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庄岂会让桓温空等?早派弟子往九宫山报信,请回皇甫清。
这日,阴云四集。屋中烦闷,桓温站在廊下,抬头看天,心想午后必有大雨。
一随侍穿过庭院月门,快步走至阶下,躬身禀报:“大将军,皇甫先生回来了。”
桓温眼睛一亮,说道:“哦,在哪?”
随侍说:“尚在桥外。”
桓温看了看自己衣襟,还算得体,正了正玄冠,提起袍裾,走下台阶。对随侍道了声“快快相迎”,往院外而去。
走出玄宴宅,来到花圃前,见皇甫清等三人已走在木桥上。桓温迎过去,后面还跟着那个侍从。
皇甫清在桥头止住脚,见桓温作揖道:“哎呀,明之兄,桓某有礼了,有礼了。”
皇甫清略微欠身,还礼说:“大将军何必多礼?”说起来,他只比桓温年长八岁。
桓温直起身子,谦辞道:“明之兄还是称我元子吧,如此最为顺耳。”
皇甫清打了个哈哈,说道:“江陵一别已有数载,元子音容不减,却更显冲爽。”
桓温摆手作谦,瞧见皇甫清身后有一白眉老者、一玄衣弟子。那老者身着葛布道袍,发髻上簪着一根铜簪,双目炯炯,丰神英毅。桓温抬手指向老者,问皇甫清说:“这位老先生是……”
皇甫清说:“哦,我尚未引荐,这位是九宫真人。”
桓温年轻时四处求学武艺,也曾去过九宫山,却被赶出山门。只因其不收官宦子弟,免得招惹麻烦。九宫真人声名,早就耳闻,如今近在眼前,他忙拱手说:“久闻真人大名,如雷贯耳,不想今日竟有幸得见。”
九宫真人却不搭理,“哼”一声,对皇甫清说:“明之贤弟,我不欲与俗辈同处。”
桓温听了,脸色尴尬。
皇甫清对身后玄衣弟子说道:“还不送真人去别院歇息?”
玄衣弟子拱手称是,对九宫真人说:“先生有请。”
九宫真人也不多礼,转身而去。
桓温目送九宫真人远去,才对皇甫清说:“明之兄,不知桓某哪里得罪了九宫真人?”
皇甫清说:“元子不必自责,我这位道友性情古怪。走,快些入屋叙话。”
两人回到宅中,对面而坐,案上添好茶水。桓温直说:“想必明之兄已知我为何来此。”
皇甫清说:“家人早已告知,元子欲灭鬼府,也算江湖幸事。”
桓温面带喜色,说道:“那兄长可否施以援手?”
皇甫清说:“柳叶庄与鬼社无冤无仇,却不便出手相助。”
桓温听了,又皱眉道:“兄长为江湖所敬仰,若不出手,桓某又能倚仗谁人?”
皇甫清捋须说:“皇甫家素来悬壶济世,于江湖中稍有清誉。隐居于此,也只为避免祸端,怎能多事?”
桓温说:“明之兄方才所言,消灭鬼府乃江湖幸事,却又想置身事外,岂非自相矛盾?”
皇甫清说:“我虽有心,却不可坏了门规。”
这句话倒是言犹在耳,桓温说道:“兄长还记得教我剑法之事?”
回想当年,桓温的师父跛脚仙失踪之后,他也被丹仙派赶下三清山。学武未成,又多番碰壁,好不容易来到柳叶庄,求诸皇甫清之父玄宴先生门下。
玄宴先生也曾对桓温说过这话,愿收他学医,却不愿教其武艺。只因皇甫家的剑法概不外传,此乃门规。
架不住桓温软磨硬泡,玄宴先生才让他和玄衣弟子一齐学武。然而那些玄衣弟子所学剑法并非正宗,与皇甫家的子弟想比更显粗浅。越是嫡系,越能窥见秘籍,且除却剑招,还有内功心法。
桓温天资聪颖,又有丹仙派的根基,不出一载便将玄衣弟子所习武艺尽数学成。他本是世家子弟,性情高爽,所以与皇甫清交上朋友。
彼时皇甫清已与柳叶成婚,但玄宴先生嫌柳叶是蛮女,又工于使毒,就让他们居于别院。唯独孙儿皇甫彪最惹他喜爱,白日留在玄宴宅,用过晚饭才送回别院。
桓温待在玄宴庄日久,留意到一个人——挚先生。此人只随玄宴先生学医,武艺粗浅得很。与人交谈时总是和颜悦色,不经意间又会对桓温出言讥讽,说他这等世家子弟,焉知寒门疾苦。每每瞧见皇甫清夫妇,其眉间却藏着一丝幽怨,眼神中似乎带刺。
这种眼神桓温在对着镜子的时候也曾见过,是恨,是藏在心中的恨。恨杀父仇人,恨自己无能为力。于是,他比别人更刻苦习武,更尊敬玄宴先生,更交好皇甫清。
挚先生行事变得神神秘秘起来,有一次,桓温见挚先生用手兜着袖囊。他笑问挚先生:“挚兄袖中藏着何物?”
挚先生眼神不定,挤出笑容:“不过是些草药。”
桓温说:“这草药想必有些贵重。”
挚先生说:“玄宴庄的药多半是上品,非贫家可用。”也不多待,一边告辞,一边回房去。
到了晚上,挚先生打着灯笼出门,说是去捕捉蟾蜍。
农田里传来蛙声,田边有草庐,透着灯光。
桓温跟踪挚先生,走到草庐窗边,小心朝里边观瞧。只见挚先生坐在蒲团上,面前烧着炭火,炭火上一口小锅,正翻炒着什么。气味透出窗外,闻在桓温鼻子中,分明是药。
挚先生用锅铲炒出“沙沙”声,嘴中喃喃细语:“定叫你死得不明不白。”
“叫谁死得不明不白?”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挚先生惊得松开锅铲,瞧一人走进屋来,却是桓温。他忙起身,握着拳头问:“你,你怎么来了?”
桓温笑道:“夜里有些闷热,小弟出来吹吹凉风,见此处有灯光,不想是挚兄。”
挚先生听了,说道:“哦,原来如此。我作些药洒在田里,引蟾蜍来吃,定叫它死得不明不白。”
桓温说:“挚兄就不怕这药被田鸡吃了去?”田鸡就是青蛙,《说文》有言:“苏俗谓之田鸡,扬州谓之水鸡。”
挚先生叹气说:“哎,就因田鸡聒噪,害得蟾蜍都避而不见,所以要用灯火驱赶。”闻到一些糊味,又坐下来,用锅铲翻炒两下。
桓温说:“听来倒也有趣,不如我在此作陪。”说着,捡了个蒲团,在炭火边坐下。
挚先生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这药一时半会可炒不好,你明日还要习武,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桓温点了点头,说道:“挚兄说得是,那小弟就不奉陪了,告辞。”说罢,起身离去。
过了一些时日,又是傍晚,天色尚白。皇甫彪被一玄衣弟子牵着小手,送去别院,途中遇见挚先生,手里提着一小坛酒。
玄衣弟子躬身道:“挚师兄。”
挚先生看皇甫彪也跟着躬身,小脸蛋可爱得很,眉眼像极一个人,笑着说:“师弟是要去别院?”
玄衣弟子说:“正是,送彪儿回去。”
挚先生说:“我正想邀明之饮酒,与你同去如何?”
玄衣弟子觍着脸说:“师兄既有好酒,怎不送些给我尝尝。”
挚先生说:“你嘴上不严,若被师尊知道,我岂非挨板子?”
玄衣弟子说:“师兄放心,我定不会吐露半个字。”
挚先生说:“待明日我送一坛就是。”
玄衣弟子眉开眼笑,说道:“师兄先请。”让他先行。
来到别院,此处幽静,树木掩映,不时听见黄鹂鸣叫。廊下有两人下棋,正是皇甫清和桓温。
皇甫清眼见桓温要提他棋子,忙用手止住道:“且慢,且慢,方才这一步我下错了。”
桓温说:“诶,明之兄,悔棋可非君子所为。”
皇甫清说:“就此一次。”
桓温摇头,捻起皇甫清的白子,玉质温润,说道:“这可不行!玉碎不改其白,竹焚不毁其节。”
皇甫清说:“罢了,少几粒子,也不见得输。”耳闻脚步声,转头瞧见玄衣弟子和挚先生送了皇甫彪回来。他站起身来,眼中露出稀罕,走下台阶相迎,说道:“师兄怎么来了?”
挚先生瞧了桓温一眼,微笑着对皇甫清说:“好久未与你下棋,今日携酒而来。”
皇甫清请他入内,说道:“快,快,师兄请进。”
挚先生说:“不必了,就在这廊下饮酒也好。”又蹲下身来,摸摸皇甫彪的脸蛋,说道:“彪儿,你想喝酒么?”
皇甫彪看着他手中小酒坛黑不溜秋的,摇了摇头。
玄衣弟子也不多待,告辞而去。
皇甫清对皇甫彪说:“彪儿回房去。”
皇甫彪点头称是,独自回房去。
皇甫清拿蒲团请挚先生坐,一边说道:“师兄要饮酒,又何必自己带来?我这屋中自有美酒。”
挚先生说:“不过是聊表寸心而已。”
桓温从屋里拿来三个酒杯,置于案上。在皇甫清身侧靠后而坐,说道:“今日有口福了。”
挚先生斜视桓温,说道:“我与明之饮酒,与你何干,还不快走?”
皇甫清赔着笑说:“师兄莫怪,元子少年老成,也算得吾辈中人。”
挚先生“哼”了一声,说道:“让你饮酒也罢,可别不禁醉,若被师尊知道了,只管挨板子。”
桓温将手搭在嘴边,低声说:“小弟常常偷来此处饮酒,只说与挚兄知道。”
挚先生嗤笑道:“你这馋虫。”说罢,揭开酒坛,一股酒香窜出。给三人的酒杯斟满,说道:“请。”
桓温等他们先拿,这才端起酒杯,却听皇甫清说:“这酒中似乎入了药。”他停杯看向挚先生。
挚先生面色如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皇甫清,说道:“是有些补气的草药。”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
于皇甫家而言,药酒并不稀奇。看挚先生一饮而尽,皇甫清哪会怀疑,也饮一口,说道:“这酒虽烈,却有些许苦味。”
挚先生说:“明之嫌我酒差?”
皇甫清说:“岂敢,岂敢。”将酒喝完。
挚先生又看向桓温,问道:“元子怎么不喝?”
桓温捂着肚子说:“不巧,尿急,容我去去再来。”说着放下杯子,小跑着去了。
皇甫清看着他背影,摇了摇头。
挚先生冷笑一声,对皇甫清说道:“此人哪里老成,一纨绔子而已。”
皇甫清说:“师兄,趁着天色,你我对弈一局。”说着,将棋盘上的棋子放入棋碗中,黑白分明。
挚先生给彼此的酒杯中斟满酒,待他清扫棋盘,说道:“你我饮完此杯,再厮杀不迟。”
皇甫清端起酒杯,敬道:“好,师兄请。”
两人将酒饮尽,皇甫清却说:“我棋艺不精,师兄可让我。”
挚先生面带微笑,说道:“我向来都是让你的。”
于是,皇甫清执白先行,占据下角边星。守角毕,皇甫清又在挚先生一方挂角。
挚先生眼神中似乎带刺,并一子。
正下着,有人从身后走来。挚先生忍不住回头看,廊下一蓝衣女子,容貌姣好,正是柳叶。身后跟着一人,则是桓温。
挚先生捏着棋子的手不禁发虚,棋子掉在竹席上。他起身来,抱拳道:“柳叶。”眼中又变得温柔。
皇甫夫人说:“原来你们在饮酒,怎不叫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挚先生说:“这酒太烈,我等男儿饮也就罢了。”
皇甫夫人走过去,端起桓温那杯说:“我倒要尝尝。”
挚先生脸色大改,眼看她将酒杯放到嘴边,忙说:“慢着!”
皇甫夫人嗅了嗅,问道:“怎么?”
挚先生说:“这酒你喝不得。”
皇甫夫人说:“挚郎是怕我醉?”
忽然,皇甫清“哎呦”一声,捂着肚子,皱眉道:“腹中好痛。”又觉头晕目眩。
皇甫夫人一看,瞪着挚先生说:“这酒有毒。”
挚先生半点不惧,反而发笑:“哈哈,终归瞒不过你,这酒中确实下了剧毒。”
皇甫清抬头看他,惊讶道:“你,你,为何要如此啊?”
挚先生换了一脸戾气,对着皇甫清切齿道:“若非你,柳叶本是我的。你害我好苦!”眼中泛红,竟闪着泪光。
皇甫清看他,又看看柳叶。
皇甫夫人说:“你,解药在哪?”
挚先生说:“解药早被我服下,没有了,哈哈……”苦中带笑,一边往阶下奔逃。
桓温赶过去,两脚把他踢倒,摁在地上。
挚先生也不挣扎,抬着脖子说道:“快放了我,否则彪儿性命不保。”
桓温说:“别听他的,不过是虚言恐吓。”
挚先生说:“哼,你怎么知道我方才没在彪儿身上下毒?”眼睛却瞧向柳叶,却见她已蹲下身子,从袖囊中取出一个小葫芦,给皇甫清服药。
皇甫清尝在嘴里一股香甜,不知葫芦里是什么蜜露。
挚先生大嚷:“不必救他了,无药可救。柳叶,还是去看看彪儿吧。”
皇甫夫人脸色镇定,对皇甫清说:“夫君莫怕,我有解药。”
挚先生说:“你哪来的解药,怎会有解药?”
皇甫夫人说:“雄黄味苦、星宿盐无色无味、花蟾之毒可使人昏厥。”
挚先生听了,愕然说:“你怎么得知?”雄黄虽能杀人,但用在此处只为掩人耳目,真正难解的是星宿盐,其被西羌带入汉地,少有人知。
皇甫夫人说:“多亏元子相告。”
原来,桓温曾跟踪挚先生,看他回房,从袖囊中取出一些石头,并非什么草药,倒是与师父跛脚炼丹所用的药石相似。因此疑心大作,暗自偷取了一些,不敢叫玄宴先生知道,便先拿给皇甫夫人过目。一看才知,其中有毒。只是这些石头未加以提炼,尚不足入药,所以并未打草惊蛇。
挚先生转头瞪着桓温,满是恨意。
桓温被他目光刺得脊背发凉,对皇甫夫人说道:“此人罪大恶极,留他不得!”说着,抬起右手,掌尖直指挚先生咽喉,有如剑招。
皇甫夫人喊道:“不要,切莫杀他。”
桓温这才住手。
挚先生眉间带苦,嘴边却带笑,说道:“柳叶,尚还留情。”
皇甫夫人扶起皇甫清,对桓温说:“你先将他关起来。”
桓温看皇甫清脸色发白,一言不发。只好答应,将挚先生押回玄宴宅,先关起来。
及至皇甫清好转,玄宴先生要清理门户,无人敢为挚先生求情,反而只有桓温求玄宴先生饶他不死。
玄宴先生活人无数,终归心软,将挚先生鞭笞一顿,逐出师门。
此后,皇甫清承桓温的情,教了他不少剑招,不过碍于门规没教他心法。所以桓温虽剑法大进,然而没有行气的法门,每每要出快招时脚下便有所窒碍。
而今想来,皇甫家也并非紧守门规。桓温对皇甫清说:“即便兄长不亲自出手,也该设法相助。”
皇甫清捋须说:“好吧,就让安之和小女召集江湖好手,助你除恶。”皇甫鱼已嫁给杜家,照理说也算不得有违门规。
桓温心想:“那些玄衣弟子未必敌得过江湖好手,只需重赏,必有死士。”说道:“不论谁杀贼人,我皆有重赏。”
在柳叶庄住了月余,桓温离别返回江陵。
至秋,豫州传来消息,降将张遇复叛,占据许昌。谢尚与姚襄并力攻之,欲打开北伐道路。
江陵,大将军府,后堂之内。桓温手拿已付画卷,看上面山石草木,中间一条小道。他对下首站着的人说道:“先生果然善画,地形一目了然。”
这人油头粉面,看不出真实年纪。穿一袭月白罗衫,镶边绣着菊花,手持一柄玉骨折扇,正是不浪生。他眉毛一挑,朝桓温拱手说:“谢大将军赞赏,在下所求,不知是否已备妥?”声音略显婉转、尖细。
桓温清了清嗓子,笑道:“那是自然,桓某又岂会食言?”对身边侍从说:“去,命他们进来!”
侍从得令,走出堂外,不一会儿领着三人进来,个个威武雄健。
这三人瞧着不浪生,眼中皆藏着惧意。但将令难违,又收了不少钱财,只好硬着头皮来见。
不浪生打量三人,走到一面色似铁,燕颔虎须者跟前,笑道:“此壮士正合我意。”
豹头环眼者看他笑得竟有些妩媚,心中咯噔作响。其余两人则脸色和缓,暗道侥幸。
桓温说:“先生若能替我行刺鬼社首领,再多赏赐也无妨。”
其余两人听了,又忐忑起来。
不浪生说:“在下不好杀人,恕难从命。”
桓温点了点头,说道:“也罢。”
不浪生说:“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桓温拱手说:“先生请便,后会有期。”
不浪生牵着那壮士出门而去,虽然那壮士脚下有些踌躇。剩下两个壮士如释重负,竟露出喜色。
及至霜降,豫州又有消息,苻健派步骑两万救援张遇,趁晋军疲敝,与之在颖水诫桥交战,谢尚大败,折损一万五千人,无力再战,不得不退兵。姚襄见疑兵四起,舍弃辎重,掩护谢尚撤退。殷浩见北风渐起,天时不再,随之退兵淮南,驻扎寿春。
桓温去信朝廷,以为殷浩多谋少断,贻误战机而致兵败。请朝廷依律责罚,并自请统兵北伐,收复旧都。
朝廷言罪不在殷浩,将谢尚交由廷尉治罪,罢豫州刺史,降为建威将军,移镇历阳。又因天将入冬,北伐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冬日,周抚派船送来藤甲,连南中的蛮兵也一并前来。桓温去信时曾说得明白,三百蛮兵穿着藤甲而来,则无所谓合不合身,另多备一百领藤甲以作他用。
皇甫鱼召集了四十名江湖好手,由桓温赏以重金。
桐柏山外,桓熙早扎下营寨,距离地图所画的路口不过十里。赤旗飘拂,一百蛮兵,五十名燕国士兵,并五十匹马,由夏侯叔侄带领,作为先锋。江湖好手中轻功上佳者为斥候,刺探敌情。余者随杜云夫妇居中策应。他们倒没用马,只带了几头驴,驮着毡帐。后军由胡不二率领,除却两百蛮兵,还有亲军、旗鼓、医生、牧夫,加起来又有近百人。护着许多牛、驴,牛充作军粮,驴则驮运辎重。胡不二此来是自告奋勇,九宫山的师叔被鬼社刺杀,还需讨还公道。
桓熙坐镇大营,负责接应,每日在牛背上搭着寒衣,着几个士兵送往军前,牛、寒衣、士兵,此三者者可稳定军心。
此路由西而东,然后折向南。夏侯泓当先而行,没骑马。路上有过于崎岖之处,连马都要牵着慢慢走。他身穿藤甲,外面披着羊皮大氅,提一杆长枪在手。
走得远了,不免发汗,命士兵们稍事休息。
一名蛮兵放下盾牌和角弓,半脱着羊皮大氅,只觉得山风吹来带着寒意。从腰间取下水囊喝了两口,又取下另一只皮囊,揭开盖子,闻了闻,露出笑脸。一股甜香扑鼻,里面是蜂蜜。挤出一小口尝了,沁入心扉。士兵都携带三个皮囊,一个水囊,一个蜜囊,还有一个皮囊装满肉干。
夏侯怴看了看图画,对夏侯泓说:“泓儿,你看此处,正好设伏。”
夏侯泓凑近一看,两山对峙,中间一道山谷,难以绕行。他说道:“诸葛征夫早有所预料,待斥候探过之后,再做定夺不迟。”
夏侯怴说:“那山谷中有水。”抬头看了看,并无下雨的征兆。没有雨自然利于行军,然而没有水,又怕无以解渴。
休息罢了,复又上路。行出五里,有一斥候来报,尖嘴猴腮,正是七指鼠。他一身轻松,别说大氅,连藤甲都没穿,只内着绵衣、外罩毛褐御寒。脖子上系着一块黄布,与枯叶同色,用以蒙面。七指鼠脸上带着笑,朝夏侯叔侄拱手说:“请贤叔侄止步,前边山上有鬼社中人埋伏。”
夏侯怴说:“还真有埋伏,不知多少贼人?”
七指鼠说:“恐怕有五六十人。”
夏侯怴说:“这么多,岂不倾巢而出?”
七指鼠说:“鬼社究竟有多少人,实也难料。”
夏侯泓说:“那便有劳鼠兄再探,我即可禀报后军。”
七指鼠一听,笑脸收个干净。想杜云都称之为“七兄”,这人却称其为“鼠兄”,好没颜面。他道声:“告辞,我去也!”话音未落,起脚已在丈外,身子倒纵而行,不久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夏侯泓满脸惊讶,心想:“此人如此身法,真是冠绝江湖。”他不知七指鼠天赋异禀,并非只靠武学。
当下命令扎营,就在山脚下选了一块开阔地,从马背上卸下辎重。夏侯泓在丝帛上写好消息,从竹笼里取出一只信鸽,将丝帛缠在其脚上,双手捧上天去。这信鸽将飞回桓熙的大营,禀知此间情形。又命一蛮兵脱下负累,前去后军报信。要知这荒山野岭,最忌消息不通。
士兵们砍倒树木,支起帐篷,蛇虫鼠蚁皆不见。帐篷围成一圈,好似圆阵。收拾干柴,在帐篷围成的圈内燃起篝火。
山顶之上,一茅庐里也飞出鸽子,直往东去。
鬼府正堂之内,莫隐之站在下首,禀报童冥子:“童帅,有飞鸽传书,官兵未入三泉谷,却在谷外扎营。其斥候皆江湖中人,身轻如燕,难以擒获。”
童冥子说:“是谁敢替官府卖命,与我为敌?”
莫隐之说:“其人以黄巾蒙面,未能辨识。料想江湖上能号令群雄者寥寥无几,只怕是柳叶庄?”
童冥子说:“哼,不必多问,定是皇甫清所为。待我收拾了这般喽啰,再与之算账!”
莫隐之说:“此番官兵有备而来,童帅不可轻敌呀。”
童冥子说:“前边未能拿下敌军斥候,不明其底细,你说战还是不战啦?”
莫隐之说:“这,眼下桓温掌控南阳,我等不如避往别处。”
童冥子说:“还不是雪仙招惹于他,你这师父可知错?”
莫隐之躬身说:“卑职知罪,愿受责罚。”
一人戴着苍狼面具,站起身来,朝童冥子拱手说:“童帅,我等自当与之一战,料他数百兵丁,岂是众死士之敌?”
童冥子用手指梳了梳腮边胡须,说道:“隐之,可使人趁夜袭营,定要抓个舌头回来。”
莫隐之拱手称是。
转眼黄昏,天色暗淡。矮坡上的士兵在帐篷五十步外树桩上系上绊绳,绳索上吊着铜锣。又抬出竹篓,距帐篷十步之外,将里面的东西洒在地上。
是夜,黑影憧憧,十数鬼社贼人沿着山坡过来。但见官兵营中火光,却不见有守卫巡逻。
“嘡啷”,有人踢中铜锣,心中不由得一惊。又听见营中动静,“嗖嗖”,箭矢飞过来,带着火光。
火矢照耀之处,贼人显出身形。接着营中大叫,又是一轮齐射。
为首的贼人当机立断,呼喊道:“快,杀进去!”众人一声不吭,即便有人中箭,直往帐篷冲去。
“哎呦!”这回有人叫出声来。一跤坐倒,从鞋底上竟拔下一个铁蒺藜。原来之前士兵从竹篓里洒出的东西,就是铁蒺藜,难怪没人巡逻。
帐篷里钻出士兵,端着硬弩,随着天空火矢的照耀,一排箭射出,贼人瞬间倒地。有两个活口冲帐篷前,与士兵厮杀,亦被乱刀砍死。
一夜过去,已是正午,士兵们仍在帐篷里呼呼睡觉,营外那十几具尸首依旧摆着。山下道路上,支着十口大锅,锅里还在炖着牛肉。几名士兵看在一旁,这牛肉是昨日宰的,天气寒冷倒也不会坏。
山谷之中,有三处泉眼,汇作涓涓细流。胡不二从泉水里提起水囊,塞上木塞,看着细流远去的方向,说道:“走!”
身边亲兵大叫一声:“启程!”
听到号令,一众蛮兵驱赶着牛、马,继续上路。
山顶,草叶上粘着血。杜云身披重甲,立在崖边,俯看谷中兵马走动。
“铛铛”,雷摩柯用包铁长棍敲了敲崖边一块箩筐大的石头,他粗壮的身材,也穿下藤甲。看着一块块石头,对杜云说道:“这石头滚落,也不知要砸死多少人?”
杜云说:“死人还在其次,将挫我军锐气。”锐气一减,即便有人增援,也少了战意。他收到夏侯泓的消息,今日破晓便带领江湖好手上山与鬼社中人厮杀,还好夺下这通道。
一阵风吹来,直透衣衫。雷摩柯不觉鼓了鼓真气,心想:“这些贼人在此守着天寒,也真能忍耐。”就因夜里要抵受天寒,这些贼人才虚耗内力,敌不过杜云,弃此山头而去。
小河边,皇甫鱼躲在树后,正朝对岸张望。过了一会儿,一个黄巾蒙面的汉子,奔至河边,纵身跃过小河。这河宽近两丈,水虽不深,中间却也齐腰。
脚方落地,“嗖”,后面一支箭射来,正中其背。汉子吃痛,脚下不停,钻入这边树林。“啾啾”,传来鸟鸣,汉子躲在树后,侧头一看,是皇甫鱼。
皇甫鱼嘴里叼着口哨,一个小葫芦扔向汉子。
汉子将葫芦操在手里,不消问,是解毒的药。看皇甫鱼眼神示意,他点了一下头,往树林深处奔去。
再回头来,又一个人跃过小河,轻松落在岸边。他戴着鬼头面具,额上画有一只蟾蜍,脚踩败草,往树林里追。
进入树林,忽见寒光闪耀,一女子挺剑刺来。
前襟距剑尖堪堪半尺,此人反应够快,真气聚于脚底,倒纵出三步之外,避开锋芒,不由得心惊胆战:“好快的剑!”脚方落地,“啪”,后背却遭掌击。气血翻涌之下,一股血腥染得满嘴。心知身后的人内力深厚,也不回头,转身便朝林外边逃。哪里能逃了?被女子挡住去路。他情急之下从腰侧拔出匕首,只一招,手腕中剑,匕首掉在地上。然后脖子一紧,竟被身后的人提将起来。
身后的人制住其穴道,露出皱巴巴的脸,原来是田泯。他朝皇甫鱼说道:“带鳞的,走吧。”也不称名道姓。
皇甫鱼还剑入鞘,与田泯抓了俘虏回去。
给伤者诊过脉,果然中毒,好在此行备下诸般解药,救得性命。一经询问才知,小河对岸的树林里埋伏有鬼社贼人,七指鼠中了暗箭,被其掳走。
斥候是不能再深入险地了,至于那俘虏死活不招,被夏侯叔侄押于军前。
在河面用木头架上桥,先锋进入对岸的树林中。当先者正是那俘虏,嘴里塞着麻核,依旧戴着面具。被绳索捆住上身,牵在后边夏侯泓手里,就好像是在带路。
“嗖”,一声响,俘虏胸口中箭。他身子晃了晃,跪在地上,一头栽倒。
夏侯怴松开弓弦,“呜”,一支鸣镝插在前边二十步开外的树干上。
树后的人藏不住,撒腿便逃,显出身形。
“嗖嗖”,那人跑不多远,背上中了三箭,扑倒在地。
夏侯怴身旁的几个鲜卑武士擎着弓,正对那人倒地的方向,又从箭囊中抽出箭矢,撘在弓上,小心防范。
夏侯泓四处观瞧一番,再无动静。两个蛮兵手持盾牌,当先而行。为免得沉重,这盾牌并非大盾,只能遮住上半身。
走着,走着,左边的人脚下一空,坠入陷阱中。
后边的人赶紧上前,将他拉上来,一看,脚板都被刺穿了。他嘴中发出呻吟,行不得路,只能扶上马背,驮着走。
夏侯泓让人牵出一匹马来,卸下辎重,便要上马。
旁边的燕国武士上前说道:“郎君,还是让我来探路!”
夏侯泓说:“不必了,你武艺不及我。”说罢翻身上马,左手牵缰绳,右手横枪,对夏侯怴说:“叔父,看好了!”
夏侯怴点了点头,对左右说:“跟着他。”
左右武士拱手称是。
夏侯泓扬鞭,低着身子策马前去,后面有二三十名弓手奔跑跟随。
忽然,头顶树上一张渔网罩下,夏侯泓快马逃了过去,接着便听见鸣镝声响。前边又拉起绊马索,马失前蹄,夏侯泓滚落下马背。他忙站起身来,见树后杀出刺客,“铛”,长枪拨开刀刃,直刺其面门。
刺客后退闪避。
夏侯泓所使乃虚招,一抬枪杆,晃过头顶,朝身后扑下。
身后也有一刺客,刚要靠近,就见枪扑来,忙架刀格挡。“铛”,刀刃磕枪尖。
夏侯泓长枪一收一送,指其胸口,待他沉刀防守,却让开面门。枪尖晃出银光,又指他鼻尖。
刺客舞着刀退开两步,用手一摸鼻子,竟多出一个孔来。还不及生气,“嗖嗖”,几支箭射到,钉在他身上。再站不稳,一跤跌倒。
另一名刺客发狠靠近,以免与夏侯泓离得远了,成为箭靶。然而靠近也难免一死,龙凑枪终是江湖绝顶,斗得十余招,被挑于枪下。
夏侯叔侄走出树林,那名受伤的蛮兵却死了,原来陷阱中的利刺涂有剧毒。若在寻常士兵看来,知道敌人用毒,必定胆寒。可南中的蛮兵本就使用毒箭,见怪不怪。草草将其埋在树下,继续赶路。
到了这桐柏山的深处,说是道路,其实没有路,只见齐腰的枯草。偶尔惊起几只乌鸦,“啊——啊——”的尖叫,也不知道是谁吓谁?这种地方夏侯泓是不敢骑在马上的,免得遭了暗箭。沿右边山脚而行,左边山隔着两百步远。走了几里,见前边倒伏着几棵枯树。树干粗大,也不知经了多少风雨才寿终正寝。
右边山上半裸的岩石后边忽然腾起数股烽烟,夏侯泓止住脚步,抬头指着烽烟对夏侯怴说:“叔父,有疑兵!”
夏侯怴却往山坡的树林里观瞧,说道:“虚实难料,也未必是疑兵。”又对身边武士说道:“快去刺探!”
两名鲜卑武士朝山坡上去,刚走到枯树旁边,忽然树干被掀开一块,里边埋伏的刺客露出身子,用连弩射箭。原来这些枯树已被掏出空穴,上边盖着的表皮是整块锯下,有如棺材,鬼社中人就藏在其内。
两名武士看树干上生生冒出五六个刺客,连忙后退。“啪啪啪”,箭矢打在身上。虽射不穿藤甲,却有一人被射中面孔,仰头便倒。
士兵们纷纷朝刺客射箭,将其钉死在“棺材”里。
这时,队伍后面又一阵骚动,引得战马嘶鸣。夏侯怴往后面一望,烟尘滚滚,四处燃起火苗,这草地瞬间变作噬人的猛兽。只怪早前没人探路,他鼓足真气喊出,声如洪钟:“快,卸下辎重,往前走!”士兵们割断马背上的绳索,将辎重弃在地上,跟随夏侯怴往前奔。谁知越跑,路越狭窄,左边的山与右边的山夹出一个山坳。
想要逃过火焰,除非翻过鞍部的山脊。否则,背转身来,冲出火焰。
夏侯怴往山上看,不见埋伏,越是如此,反越是疑惧。
旁边夏侯泓说道:“叔父,我来当先!”说罢,对燕国骑士说道:“勇士们,随我上山!”说罢,率领骑士往山坡上冲。
其余的士兵将羊皮大氅脱了,扔在地上,免得累赘,跟着骑兵上山。
山脊上果然有埋伏,数十个鬼社贼人冒出头来,往山下射箭。
坐骑已被射倒,夏侯泓冒着箭矢,率先爬上山脊,舞着枪与贼人厮杀。手下的燕国武士弃了弓,拔刀相敌。这边被贼人抵挡,山下的火焰在这山坳经风一刮,径自卷起一条龙,转眼往山上窜。
跑不及的人被火吞噬,那藤甲本用油泡过,遇火则燃,反而索命。
夏侯泓以一敌二,只觉得对手武艺高强,逼退一人,却没避开戴鬼头面具者的刀,脸上中招。火辣辣的痛,心想:“刀上怕是有毒,今日好歹要死。”一咬牙,竟只攻不守。
鬼社中人也已经得知,藤甲刀枪不入,自然要往他脸上招呼。见夏侯泓出招狠辣,舍命相搏,其气势也压人,一时竟不落下风。
斗了三四十招,眼见蛮兵冲上山脊,戴鬼头面具者一声吆喝,带人沿山脊背面逃跑。其中一人戴狐狸面具,跑出二十步,回头看官兵不再追击,将自己的面具揭下来。
夏侯泓远远一看,目眦欲裂,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雪仙。他不由得想到那戴鬼头面具者是莫隐之,于是大吼一声:“站住!”提枪要追,却被夏侯怴伸手拦住。
夏侯怴说:“泓儿别追,恐有埋伏!”
雪仙朝夏侯泓露齿一笑,转身逃走。
夏侯泓眼看着鬼社贼人消失在林中,“啊”的一声大叫:“此仇不报非君子!”这连着吼叫不要紧,伤口又崩出血来。
夏侯怴察看他脸上的伤口,好在不深,对旁边武士说道:“来呀,快给他伤口敷药!”
燕国武士从腰间取出一小包金疮药来,这些寻常伤药,军中早就备好。但因柳叶庄的解毒药过于珍贵,并不能分发给士兵。
夏侯泓说:“只怕中了毒。”
夏侯怴看伤口只是红肿,没青没紫,用手指摁了一下,夏侯泓便痛得发声。夏侯怴说:“泓儿放心,并未中毒。若果真中毒,必然麻木。”虽如此说,他也没十足把握,眼下只能等杜云夫妇前来。
夏侯泓一听,觉得有理,这才安下心来。
士兵们翻过山脊,避开火焰,然而经此一劫,死了五十余人,一半战死,一半烧死。且辎重尽失,连用来渡过寒夜的羊皮大氅也化作灰烬。
战力大损,也不必再行军。夏侯怴命士兵就地扎营,将过火的木炭收集起来取暖,又分出人手去戒备。
日已西斜,循着一路灰烬,杜云领着江湖中人赶来。
皇甫鱼给夏侯泓把过脉,说道:“夏侯公子脉象平和,并无不妥。”
夏侯泓说:“没想到莫隐之竟不用毒。”
夏侯怴说:“那姓挚的不是说过,凶手并非莫虚之师徒。且你从未与莫隐之照面,怎知是他?”当年夏侯泓之父夏侯忻虽身上有刀伤,但其实死于中毒。
杜云听他们提起师兄,说道:“莫隐之若真现身,我倒想会他一会,也不知当年之事真相如何?”
夏侯怴说:“刀剑无眼,未必如你所愿。”
在山梁上宿夜,士兵们为省着蜂蜜、肉干,将死掉的战马宰了,就架在炭火上烤熟,用来充饥。这马都瘦了,入山之前喂得膘肥体壮,入山后不光忍饥挨饿,还要驮运辎重。未料深夜一阵急雨,没帐篷遮挡,只能躲在树下,炭火也难解天寒,又病倒二三十人。
江湖中人自有毡帐,凭借体内真气抵御严寒,可安然入睡。好在后军如期而至,他们每个人头上还多了一顶毡帽。
胡不二下令将寒衣、毡帽分发给前军,又让军医帮着皇甫鱼给染了风寒的士兵医治。
杜云将毡帽戴在头上,顿觉暖和许多。与夏侯叔侄、胡不二围站在火堆边,火上用做饭的釜煮着姜汤。
胡不二向杜云等人说起昨夜之事:“昨夜有鬼社贼人袭营,却不近前,只远远的施放火矢,燃我营帐。所幸有天助,一阵急雨,才没让其得逞。”
杜云与夏侯叔侄对视一眼,说道:“如你所言,这天是助我,还是助敌?”
夏侯怴说:“贼人分明想用火攻,毁我辎重,往后如何破解?”
胡不二说:“依我看明日将下雪,火攻不足为惧。”
杜云问:“你怎知明日会下雪,莫非懂得天时?”
胡不二摇头晃脑:“我派有九宫筹算之术,这才得以窥测天机。”
杜云丝毫不信,说道:“以前怎么不曾听闻,算筹何在?你且拿来当面一算。”
胡不二果然从羊皮大氅内兜里拿出几支算筹,不过用寻常竹白所制。上边标有天时、方位,分作阴阳两面。他说:“此乃我师伯九宫真人所授,学来已有数月。”
杜云想起九宫真人曾盘桓于柳叶庄,只是其人性情古怪,不得拜见。他摇摇头说:“只有数月?恐怕学而不精。”
胡不二收起算筹,说道:“稍安勿躁,明日便见分晓。”
杜云说:“不如你我赌一局。”
胡不二说:“赌便赌,以什么作注?”
杜云拍了拍腰囊,低声说:“我有几颗珍珠,是从鬼社贼人尸身上搜来的。”
胡不二所部一个贼人也没杀死,哪有这么好运?他有意捉弄杜云,刚好瞟到皇甫鱼走来,于是大声说:“安之有珍珠啊?”
杜云瞪大眼睛,却又小声斥责:“快住口!”
皇甫鱼走近问道:“诸位在聊什么?”
夏侯叔侄一言不发,胡不二摸着胡须,只是带笑。杜云说:“我说这姜汤里定是放了珍珠末作药引,不然怎会泛白。胡兄偏不信,夫人快告诉他。”煮了姜,泛出白沫也不足为奇。
皇甫鱼摇了摇头,说道:“哪有珍珠末?”说罢,舀了一壶姜汤走。
等她走远,胡不二才说:“我有金环一对,可惜不在身上。”
杜云说:“这倒无妨,也不怕你抵赖。”
两人约定,由夏侯叔侄作证。
伤病不便留在军中,只能让他们沿原路返回。既然贼人已得知官兵底细,且离鬼府已近,未免势孤,前后军合二为一。仍用江湖好手探路,按图索骥。
过了一日,果然天降大雪。士兵冒着着风雪,蜿蜒向前,往高处走。
杜云倒不可惜几颗珍珠,反而向胡不二讨教:“不二,你那九宫筹算之术可否教我?”
夏侯叔侄也难免动心,可惜与胡不二不熟,不便开口,便一旁竖起耳朵听。
胡不二摇头说:“此乃我派秘术,岂能轻易传授?”
杜云咽了咽口水,说道:“这下雪只怕是巧合,不然你再算明日。”盼他此刻便拿出算筹来,当面演示。
胡不二怎会受他言语相激?说道:“我早已算过,明日有大风。”
杜云说:“你只能算明日么?”
胡不二说:“后日却又下雪。”
杜云问:“果真?”
胡不二说:“我向来说一不二。”
杜云挠腮说:“且待明日再看。”心想:“若然算得准,定要设法偷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