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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草莽侠心

归藏赤血传 道吾山人 15873 2024-07-06 15:04

  两人下山来,将毛驴牵出山洞,又将行李和佩刀驮在驴背上,从松林里边走。走了一阵,那毛驴灵性大发,不用人牵着,反而走到前边。这毛驴平时就用来出山驮个米面油盐,走得熟了,自然认识路。出了松林,莫由之驻脚道:“师弟,我不远送了,此去路上多加保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形似龟甲,宽及尺许之物送给他。

  杜云自然识得,此物本是松林里的温泉之中,与那沉香木相生在一起的。二师兄偷偷在里边洗澡,偶然得之。这‘龟甲’坚硬如钢,不,比钢还硬三分,刀剑斫在其上也毫发无伤,倒教刀剑崩口。却又轻如木片,不累于身,用来作护胸甲没有更合适的了。见二师兄割爱,杜云睁大眼睛说:“二师兄,这哪使得!”

  莫由之笑道:“本就是身外之物,今日你去,怕要遇些险厄,我等又不在身旁,更要多自珍重。”

  杜云知他拳拳心意,便接了过来。心中又不舍,说道:“二师兄亏得与我要好,竟要离别。”

  莫由之说:“总有相见之时,师弟莫要恋恋不舍。”

  杜云收住心神,趁着天早,别过二师兄,独自上路而去。

  走出这荒僻地界,渐渐看到人烟,山间也有了小路。开始时心情畅快,只觉天高地阔,远山如黛,走得久了又觉着无聊。见路上无人,于是反骑上毛驴,头戴一顶蓑笠遮阳,脚垂着,从裤管里露出一截小腿来,因着人高驴矮,脚尖都快碰到地了。双手捧着一只埙,在嘴上吹来,‘呜呜’之声悠悠扬扬。

  走到黄昏,来到一个集市,平时他们师徒就在这里采买粮食、布匹。他在集市上找了家局狭的食肆,吃了些粗淡饭菜,打了茶水,又在四下逛了逛,买了干粮,这才继续上路。他曾随师父外出云游,来往于扬、徐二州,也读过《九州地理志》,虽然不能祥识天下地理,但大致方位是不差的。从所在的临海郡往北到会稽郡,而后吴郡,再往北即是京城所在的丹阳郡,如此行走不消半个月就能赶到。荒山野岭,免不了风餐露宿,直行至星月满天,才寻了处干净土坡歇息,于是将毛驴系在旁边树上,又去寻了些枯枝干柴,生了火,从驴背上取下草席铺在地上躺了,对付一宿。

  如此行得两三日,一路穿州过府,人烟渐稠。一日来到吴县,见城门高大,百姓出入不绝。城门前有兵丁把守,墙上贴着告示,言及守则,卯时开城门,戌时关城门,不得持弓箭入内,百姓不得于城中驰马云云。

  此乃是吴郡治所,豪门富户云集之地。杜云牵着毛驴走在街上,见人来人往,不少人穿绸着锦,好不热闹。路过一家面馆,屋里热汤香味飘来,他不禁摸摸肚子,站住脚,朝店里瞧了瞧。招徕客人的堂倌见一高大少年站在店前,手里牵着一头毛驴,虽衣着寒酸,但能骑毛驴的也不是穷人。忙上前招呼:“这位客官,可是要吃面,店中正好有座。”其时,南朝缺马,马匹多充作军用,虽豪门大户也有养马,但只为己用,因此其市价昂贵。虽然毛驴的价格虽然不及马匹,但寻常人家更愿养牛作为畜力,所以骑毛驴者少。杜云见堂倌相迎,便取了佩刀、行李,将缰绳递给他,径自进店里去。堂倌将毛驴系在店前檐柱上,又站到门前迎来送往。

  杜云叫了碗猪肚面,也不贵,不过三文钱。正吃着,听见一人喊道:“来碗牛肉面!”一口浓重的北方官话。堂倌作揖道歉:“客官,小店可没有牛肉,倒是有羊杂,你看如何?”此地牛肉多是牛老死了,才能杀来吃,稀缺得很。

  那北人皱眉道:“哼,罢了,罢了,多放些葱!”堂倌听了,诺诺而去。杜云瞧在眼里,偷看那人,怕有四十来岁,白面青须,生得虎背熊腰,浓眉下一双大眼,目光凌厉如刀,鼻直而口方,头戴一顶纱帽,身着紫色胡袍,分明一个燕赵之士。那人坐在角落,身旁靠墙倚着一根长棍,用黑布包着。似乎已察觉杜云在看他,便望将过来。杜云见他目光来,忙低头吃面。不想那人却走了过来,近到席案前,拱手对杜云道:“这位少年郎可是从北方来。”原来他见杜云长相不凡,又生得高大,不似南人,便来相问。

  杜云不敢失礼,忙起身回礼,答道:“在下是此地人,并非从北方来。”

  那人略感意外,看着杜云案上的佩刀道:“足下会使刀?”

  杜云笑道:“防身罢了,却不会使。”方今天下不靖,客商随身携带刀剑实属平常,此人问起倒是奇怪。

  那人点点头,又转身回去坐了。

  看着那人背影,杜云收住笑容,又坐下来继续吃面。他虽然年轻,但也知道防人之心,何况他二师兄如此谨慎,必然言传身教。再者杜云并非堂堂君子,也无书生意气,骨子里诸多叛逆,又得师父放任,自然不会把别人面上的好意和一时的善言善语放在眼里。

  吃罢面,摸摸桌上的刀,记着要去修补,正好这吴越自古以来便善造兵刃。他找掌柜结了账,顺便问了客栈和铁匠铺,得知客栈去处,又知西市有数间铁匠铺。从面馆中出来,一路行走,果然寻着那间客栈,将毛驴留在客栈里喂食,持了刀去西市。

  一路寻问路人,到了西市。又见有告示,不得宰耕牛,违者斩刑。街旁有巾、帽铺,里面摆着各色头巾、帽子。他从没戴过帽子,只有一条黑布纶巾,还是从师兄的旧袍子上裁下来的,平日里在发髻上簪一根木簪了事。走不多久又见街边有卖鞋的,脚下早不得劲,瞧一眼脚下的芒鞋,草绳已断了,破旧得很。巴巴的看了看摊子上摆着的绵布鞋子,想着包袱里还备有一双草鞋,便忍住不买。待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终于看到一个铁匠铺在那街角,铺面不小,两个掌锤的,又一个生火。杜云上前问道:“铁匠,我这有把刀需要修补,方便吗?”

  一个看来是店主的,一手挥着铁锤,看杜云晒得黝黑的,又短衫破鞋,不禁皱眉道:“本店只打大件,不做修补,你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杜云瞧他面色,知他欺贫爱富,自不愿多说,再去寻找。

  来到一个僻静街道,见中间有间铁匠铺。那铺子不大,被炭火熏得漆黑,只一间屋子,屋外垒着一个大火炉,正烧着火,旁边的木架上摆着各色打好的铁器,也有刀剑在内一个老铁匠正叮叮铛铛的打铁。那铁匠怕年已半百,胡须斑白,满额的皱纹,穿一件打着补丁的灰白布袍,袒着右臂,那臂上筋肉虬结,也不知挥了多年的铁锤。

  杜云取下佩刀,走到铺子前面,对铁匠说:“老铁匠,我这有把刀,需修补修补。”

  铁匠抬头来看,见这少年生得高大,浓眉大眼,不禁暗自称奇,倒不以他穿着为意。一口北方言语道:“你拿来我看看。”等杜云抽出刀来,再看,那刀比寻常的刀要长三分,刀柄可握双手,刀身乃是精钢打造,不过已卷了口,那刃上还有个崩口,便道:“这刀用的好料,我需寻些精铁,修补作价四十文钱,明日再来取吧。”

  杜云连刀带鞘放在木架上,自怀里取了六十文钱,伸手交给铁匠。

  铁匠见他豪爽,却不接钱,说道:“待修补好了再给钱。”这自是生意上的规矩。

  杜云听他如此说,又收起钱,笑道:“好,明日就明日。”说罢转身就走。

  走了一截,见当街之中正围着一群人,耳里又传来吵闹声,不知发生何事?他走近去看,好在人高,目光越过别人头顶,看得清楚。只见人群围成个大圈子,里边五六个人正在吵架,地上躺了个人,肩头上插着一把匕首,渗出血来。其中一人穿着皂色绔裤,斜戴纶巾,右手提一把杀牛刀,左手指着对面的人骂道:“你这驴蛋,杀了我兄弟!”

  对面的人衣着交领灰袍,蓬着头,布帽掉在地上,两手空空,目眦欲裂,赤着脖子大声道:“他分明还活着,你看他还哼哼!”

  杜云看地上那人,果然还在“哼哼”,心道:“原来是两拨市井无赖在打架。”他想的不错,这些人都是此地无赖,那提牛刀的人叫李黑,帽子被打落的人叫卢旦。两拨人为争这集市上屠猪宰牛的生意时常相斗,不想今日竟以刀伤人,此事若坐实罪责,两拨人不光生意没了,还得被官府打板子、下牢狱。

  又听卢旦身旁的人帮腔道:“你这兄弟是脚下打滑,自己撞到匕首上的,不要赖人!”

  李黑嘿嘿两声,冷笑道:“你且过来,让我砍上两刀,莫说是爷爷砍的,是你自己比做猪,凑到爷爷刀下的。”

  卢旦把左手袍袖一撸,露出手臂,伸到李黑面前道:“黑耳朵,爷爷让你砍,倒看你要几斤几两?”原来那李黑右耳上有个黑色胎记,最是忌讳他人说起,现在卢旦不光说了,还与他争当“爷爷”,围观的众人一阵哄笑,看李黑如何能忍。杜云在归藏山久了,难见这种世面,随师父云游总对市井无赖避而远之,到底他少年心性,忍不住要瞧瞧。

  李黑气得嘴歪眼斜,牙齿磨得咕咕叫,看卢旦的手臂上有好几条伤疤,分明吃软不吃硬。心道:“这浑货伤了我兄弟,我若砍还他,怕是要不来钱,若被官府知道,反要吃牢饭。”心里所念,手里的牛刀便举不起来,切齿道:“你这蠢驴,我兄弟被你伤了,若不得医治,转眼要死,到时官府必拿你偿命,还不快收拾细软,亡命他乡?衙差不久即来!”

  卢旦心知地上的人未被伤及早害,一时也死不了,哪听他惊吓,然而到底手里伤人,心中难免惴惴。

  李黑见他眉眼松动,接着说道:“你若退出这条街,今日这事便算了,我自去料理我兄弟,以后与你各不相干!”

  卢旦听他要夺生意,哪里就肯,要没了生意,自己和手下兄弟还不喝西北风?便硬起脖子,鼓着眼道:“走是不走的,就要与你争高下!”

  李黑知他不肯相让,心里暗笑,嘴上却怒道:“你当自己是王侯,想杀谁就杀谁,没有天理了吗?”

  卢旦嘴唇哆嗦:“你,你……”

  李黑又道:“我兄弟转眼要死,先不与你争斗,赶快拿三吊钱来,我领他去就医。”

  卢旦身旁的人听了,说道:“治伤五百钱足够,何需三千钱?早知这匕首这么锋利就不拿出来了,那打铁的真是好手艺!”想来出钱是免不了的,需砍些价。

  卢旦想到要出三吊钱就肉痛,一听身边人说起,忽的歹念又起,说道:“都怪那打铁的,我原本要打剔骨刀,他却打成了匕首,这钱该由他出。”

  李黑哼哼冷笑道:“你莫不是想赖账,攀扯出打铁的来!”

  卢旦却不脸红,恶狠狠的道:“他打的匕首伤了人自然该出钱,若是敢抵赖,我就砸了他铺子。”卢旦所说的“打铁的”是个北方人,因中原战乱,才南来谋生,只因身为外乡人,免不得受人欺侮。

  李黑道:“打铁的能有多少钱?你敢糊弄我!”怕他借故赖账。

  卢旦不由分说,将地上的伤者扶起来,招呼众人往铁匠铺走。原来他心里已有计较,让那铁匠先赔五百钱,以后再慢慢勒索,反正他屠猪、屠羊少不了用刀。李黑心里暗骂,却也只好跟着前往。围观的人群让开道路,无事的闲人也跟着看热闹。

  杜云跟在后面,心中道:“这伙人要去找什么铁匠,莫不是我刚才遇到的?那倒不能让他们做得过份了。”

  一行人来到铁匠铺,果然是杜云之前光顾的。似乎来得晚了,早有人堵在铺子前面,一色的青布袍。走近去看,为首一人头戴巾帽,正对着一个铁匠说道:“陈铁匠,朱家可是世族名门,绝不会亏待于你,我看你还是跟我们走吧。”

  卢旦一看,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朱家的武师余通吗,陈铁匠几时得罪了他?”不禁额上冒汗,手里还扶着人,不知是进是退,只好先看看情况。

  那陈铁匠一面低头铛铛的打铁,一面嘴上说道:“陈某年老技拙,又有腿疾,实在不堪驱使,还请足下另请高明。”

  余通哈哈一笑,说道:“铁匠不必过谦,你若手艺不好,我等也不会来请你。至于腿疾,打铁而已,又无需用腿。”

  陈铁匠道:“你家是名门望族,找个打铁的还不容易,陈某自在惯了,过不得拘束生活,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何况我就在集市上,你家主人要打东西,知会我一声,我在此处打也是一样。”

  余通脸色一变,呵道:“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陈铁匠道:“你家又非官府,想用强吗?”

  余通看看四周街坊,有许多人围住,心中不想生事,便又笑道:“铁匠,你一日能赚几个钱?听说你还有个孙女,能吃饱饭吗?”说着朝屋里喊:“小女孩,小女孩,快出来,你爷爷带你买糖吃!”

  陈铁匠脸色发白,停住手里的活计。一个小女孩果然跑出来,约莫有五岁,张开双臂,笑着脸抱住陈铁匠的腿,仰着扎着两个小辫子的脑袋,嘴里唤着:“爷爷,爷爷。”

  陈铁匠逼视余通道:“你这是要为难我们爷孙!”

  人群中也有人大声道:“欺负人家老小,算什么东西?”其他人附和道:“就是,什么世族名门,怕是强盗!”原来是卢旦怕余通将人带走,那三吊钱没有了着落,便鼓动人群言语。

  余通见众怒汹汹,忙打哈哈,对陈铁匠道:“我家主公不过想打几样铁器,只因要合他的意,所以才请你过府,你且随我去府中看看,价钱我们给三倍。府上还有儒生讲学,也可教教你孙女。”

  陈铁匠哼一声道:“某岂会信你的鬼话!”弯腰抱起孙女,转身送进屋里。

  余通脸色转青,冲他背影喝道:“你个北人,不知道此地是谁家封邑吗?我非用强不可!”

  陈铁匠从屋中出来,带上门,挥舞双拳,横眉瞋目道:“怕你何来!”旁人看了面有惊色。

  余通反而露笑说道:“你若打赢了我,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不然,你便跟我走!”

  陈铁匠不言语,走到余通对面,摆开架势,右拳当前,左拳虚挡,盯着余通脸面。

  余通垂着手,昂然道:“来吧!”

  陈铁匠蹂身而上,直拳击向余通面门。

  余通侧身却步避过他右拳,又见他左拳已到当面,忽的矮身侧步屈膝,一式双蛇出洞,双拳齐齐打出。

  陈铁匠见他双拳已近胸前,知他功夫高过自己,既然不及闪避,反挺身向前,一记霸王抱鼎,两臂成弓,欲双拳合击其头。然而被余通双拳当胸,臂长又不及,”蓬”一声,胸口受拳。

  余通不等他拳来,已侧身移步避过,抬腿来侧踢两脚,却是虚招,防他反击。

  陈铁匠虽胸口中拳,但因向前反卸了拳势。再者身板强硬,倒也没有受伤。斜视余通,看他身法快过自己甚多,言道:”某拳不及你,且看看刀上功夫。”不等余通言语,快步从铁铺木架上取了把刀来,正是杜云的。原来杜云的刀虽崩了口,却是百炼钢,轻重也称手。

  余通笑笑说道:”正要看你刀上功夫。”从侍卫手中拿过一柄刀来,却不去掉刀鞘。一面招呼陈铁匠说:”什么高招快快使来。”

  陈铁匠张嘴大喝一声,右脚用力在地面一跺,双手握刀,忽的踏大步朝余通当头劈去。

  余通看他架势,不敢大意,也双手握刀,着力格挡。”啪”,刀与鞘互斫,余通只觉得其刀势大力沉,忙退一步,右手持刀直刺陈铁匠胸口。

  陈铁匠左脚再踏前一步,刀面一转,挥刀横劈。余通右肩臂暴露于前,怎敢缨其锋芒,急急顿脚后跃,退到两步开外。未等众人讶异,又骤然扑向前,右手举刀一式力劈华山,当着陈铁匠头顶劈来。

  陈铁匠见他忽退忽进,动作虽快,但招式未老。这刀劈来,脚下虚浮,似乎力道不足,于是凭借直刀锋长,抬刀直刺余通手腕。

  杜云看过陈铁匠三招,不禁讶然,心中默念:”祖逖破甲刀。”这刀法他曾学过,不想在此见到。祖逖本朝名将,昔日北伐无往不胜,只可惜盛年而逝,倒留下其亲军所习的刀法。

  余通果然变招,沉臂,双手平立刀面。”嗒”,来刀正刺在刀鞘面上。余通一使力,伸臂前推,来刀受力而弯。

  陈铁匠收刀,又刺他面门,不等他刀面抵挡,又转锋刺他右手。”铛”一声,未刺到他手上,倒刺在他右小臂上。原来他手臂上戴着铁护臂,右臂只移数寸,以护臂抵挡刀锋。

  余通发一声笑,说道:”好刀法!”左手抓刀鞘,右手猛然拔出刀来,当胸横挥。

  陈铁匠退一步,长刀让过他刀锋,又踏步向前挺刀直刺。”铛”一声,却是余通刀锋未着,又收刀横扫,刀背正中长刀上。陈铁匠就势劈他前臂,见他缩手,又挺刀直刺他胸膛。

  余通手缩一寸,门户便开,眼见刀锋及胸,赶忙含胸,却又见刀锋上撩,直击面门。虽知他刀法以劈刺为主,但又不敢不避,缩头撤步,瞥见那刀锋一颤,心中骤然一紧,腰以下尽在刀锋之下,忙就势一个驴打滚躲开来,“铛”一声,那长刀斫在街石上,正是刚才立足之处。余通狼狈躲开,背上已冒冷汗,既羞且怒,身虽倒地,早一脚踢出,正中他刀面。

  陈铁匠十二分力,要劈他下盘,心中没想杀人,但刀法烂熟于胸,手上已不听使唤。待劈到地上,反吃了一惊,暗暗道:还好他躲开了。使的力道大,手也震麻了。心中一迟缓,刀便被他踢到,若非两手握着,差点脱了手。忙倒退一步,却见余通起身,挥刀斜刺里劈来。脚下不能再退,忙挥刀格挡。只听”啪”一声,两刀互斫,陈铁匠手中长刀折为两截,是自崩口处断开。一时无措,余通刀锋已及颈。

  余通停住刀锋在他颈前,见他垂着双手,右手还提着断刀,说道:”你输了!”

  陈铁匠没有不服,自己的刀虽不中用,但对方能劈中刀上崩口,这份拿捏是高过自己的。看势不可违,只好答应,于是对余通道:“陈某跟你走就是了。”也不收拾东西,去屋中抱了孙女,又说道:“烦请留个兄弟将这火炉熄了。”

  余通笑道:“这是自然。”指了个属下留下,当先开道而行。

  余通一边走,一边冲人群大声道:“我家主公请陈铁匠为座上之宾,实在可喜可贺!”

  众人议论纷纷,有说豪强霸道无礼的,有说世家财势逼人的,有人忿忿,有人羡慕,不一而足。

  卢旦看余通要拿陈铁匠走,忙叫兄弟们扶住伤者,上前拦住余通说:“余兄,你可不能捉了陈铁匠走,陈铁匠他……”话未说完就被余通一脚踹翻在地。

  余通怕他聒噪,呵斥道:“你这无赖,欺行霸市惯了,某正要教训你!”又招呼手下道:“给我打,打得他爬不起来!”四五个青衣一拥而上,一顿拳脚打在卢旦身上。旁人看了,不敢作声,有受过卢旦欺负的,暗暗叫好,只怕打他不死又来害人。

  余通一行人走过后,李黑上前看卢旦,只见他躺在地上哼哼,果然爬不起来。李黑心中一番计较,扔下卢旦,叫人扶了肩上插着匕首的兄弟,往朱家去。

  杜云见余通逞强,又觉得这爷孙俩可怜,见过陈铁匠刀法,已想帮他们一把,于是一路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几条街,来到一座府邸前面,真是高门大户。看那府邸,青砖砌筑的院墙,上边盖着黒瓦,两扇朱漆大门,钉着黄澄澄的铜钉,门楣之上挂着一块匾额,只四个墨色大字:“吴郡世家”,门前两根栓马石,石上雕着松柏、浮云,再前边是一大片清净街面。眼看着余通将陈铁匠爷孙送进大门,杜云心中暗道:“不知府内底细,要探究竟,还需晚上再来。”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一个相识的人影,定睛看去,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面馆中遇到的“燕赵之士”。而恰在此时,李黑带着几个无赖也赶到了,站在离大门的远处。杜云站街边一棵大樟树下,好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只远远的看着。

  李黑正踌躇如何前去叫门,却见一个壮士迈着大步,手提一根包着黑布的长棍,直走到朱家大门前,似要去挑事。此人名叫夏侯怴,乃北地燕国人,正是南来寻仇的。

  朱家门前的家丁见夏侯怴提根长棍过来,忙拦住道:“站住,你是何人?”

  夏侯怴说道:“某有事要见你家主人,你且去通报!”

  家丁不曾见过他,又见他生得虎背熊腰,一脸煞气,便道:“你先报上姓名,我去通报就是。”

  夏侯怴大声道:“啰嗦什么,叫你去通报就赶快去!”

  那声音夹着内力,家丁只听得震聋发聩,不敢再问,嘴上说道:“我就去……”人已经一溜烟跑进府里去。

  夏侯怴右手里将棍子往地上一扽,鼻中哼了一声。

  不久,余通带了十多个手下出来,堵在门前。余通手提一把带鞘长刀,冲夏侯怴道:“你是哪来的强梁,敢找我家主人!”

  夏侯怴问道:“你又是何人?”

  余通瞪眼道:“我是此间武师,姓余名通的便是,还不快快滚蛋,莫要余某动手!”

  夏侯怴哈哈大笑,声震屋瓦。

  余通听得脸色发白,心旌摇曳,早怯了五分,又听他道:“原来是个微末小卒,某懒得与你废话,快些叫你家主人出来说话。”

  余通怎抹得开面,斥道:“我家主人是何等人物,怎会见你,我劝你快走,别惹了官司!”

  夏侯怴睥睨余通道:“再不叫你家主人出来,我就闯进去!”

  余通不等他说完,右手骤然拔刀自左而右横挥,砍向夏侯怴胸间。夏侯怴后退,余通跟着上前连砍两刀,一刀自右而左撩,还是砍他胸口,不待招式用老,又挥刀自上而下当头砍去。然而手上招式虽狠,无赖脚下跟不上,招式自然用不到老,每砍一刀,刀锋都离夏侯怴身子两寸有余。三刀砍过,待要砍第四刀,刚将刀举过右首,却见夏侯怴反而近前,余通睁大眼睛,心中一惊:“要遭!”刀还在半空,门户已洞开,只听“砰”一声,肋下中腿,身子向右横飞出去,跌出两丈来远。还未缓过神来,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躺下地上动弹不得,左肋上一阵疼痛,怕是已经被踢断了肋骨。

  夏侯怴见余通武艺平平,也不多看,又往府门走。刚抬脚,便听见风声,自府门内射出一物。他忙移步避过,侧身一看,是一支飞镖落在地上。风声又响,他用手里长棍一接,“笃”一声,飞镖打在棍子上,又掉在地上,居然射不进,也不知那长棍是什么制成。

  杜云在远处看了,心道:“这北方人武艺不差!前面打败余通须不足道,因为余通的武艺稀松平常,身法且慢,他以快打慢,寻得空隙,所以能制敌。而此次接镖却不同,是以快制快。他距离门内发镖之人不远,或有三丈,猝发之镖躲开即可,他竟然用棍子去接,若非他眼明手快,又怎能做到?这功夫非一朝一夕可以炼成,只因华而不实,是以学武之人并不喜好。”杜云常在归藏山中打猎,用的弓箭、石子,自忖石子如同飞镖,力不及远,又不及箭快,只要勤加练习也能接住。

  夏侯怴刚接下飞镖,就见一个人从府门里蹿出来,两手各持一柄短剑,欲近身来斗。夏侯怴长棍打直,直点来人面门。来人以左手短剑格挡长棍,不想棍尖一颤,已到左肋下,因冲得快了,躲之不及,忙往右边屈膝,欲借势倒地打滚。只听“啪”一声,下巴已被棍子撩到。

  来人滚地之后,弹将起来,又倒纵一丈远,看夏侯怴在原地没动,这才站定。夏侯怴看他三十多岁年纪,一身灰布劲装,腰上左右各有一个镖囊,嘴上满是鲜血,浸染颔下胡须。这人乃朱家武师孙皓,惯于贴身搏斗,又使得一手飞镖,见夏侯怴使的长棍,想必不善近战,欲近他身,却不想他棍法如此了得。

  孙皓舔舔口中,适才麻木不觉着,这时才发现牙齿已掉了数颗,也不知打落到哪里去了。自知武艺差夏侯怴太远,再不上前,收了短剑,左右手从镖囊中各取了两支镖来,朝着夏侯怴蓄势待发。

  夏侯怴右手提着长棍,脚踏两仪,目不转睛的盯着孙皓,两人相隔不过两丈。

  杜云都看得心紧。

  忽然,孙皓两手一撒,四支飞镖齐齐射向夏侯怴,分击颈、腹、两侧,射向两侧的飞镖自然是防他躲避。

  夏侯怴立着不动,单手握棍,“笃笃”两声,射向颈、腹的两支飞镖尽打在长棍上,另两支飞镖则从身边飞过。

  孙皓大吃一惊,一时手足无措。却见夏侯怴已从地上捡起一支镖来,手一挥,“簌”。那镖飞来,他只觉头上一触动,不自觉的往头顶一摸,纶巾还在,却被穿了个洞。

  “笃”,杜云抬头一看,那飞镖正好钉在樟树上。他脑中一热,背生凉意:“此人武艺好是了得,内力怕不在二师兄之下!”原来钉在树上的飞镖不过一指粗细,若不用内力,五丈之外便会失了力道,这飞镖能射入二十丈外的树干,可见劲道非常。杜云力气虽大,却也射不这么远,只因飞镖太轻,就好比以千斤之力,也不能将沙子扔多远一样。

  正在此时,忽听得府内两声锣响,又有十多个人快步走出来,一色的青袍男子,分列两边,护持着走在中间的四人。那当先一人身穿锦罗紫袍,袍面上锈着金虎踏云纹,头戴玄冠,颔下一缕乌青胡须。身边两侧各有一个身穿皂色劲装的武士,左一人牛高马大,面容刚毅,背一把鬼头大刀,右一人身材修长,目光锐利,抱手在胸前,却不见携有武器。又有一个老医生跟在他们后面,背负青囊,两撇八字眉,显出一脸愁容。

  四人走出来,夏侯怴也住了手,老医生自去看余通的伤势。那紫袍人看一眼在地上哼哼的余通,又看了看满嘴是血的孙皓,这才笑着朝夏侯怴拱手道:“某便是此间主人,姓朱,草字仲礼,不知壮士因何找我?”

  夏侯怴拱拱手,说道:“在下来得唐突,又伤了贵府中人,还望主人家恕罪,我此来是想向主人家打探一人。”

  朱仲礼道:“但说无妨。”

  夏侯怴眼盯着他道:“莫虚之。”

  杜云看他们交谈,因离得远了,不知说些什么。

  朱仲礼眼睛一亮,问道:“你知道莫真人?”

  夏侯怴道:“这么说来,足下知道莫虚之下落啰?”

  朱仲礼撸须道:“莫真人乃世外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又怎会知道他老人家的下落?”

  夏侯怴蔑视他道:“别人可说你知道的。”

  朱仲礼打个哈哈,说道:“壮士有所不知,乡人以为我家是此地豪族,自然无所不知,实则大谬。那莫真人我也只在三年前有幸见过一面,更无寒暄,哪会知他踪迹。”

  夏侯怴面有不忿,问道:“既如此,你可知道归藏山在何处?”

  朱仲礼皱眉自语道:“归藏山?”又环顾左右问道:“诸位可曾听过归藏山?”众人皆摇头以示不知。朱仲礼忽的吸一口气,似乎想到什么,对夏侯怴说道:“莫非是‘莫归藏’的‘归藏’?某曾听江湖宿耆说起莫归藏隐居在括苍山林,到底在何处却不得而知。”

  夏侯怴抱拳作礼道:“多谢主人家相告,既然如此,某便不打扰了。”说罢,转身要走。

  朱仲礼却道:“壮士留步。”

  夏侯怴回头问:“如何?”

  朱仲礼笑道:“足下既然来了,何不就到府中喝杯薄酒,也好让朱某以尽地主之谊。”

  夏侯怴道:“多谢美意,某还有事在身,不便耽搁。”说罢抬脚就走。

  朱仲礼在后面喊道:“壮士高姓大名?”

  夏侯怴头也不回,只声音浑厚道:“区区江湖浪客,籍籍无名!”

  朱仲礼看他走远,依旧站着不动,眼中不免失望。这时李黑等人扶着受伤的兄弟走到近前,他自是不敢跟余通言语,却不惧向朱家主人要钱,他知道朱仲礼是出了名的宽宏有礼,只是平时难得一见。

  李黑让兄弟们止步,独自上前给朱仲礼作揖道:“小人李黑见过君侯。”原来朱仲礼承父荫,封爵修水亭侯。

  朱仲礼打量他一番,问道:“你有何事?”

  李黑谄笑着说道:“此事倒要叨扰君侯了,今日西市的卢旦生事,刺了我兄弟一刀。”说着,看了那伤者一眼,又道:“我等找去卢旦索赔医金,不想他太过碍眼,不知如何得罪了府上的余通余大哥,竟被狠狠打了一顿,现在怕还趴在集市的地上动弹不得。只是他这一受伤不打紧,反耽搁我兄弟就医。若非人命关天,小人是万万不敢来贵府的。”

  朱仲礼惊讶道:“哦?竟有这事!”看了看那肩头插刀的伤者,那人早脸色惨白,哼都不哼一声,只木木的看着他俩。于是又道:“只是余通此刻重伤在身,不好相问。但既然是我府中的人打伤了人,自然是该赔钱的。你且说来,医他两人需多少钱?”

  李黑苦着脸道:“医伤接骨,疗养将补,只怕少不得三吊钱。”

  朱仲礼点点头,口中喊道:“阿金,去库房取四吊钱给他!”一青袍男子躬身称是,小跑着进府取钱去了。不一会儿,又跑出来,果然提着四吊钱。他将钱交给李黑,又退到青袍众人里。

  李黑满脸笑意,都合不拢嘴,对朱仲礼千恩万谢,只差跪地磕头了。朱仲礼只是摆手,说道:“我府中之人都不得动手伤人,若有违犯,必定要家法伺候。”

  李黑道:“是是是,君侯最是心善爱民,我等仰慕万分!”

  道过谢,李黑带人离开,还未走出十步,已没了笑容,眼中藏着恶意,心中早盘算着如何趁卢旦受伤夺他生意。

  朱仲礼着家丁净水泼街,捡拾落下的兵器,自己进府而去。

  杜云趁他们不注意,取下樟树上的飞镖,见镖身上镌着一只朱雀。一边携进袖中,悄悄的离开,回到客栈。

  到了晚上,月朗星稀,街上已没有行人,只有防火的衙役打着灯笼,慢腾腾的赶着拉水的牛车。月光下,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朱家前的街道上,那人影忽地一晃,又不见了。此人正是杜云,他轻轻跳上朱家院墙外的一棵松树,仔细往里探看。只见府内空旷,房屋与院墙之间没有几棵树木,只用砖石铺地,种些花草,这么做显然是为了防盗。屋前的檐廊里挂着灯笼,照亮走道,不时有家丁四处巡逻。杜云细声嘀咕道:“院内防守这般严密,干嘛还留着墙外的松树?”

  前院进去不易,杜云又绕到朱家西边,这边墙外没有树木,只墙下有个狗洞。他心中道:“不知里面如何,怕是有狗。”于是捏几颗石子在手,小心从狗洞探进头去,果然看见有两只大狗正趴在府中屋下的两个狗窝里,却不见有人巡逻。只是那狗洞太小,他钻不进去,既然知道那狗在哪里,倒也不大担心。

  提一口气,施展轻功,杜云跃墙而入。那两只大狗“簌”的立起身来,正待吼叫,却已倒下,早被石子打昏。杜云咧嘴一笑,快步走到山墙下。这些房屋都很高大,底下以麻石为基,其上以青砖砌筑,到底是富贵人家。转眼四下里观瞧,间这院里房屋众多,皆亮着灯光,却不知哪一个才是陈铁匠所在。他不禁挠头,忽听见身后屋里穿来叫喊声。他转身过去,猫在窗下,仔细探听。只听有人言语道:“你忍着点,这肋骨不比其它,因在胸内,无以包扎牢固,一旦接好就不可轻动,以免断骨错开又生出新伤。”声音显得苍老。

  另一人道:“这如何是好,莫非要躺到它好了?”

  “有我的伤药外敷,半个月内即可下床。你只听我言就是,保你这伤断了根。”

  话音刚落,一人推门进来,反手将门关上。屋内两人正是余通和白天所见到的老医生,余通仰面躺在榻上,老医生正跪坐着在他肋下抹着黑色的药膏。床前灯架上点着油灯,照见老医生惊愕的脸。他见来人一身青布裋褐,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见面目,但身材健硕。口中问道:“你是何人?”声气都显小。余通心知有异,顾不得肋下有伤,挣扎着起身来看,却见一个高大人影晃近前来,颈下一痛,便昏了过去。

  来者自然是杜云,他一掌砍在余通颈下,将其打昏。转身对呆若木鸡的老医生道:“别怕,我只是将他打昏,并不碍事,你只告诉我,今日抓进府来的那铁匠爷孙关被在何处?我不会伤你分毫。”

  老医生听他说出话来,心中惧意已去了一半,见他问起,便答道:“那铁匠定在铁匠房中,呃,那地方隐蔽……”话却不说完。

  杜云抓住他衣领,提将起来,直到其两脚离地,竟似提着一只小狗,口中道:“你且带路!”不由分说,开门而出。

  老医生双脚不能着地,慑于他蛮力,只得用手指点方向,一边言语:“往右边,就是前边那个屋子……”

  杜云见那屋子前边守着两个家丁,故计重施,两颗石子过去,点倒二人。

  老医生接着道:“进这屋子,往里间去,那边有地道,下边就是了……”

  杜云依他指点,一路快步行走,凡遇到把守的家丁,即以飞石点倒。来到地下室,下边灯火通明,有三间大房子专一用作打造兵器。在地面不觉得,到了这里才听见叮叮铛铛的声音。房子中都有匠人,陈铁匠就在其中一间房子里,正在炉边挥锤打铁,左脚戴着镣铐,镣铐一端锁在一根石柱上。杜云不惊扰其他人,只提着老医生到陈铁匠房中,只见四周墙壁摆着木架,木架上放着造好的钢刀、枪头,房子顶上开着天窗,天窗下边有一口大水缸用来接水。杜云心中道:“为何夜里打铁,且这房间设得这般隐秘?”

  陈铁匠正打铁,听见有人进来,这才转身来看,只见一个高大汉子,蒙着黑巾,手里还提着一人,那人垂垂老迈。不知此人因何而来,手里戒备,拿着铁锤和烧红的铁条不放。

  杜云知他心思,一手拉下面巾道:“我来救你出去。”

  陈铁匠自然识得他,不禁哈哈大笑,扔下手中活计,撸须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又见面了,不错,不错!某倒是想和你出去,只是脚上有锁链。”他本是豪迈之人,又不拘俗礼,见杜云直爽,心中早已亲近。又指着他手中提着的人问:“他是何人?”

  杜云道:“乃这府中的伤医,我着他带路。”瞧他脚上锁链,说道:”我帮你解开这锁链。”放下老医生,去墙边架子上取了把刀,看那钢刀,灯光下锻纹如流水,吞口之处还镌着一只朱雀,和之前飞镖上的一样。

  陈铁匠道:”不管用的,我早试过了,这铁链坚硬,劈它不开。”

  杜云提刀走到铁匠脚下,看看锁链,铁环上本有个接口,他挥刀朝铁环接口上“铛铛”斫几刀,接口露出缝隙。而后放下钢刀,两手拽住铁环两边的铁链,运气使力一拉,铁环上的缝隙竟被拉开。杜云又上脚,一脚踩住铁链一头,两手拉住另一头,施展蛮力,“啪”,将铁环拉脱。

  陈铁匠瞧得瞠目结舌,心中赞许:“这少年竟有如此神力!”他脚下自由,拖着一截铁链,也去架子上取了一把钢刀,对杜云说道:“我们这便走吧,先去寻我孙女!”

  杜云点头答应,却不捡地上钢刀。

  陈铁匠奇怪道:“足下怎不拿刀?”

  杜云说道:“取之不义,某以拳脚即可。”

  陈铁匠不以为然,由得他去逞君子。

  杜云又对老医生说道:“你可知他孙女的下落?”一边又要提起他。

  老医生道:“想必是在北院,与下人住在一起。少年快放手,老夫自己会走。”

  陈铁匠进府之时去过北院,也点头道:“不错,就去北院。”

  杜云将手松开,对伤医说道:“劳先生腿脚利索些,可不要乱跑!”

  老医生双脚落地,动动筋骨道:“老朽本非府中人,只因朱家相逼,强留我在此医伤诊病,着实无可奈何。”

  杜云道:“既如此,我一同带你出去就是。”

  老医生摇头道:“我城中尚有家人,如何走得脱?哎,这朱家权势煊赫,小民不敢冒犯。”

  陈铁匠哼一声道:“陈某四海为家,倒不惧他!”

  杜云听老医生说出缘由,也只得作罢,倒不齿此间主人。于是,三人分作前后,老医生当先领路,一同出了铁匠房,来到地面之上。又往北院走,中间有甬道、回廊,路上又见有家丁巡逻。

  三人小心躲过家丁,来到北院,此处也又三四栋房屋。其中一个屋子呈东西走向,最是长,又分作十来间房间排列,大多没有亮灯,想是里边的人已经歇息了。陈铁匠之前来过,也知道孙女儿在哪间房,这房子本就是给他们住的,现在亮着灯,怕是里面有人。他提刀在手,径直走过去,贴着门缝听了听,悄无声息。心中一硬,推门进屋里去,原来孙女已经睡着了,一个女仆正靠在榻前,枕着双臂小憩。

  屋外,杜云一边四下张望,一边问老医生道:“此处可有近路出去?”

  老医生道:“这屋后有个池塘,中间有桥,过了桥便是院门,可以从那出去,只是也有人把守。”

  不多时,见陈铁匠搂着一个小女孩出来,屋里又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事不宜迟,杜云谢过老医生,留他自便,赶忙带着陈铁匠爷二人往屋后去。刚转过屋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呼喊声,又听见空中一声响箭,知道已暴露行踪。

  三人急急赶到池边,果见一条平铺的石桥,曲折跨过池塘,那桥不宽,能并排行两人。月光里,可见池中的莲叶轻摆,夜风吹起,听见岸边的杨柳沙沙。陈铁匠在前,杜云断后,还未走过池塘,前边已有人堵住桥端,举着火把,是院里的家丁。杜云往后看,远处竟驰来一匹马,许多火把跟在后面跑。

  杜云催促道:“快些走!”

  陈铁匠左手搂着孙女,右手持刀相护,往前奔跑。两人还未到桥端,后边的马已踏上桥面。杜云越过陈铁匠,铁掌连挥,当先的家丁刚举起刀来就被打飞两丈远。余者心惊,瞠目结舌,不敢上前。

  后边的马已踏桥而来,转眼即到,杜云反身迎上马去,陈铁匠护在他身后。

  杜云看那马浑身雪白,高大神骏,近前来停住。马上一人衣着雪白,就势一拍马背,飞身而下,当空拔剑刺到,身姿倒也飘逸。

  那剑虽急,杜云却不避,左手横空一掌正击在剑侧面上,右手拳头早挥出去。

  那人见拳头当胸而来,右手的剑招已破,忙左手击出一掌。不过眨眼间,那掌如何使得到老,直像以全身之力撑在杜云拳头上,借力一个跟斗,从他头顶翻过去。脚还未着地,背上已被抓住,接着身子飞出去,跌进池塘里。

  原来杜云见此人剑法平平,却又轻巧避过他拳头,心中不服,哪能让他脱手!手上力道不觉增了两成,反手即扣住他背脊,用力甩将出去,正好扔进池塘。

  那人呼啦从水里钻出来,瞧向杜云,心中惊愕不已,不知此人哪来的神力。只见杜云一袭裋褐,脸上蒙着黑巾,比寻常人高出许多,却又并无奇特之处。

  杜云怕后边还有人来,看陈铁匠正与家丁在桥上厮杀,忽地一刀将对手劈翻在地,不知其死活。心想:“这老头也是个狠人。”他虽厌恶朱家作为,但还未想过要杀人。见府中来人越来越多,心中急切,手脚就不等人。过去一手提起陈铁匠就跑,一边朝家丁们吼道:“想死的近前来!”

  众家丁听这一声吼,唬得一愣,耳中嗡嗡,尽是“死”字。眼看那高大汉子,一手提着陈铁匠,势若奔马。自桥上奔到岸上,挡者莫不被撞翻在地,只听得几声闷哼。

  杜云奔到院墙边,脚下一使力,便越过墙去。寂静的大街上,一人飞奔,手上还提着一个人,那手上的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这怪事说来也没人信,却实实在在的发生着。杜云一路跑到北城门,看见那城门早关了。

  守城的士兵正在门洞里睡觉,耳中似乎听到脚步声,揉着惺忪的睡眼,四处一望,又没看见什么,便又打起盹来。

  杜云自城墙上跳下来,算是将陈铁匠爷孙带出了城外。经此一番折腾,小女孩早醒过来,躲在陈铁匠怀里不敢作声。

  杜云扯下蒙面黑巾,伸手自怀里取出一百文钱给陈铁匠道:“这点钱,铁匠收好,一路保重。”

  陈铁匠接过钱,拱手道:“大恩不言谢,还未请教义士尊姓大名,他日也好图报。”

  杜云道:“敝姓何足挂齿?若他日有缘相见,铁匠再还我钱就是。”

  陈铁匠哈哈大笑道:“好,好,大有侠者气度,你我江湖再会!“说罢,搂着孙女,转身沿官道离去。

  杜云目送他们消失在夜幕里,这才回头来。一望高及三丈的城墙,不禁摸着后脑勺道:“早知城墙这般高,怎不带根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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