抬来铁索,将怪物的手脚捆住。
杜云走到怪物面前,用力抓住它的头盔扯下,露出它脑袋。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并不是因为这怪面目可怕,而是它有鼻子有眼,竟与人无异,只是头发胡须一大把,似乎许久也没曾梳洗过。
怪物两眼盯着他,眼珠黑黑的,有些凶恶,又有些茫然。
蛮王走到岩叔身边,见阿兰正伏在他身上大哭。他心中咯噔一下,不禁悲从中来,眼里泛红,捏紧拳头。
杜云回头看阿兰哭得撕心裂肺,虽惧怕之心犹在,却也不似以前厌恶。人心总是如此,即便看惯杀戮,心如铁石,也有柔弱之时。
胡不二已杀散氐兵,守在山谷外。张氏兄弟则攻入氐人营垒,发现他们早逃得差不多了,剩下受伤和中毒的士兵在营帐中呻吟。
得到张氏兄弟的禀报,蛮王命将受伤、中毒的氐兵统统抓回去,一把火烧了氐人营垒。怪物实在拖不动,只能松了它腿上的绑,让它一瘸一拐的被押回去。
蛮王料理了战殁者的后事,让阿兰接了岩叔的位子,留在腾龙洞。又命人医治受伤、中毒的氐人,待他们好了,尽数充作奴隶。与氐人作战死了许多士兵,当然要用奴隶来劳作,以补不足。而那怪物力大,就用来伐木、采石。
蛮王本要给杜云等戍卒赏赐,可惜方经大战,缺少食物,只能延后给付,暂请他们在山寨中盘桓。
杜云对那怪物颇感兴趣,见它脱了盔甲,一身打着补丁的裋褐,想是氐人给他做的衣服,却没上手镣脚铐。因为山寨中虽然能打造出那么粗的镣铐,然而它蛮力非凡,中间的铁链一拉就能扯断,只好不铐。好在这怪物笨头笨脑,只要给吃的就听话做事,若不给的话它就发脾性要跑,无人拦得住。
一日,杜云见几个蛮兵押着怪物走,那怪物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大铁锤和一个大凿子,心中好奇,也跟过去看,一路来到采石场。
这蛮疆多有石山,蛮人开采石头来做地基,修水渠,垒寨墙。那怪物倒听得懂汉话,反而听不懂蛮语,所以看管的头领只用汉话命它做事。
开采石头无非是在岩石上用凿一排孔,再将铁楔子锤进孔里,让石头依着孔裂开,然后把石胚拉走。
头领就命怪物依着岩石上的墨线凿石头,怪物拿起大铁锤和凿子照着岩石凿起来,蛮兵都让在一边,只听得“嘣嘣”作响,石屑横飞。很快凿出缝隙,越凿越深,终于将一块大石头凿落下来。
怪物又将石头搬起来,走到牛车旁边,轻轻的放在车板上。那石头怕有三千斤重,一辆牛车也只能拉一块。杜云看它搬石头如同拿着一块木头般举重若轻,不禁咋舌。这三千斤的石头他虽然也能搬得离地,但却开不了步。
牛车拉走石头,又换一辆。
忙了一个时辰,怪物停下活计,冲蛮兵开口道:“水,水!”用手作往嘴里倒水的动作。
头领命人将装水的牛车赶过来。杜云一看,那牛车上放着两个大水缸,怪物捧起水缸就“咕咚咕咚”的往嘴里倒水喝,如同常人捧起一个汤碗喝水一样。
喝完水,怪物又继续凿石头,凿了大半日便回去。
路过草甸,斜阳西照,杜云看天空湛蓝,白云悠悠,草场碧绿,山风吹来,一阵爽快。忽然,那怪物往前跑了几步,一头趴倒在草地上,滚了两滚,好像一只撒欢的狗。
蛮兵赶紧追过去,用钢叉对着它,呵斥几句。
怪物瞧了他们模样,又爬起身来,默默的往前走。
回到山寨,怪物又将石头从牛车上搬下来。晚饭时,蛮人赶来一个牛车,车上照样用水缸装了饭食给怪物吃,筷子是两根大竹子。
怪物一个人坐在寨外的石头上吃饭,吃完就望着天空、山岭发呆。寨子里没有房屋给他住,蛮兵用竹子搭了个窝棚供他睡觉,只着两人看守。
杜云走到怪物身边,大声道:“吃不吃?”一边准备逃开。
怪物转过头来看,见杜云手中拿着半只羊腿,它微微张开嘴巴:“呃?”点了点头,伸出手板。
杜云看它的手掌大如荷叶,将羊腿扔在它手板上。
怪物将羊腿塞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不多时便吞下肚去,连骨头都不剩。吃完,舔舔手指,又转头看着杜云,似乎等他再给吃的。
杜云见它并不凶恶,还有些滑稽,又大声问道:“足下姓甚名谁?”
两个蛮兵走上前来,冲杜云嚷嚷两句,意思是让他走开,不要招惹怪物。
杜云赔着笑笑,拱拱手,转身离开。
怪物瞧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望着远山。
过了几日,蛮王赏赐戍卒二十头羊,又说等秋收之后再补上不足。
众戍卒岂敢见怪,辞别蛮王,赶着山羊返回戍所。
胡不二背回老卒的骨灰,先将其安葬在山上东向的一颗松树之下,待日后送还汉地,不教他在蛮疆做个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