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大雁北归。夏侯叔侄从挚先生口中得知莫虚之并非凶手,已离开临沅。
去过南昌,庾公子带着阿柔再次来到柳叶庄,请皇甫家医治。
一日,胡不二领着兵马护持一队僧侣,由北而南往临沅来。由仪仗鸣锣开道,打出旗幡。旗幡上有莲花、宝树,写着“金刚护法”、“降龙伏波”。队伍中间有八抬大轿,抬着一个大和尚。只见他身披袈裟,慈眉善目,颔下一部银须。后面跟着个高大的身影,铁甲锵锵,手提大棒,正是鼓桴。
临沅城门大开,诸葛邪率大小官吏、士绅于北门外相迎,立于道旁。
杜云看着稀奇,脸上带笑,附耳问诸葛邪:“清风又在弄什么玄虚?”
诸葛邪道貌岸然,瞪了他一眼,说道:“不得无礼!”声音却小于蚊子。
众士绅、百姓哪里见过鼓桴这等怪物?还道它真是护法金刚,手中所持乃金刚杵。
待队伍走近,诸葛邪纳头便拜,呼喊:“恭迎圣僧!”余人都跟着下跪。
杜云一看,也不能光杵着,忙躬身施道教之礼,心中暗祷:“弟子不肖,元始天尊莫怪,要怪就怪清风!”
队伍停下来,那八抬大轿上的“圣僧”,见众人跪下,露出慈祥相,口中只大声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鼓桴莫名其妙,用手挠了挠头盔。
杜云抬眼望去,这大和尚若是没剃去千根烦恼丝,不就是诸葛邪家里扫地的老叟?
“圣僧”并不落轿,胡不二高喊一声:“走!”
队伍入城,沿街穿城而过,自南门而出。
城中万人空巷,莫不争睹佛家气象。
来到江边,早有大船守候。待“圣僧”、“金刚”上船,划桨往对面去,送入降龙寺。
临沅城内外传扬着各色留言,一衙役喝着酒对大雅居的堂倌说:“那降龙寺藏有降龙罗汉的舍利子,拜上一拜,可保平安。”
堂倌还恨自己挤破了头都没看到圣僧,点了点头,说道:“差官说的是,我看那金刚就是护持舍利子的。”
旁边席案上坐着两人,左边的人说:“这降龙寺能不能降住霸洞庭?”
右边的人说:“连龙都能降,何况是区区的霸洞庭?他要敢往寺中去,定然会被那金刚棒杀。”
左边的人说:“那不是棒,分明是金刚杵!”
右边的说:“啊,原来是金刚杵,我道是狼牙棒。”
二月中,一千二百户流民自江陵而来,在城外安营。
诸葛邪站在城头,望了望营帐,问流民首领郑儒:“我只问江陵要一千户人丁,怎多出二百户来?”
虽取名为儒,却长得孔武有力,若非这样在这乱世也做不得首领。郑儒回答说:“郡守有所不知,那北国动荡,官府却乘机暴敛,百姓畏而南逃。因江陵容不下,所以才多送二百户来。”
诸葛邪皱着眉头,问道:“江陵给了多少耕牛?”
郑儒说:“三百头。”
诸葛邪说:“这么说来,一头牛需四户人家共用?”
郑儒也知道捉襟见肘,叹气道:“哎,刺史府能给我等耕牛、稻种已是大恩大德,草民不敢奢求。”
诸葛邪说:“耕牛由本官去筹借,即日命你为屯田都尉,专责汉寿屯田之事。”
郑儒下拜道:“谢郡守恩德,在下没齿难忘!”
诸葛邪说:“屯田快快请起!”待他起身,又道:“你且去城南降龙寺礼佛,祈求今年风调雨顺。”
郑儒称是,告辞而去。
看他走远,诸葛邪对身后的汉寿县令说:“周县令可以借到多少耕牛?”
周县令面露难色,说道:“这……恕下官无能,借不来牛。”
诸葛邪说:“天门周家可是郡望。”
周县令眼珠摆动,说道:“下官不掌家事,周家自有主人。”
诸葛邪说:“哎,我当周县令是个聪明人,不想竟是个糊涂虫。”
周县令心想:“哼,拿话激我,就能借到牛么?”嘴上说:“下官驽钝,望郡守不吝赐教。”
诸葛邪说:“水贼盘踞汉寿,想必县令也深知其害。”
周县令说:“水贼为祸已久,可惜官军不能尽剿。”心想:“谅你智谋过人,怕也无计可施。要知汉寿民即是贼,剿贼即是杀民,若真将贼杀光了,谁人种地,莫非要靠这些流民?”
诸葛邪说:“所以本官给你一千二百户人丁。”
周县令说:“流民衣食无着,只怕两年也缴不来赋税。”
诸葛邪说:“我已免去汉寿赋税,流民自然也不用纳税。”
周县令不解道:“郡守是何用意?”
诸葛邪说:“一山不容二虎。”
周县令恍然大悟,心想:“二虎竞食,这些南来的流民必然不见容于霸洞庭!”说道:“郡守好计谋。”
诸葛邪说:“再者汉寿减免赋税、徭役,必引得外县耕者前来,周县令可将其尽归屯田都尉统辖,以丰其羽翼。”
周县令说:“可惜光有人丁,却无兵刃。”
诸葛邪说:“我已备下五百甲杖,全凭周县令取用。”郡衙缺额两百士兵,武库中剩着刀、枪、弓弩,还有些甲胄,正好用上。
周县令露出笑容,心想:“手下有兵丁,自然胜过唇舌。”周家经商,贩运盐、茶、布、丝绸多经水路。他虽是汉寿父母官,也止不住水贼要挟,好说歹说,奉上钱财,才保得周家行船无虞。别看周公子于人前夸耀,实则有难言之隐。
周县令说:“难得郡守早有准备,只是周家虽有田庄,着实借不出多少耕牛。”
诸葛邪说:“本官新造十二蹑的织机,已跟皇甫家换了三头耕牛。要再与其借一百头牛,也非难事,只需以织机作保。你周家世代经商,该知其中之利。”
商人敏感,岂有不知?周县令说道:“此事下官早有耳闻,倒也想一睹那织机的真容。”
诸葛邪笑道:“舍下就有织机,内子甚是喜爱。”
周县令心想:“倘皇甫家、庾家都用此织机,我周家岂能落于人后?”拱手道:“哦,那下官斗胆上门讨杯水酒喝。”
诸葛邪说:“好说,好说。”
降龙寺倒不难找,郑儒带了几个手下,花了几枚铜钱,渡过江去。庙不大,外面有官军巡逻。郑儒听同船而来的一商人说道:“因庙里有舍利子,所以官军在此守护。”
入庙中,见一铁甲金刚手持大棒跟在几个兵丁后面。兵丁手中捧着盘子,盘子里是供饼、供果。
郑儒瞠目结舌。
商人说道:“此乃护法金刚。”
郑儒本不信佛,眼下也肃然起敬。
佛堂内外,有不少信众伏拜于地,叩头祷告。堂内有佛陀及罗汉塑像,供案上摆着供饼、供果,还有铜钱。一个沙弥敲着木鱼,口宣佛号。
许多百姓往寺里送两枚铜钱,只为一睹“护法金刚”,还觉得十分值当。两枚铜钱也就值一张饼,比起有钱人一供就是数十张大饼合算多了。
郑儒给佛像拜了拜,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同来的商人却祈祷诸事顺遂、平平安安,又往供案上放了十枚铜钱。
郑儒一行人拿不出钱来,也无供品,面上有些惭愧。
商人看他们衣袍上还打着补丁,想来贫穷,说道:“心诚则灵,倒也无需供物。”又指着供案上的铜钱说:“这铜钱是给寺里铸钟用的。”
郑儒不解,问道:“寺里没有钟么?”
商人说:“哎,有洞庭水贼作乱,官府没有余钱,所以这庙小,又无铜钟。”
大家出了佛堂,一个沙弥上前来,冲郑儒问道:“施主就是郑屯田?”
郑儒诧异,拱手道:“你怎知我姓氏,又知我官职?”
沙弥不答,只道:“住持说施主将遇水患,需小心为是。”
郑儒心想:“春来水涨或许真有灾患,毁坏秧苗。”问道:“贵寺如何得知?”
商人插嘴说:“圣僧有大智慧,通天晓地。敢问沙弥,这水患从何处而来,也好让在下早做准备?”原来他经商,不免行于水路。
沙弥说道:“住持说水患乃人祸,并非天灾。”
商人皱眉道:“莫非指的是水贼?”
沙弥不答,道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去。
郑儒问商人:“郑某要去汉寿屯田,不知会否遭遇水贼。”
商人说:“啊?在下行商,每每过汉寿都小心翼翼。那些水贼或藏于洞庭湖上,或又隐于乡野,常夺人财物。我看兄台并非本地人,不知水贼厉害。”摇了摇头。
郑儒心想:“回去问过郡守便知。”
回到城中,往衙门询问才知郡守在家中。
郑儒来到诸葛邪宅子,看院落雅致,心想:“名门果然与众不同。”
后堂中,诸葛邪与周县令相谈甚欢,案上摆着酒水。见郑儒来,诸葛邪说道:“屯田都尉快坐,今晚就在舍下用饭。”
郑儒拱手道:“多谢郡守。”
在下首坐了,郑儒又说:“在下去降龙寺礼佛,沙弥告知我,将遇水患,却又说是人祸。听闻汉寿有水贼为乱,怕就是这人祸。”
诸葛邪捋须道:“汉寿确实有水贼作乱,皆因之前征敛过度。有鉴于此,自本官到任,着即减免汉寿赋税、徭役。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又何必从贼?至于屯田都尉之下,一千二百户,更无需纳税。”
郑儒一听,心想:“人之初,性本恶。那些水贼贼心既起,怕是难得收敛,郡守书生意气,不知人间险恶。”说道:“郡守轻徭薄赋,虽是好心,然则只恐贼心不死。我等流民手无寸铁,如何自保?”
周县令说道:“郡守早有准备,武库中五百甲杖任你取用。”
郑儒听了,心中稍安。
周县令又说:“适才我与郡守商议,再筹借三百耕牛与你,用完即还。”如此一来,两户人家分得一头牛用,于人力已大为削减。
郑儒大喜过望,朝诸葛邪、周县令稽首道:“多谢郡守、县令。”
屯田事宜交给周县令、郑儒,诸葛邪又找来刘猛。
刘猛依旧穿着杜云赠他得长衫,因在军中打铁,下摆都磨破了,拱手问诸葛邪说:“不知郡守召小卒前来,所为何事?”
诸葛邪问道:“眼下有个立功的机会,不知你愿不愿做?”
刘猛点头说:“我早等今日,郡守尽管吩咐。”
诸葛邪说:“本官让你重拾旧业。”
刘猛不解道:“嗯,在下不明白?”
诸葛邪笑道:“就是让你做贼!”
刘猛睁大眼睛:“啊?”
诸葛邪问:“你不愿意?”
刘猛苦着脸,拱手道:“这……小人就因做贼而被流放巴东,如今再也不敢为恶。”
诸葛邪从袖中取出一符节,上书“贼捕”二字,交给刘猛,说道:“本官任你为贼捕掾,明里是贼,暗里却是官。”
刘猛接过符节,说道:“恕在下驽钝,还请郡守明言。”不过能当上小吏,心中还是暗喜。
诸葛邪负着手,问道:“本官命你去剿水贼,要多少人马?”
刘猛想了想,说道:“水贼人多势众,怕是将士兵、衙役都给我尚嫌不足。”
诸葛邪又问:“若你拌作贼人,再去杀贼,又需要多少人马?”
刘猛恍然大悟,拱手道:“卑职明白。”
汉寿县西边,与临沅接壤,郑儒所领的流民正在刀耕火种,开垦荒地。忽然,从树林里钻出百十个水贼,额头上系着赤巾,扬着刀冲了过来。
流民一看,惊慌失措,忙扔下水牛便跑。
水贼赶跑流民,牵着水牛往树林而去。只听一阵锣响,大股流民反拿着兵器、锄头杀来,数十支箭射过去,放到几个水贼。
其余的水贼一看,舍了牛,又钻回树林里去。
郑儒走近来,看不光射倒了六个水贼,还射倒了一头牛。痛惜道:“来呀,快去取草药来,给这牛医治。”
手下一个癞头汉子指着仍在哼哼的水贼,问道:“这些贼人该如何处置?”
郑儒说:“枭首,将首级拿去衙门换取赏钱。身子烧了,肥田!”
地上的水贼听了,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只见癞头汉子咬着尖牙,举起刀来,“刷”的劈下,一切清净了。
为首的水贼躲在树林里,远远的瞧见了,一拳捶在树上,切齿道:“可恨!”冲手下喝一声:“走!”带着众人往树林深处走。
走出五里,来到林中的一片空地。阳光透下来,水贼们停下脚步,拿出水囊来解渴。
忽然,前边喊杀声起,射来一阵箭矢。
水贼们措手不及,不知对手多少人马,扔下水囊便往后跑。谁知后面的树林里也钻出山贼,个个头系青巾,手拿刀枪,截住退路。
一番厮杀,水贼被杀过半,余者跪地求饶。
山大王是个一魁梧汉子,满脸凶狠,正是刘猛。这些“山贼”是氐兵所扮,内穿皮甲,外罩各色布衣,看上去与寻常土匪无异。原来他们早就盯上这伙水贼,因而在此设伏。
众山贼缴了水贼兵器,将他们身上的钱财搜刮一空。
刘猛见一个身材单薄的水贼,抱着头,瑟瑟发抖,提刀走到他面前,喝问道:“尔等首领是谁?快说!”
那水贼被唬得胆寒,抬头看了刘猛一眼,见他正瞪着自己,吞吞吐吐说道:“呃,这,首领是……”
未等他回答,一个浓眉水贼挺直身子说:“我等首领乃是霸洞庭,尊驾不会不知道吧?”以为报出霸洞庭的名号,会叫这些山贼生畏。
刘猛冷笑一声,走了过去,问道:“谁是霸洞庭?”
浓眉水贼“哼”一声,傲然说道:“连我家首领名号都没听过,真是不知死活。”
刘猛手起刀落,立时劈死浓眉水贼,大声说道:“管你什么名号,敢抢我霸荆南的买卖,当真是不知死活!”
众山贼看了,纷纷叫好。而水贼看了,瞠目结舌,心道这厮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自称霸荆南,荆南之地广袤数千里,岂不比洞庭湖还大。
刘猛又走到身材单薄的水贼跟前,问道:“你家住哪个村子,父母尚在啊?”
那水贼看他溅了一脸血,面目更加狰狞,咽了咽口水,说道:“小人家住……住龙湖村,父母尚在。”
一个方脸水贼出声道:“愚蠢,何必告诉他?”向山贼报上家门确实有些愚蠢,即便要说也该胡诌才是。
刘猛指着方脸水贼,又问身材单薄的水贼:“这人家住何处?”
那水贼瞧了一眼方脸水贼,支支吾吾说道:“这,他……”不想出卖同伴。
方脸水贼对他怒目而视,呵斥道:“住口,你这无耻鼠辈!”
刘猛舍了身材单薄的水贼,走到方脸水贼跟前,虚劈了一下刀,问道:“那你自己说来!”
方脸水贼怒视刘猛,闭口不语。
刘猛将刀换给左手,腾出右手来,“啪啪啪”,甩了方脸水贼三记耳光。
方脸水贼脸上现出指印,通红,不敢再怒视刘猛。
刘猛又问:“快说,你家住何处?”
方脸水贼咬着牙,一声不吭。
刘猛看他嘴硬,“啪啪啪……”,一连甩了他十多记耳光,打得他牙根松动,方脸肿成圆脸。他大声问道:“到底说不说?”
方脸水贼一心忍耐,依旧闭口不语。
刘猛对手下道:“此人不会说话,给我砍了!”
两个山贼抓起方脸水贼,拖到一棵槐树下,一刀砍了。
刘猛又走到身材单薄的水贼面前,见他战战兢兢,也不用刘猛问话,脱口说道:“此……此人也住龙湖村。”
刘猛一把扶起他来,说道:“就你最为实诚,眼下放你回去。”
那水贼听了,面露喜色,又听刘猛接着说:“告诉他们的家人拿钱到降龙寺的后山罗汉寨赎人,一万钱一条命,以一月为期。”
那水贼扫视其他水贼,看他们垂头丧气,脸上复又悲怆,心想:“这山贼比官府还狠毒,不止杀人如麻,赎金更胜过赋税十倍。”
刘猛冲他说道:“好生带话,不然屠了你全家!”字字如刀。
那水贼脑袋嗡嗡,刘猛的恶言似乎在耳边萦绕不去。朝刘猛躬身告辞,一个人匆匆逃了去。
关公角,大义堂中,上首坐着一红脸长髯汉子,正是霸洞庭,倒有五分关公样貌。下首坐着军师、头目,军师是幄珑先生,头目有独眼龙、屠子张、钟节,四人依着座次幄珑先生为尊,钟节最末。
听说冒出来一个霸荆南,杀了他人还绑了票,霸洞庭拍案而起,怒道:“哪来的霸荆南,敢在本王地界逞狂?”
独眼龙拱手说:“大王,那些山贼定是随流民而来。”此人叫官军射盲一目,又姓龙,故诨名独眼龙。
虽然天气不热,幄珑依旧摇着羽扇,朝霸洞庭说道:“大王息怒,山贼不过是癣疥之疾,而数千屯田的流民才是心腹大患。”
霸洞庭不解,问道:“那些流民受尽官府欺压,衣食无着,若肯归附于我,岂不妙哉,何言心腹大患?”
幄珑先生说:“大王有所不知,这些流民本是赵国人,逃难至此。眼下官府给其耕牛、稻种,又免除赋税、徭役,谈不上欺压,只怕难以归附。且其开垦荒地,占据山林水泽,必不见容于本乡人。其可为农,又可被征召为兵。在下疑心此乃官府所施鹊巢鸠占之计,欲叫我等与流民相斗。”
霸洞庭皱着眉头,摸摸长髯说:“此计甚毒,该如何是好?”
独眼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大王,在下这便带兵将流民尽赶出汉寿,倒看官府能奈我何?”
霸洞庭看着幄珑先生,问道:“军师意下如何?”
幄珑先生说:“官府既然想到屯田之策,必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正当春耕,还是化干戈为玉帛,以免贻误农时。在下往临沅去一趟,请诸葛郡守将流民迁往别处。”
独眼龙问:“若他不肯,又该如何?”
幄珑先生说道:“先礼后兵,倘若流民不走,金秋便去割他稻穗。”
独眼龙哈哈大笑:“军师好计谋。”
临沅城门,悬着水贼首级,正是郑儒送来的。
郡衙大堂,茶水方奉上,冒着热气。
诸葛邪手握铁笛,看着幄珑先生、屠子张,问道:“不知两位前来有何要事?”
幄珑先生摇着羽扇,笑道:“郡守明知故问。”
诸葛邪一脸疑惑,问道:“哦,先生何出此言啦?”
幄珑先生说:“眼下汉寿多了数千流民屯田,不免与本乡百姓互生龃龉。为汉寿安定计,恳请郡守将流民迁往别处。”
诸葛邪说:“因汉寿减免赋税、徭役,而流民衣食无着,正好将其迁入,同免征敛。且流民不过是开垦荒地,并无失当之处。先生当劝霸洞庭约束人马,不要劫掠流民,行此不义之事。”
幄珑先生说:“郡守不听我劝,将来必生出事端。”
诸葛邪心想:“要的就是生出事端。”说道:“不妨这样,流民既已开了荒地,此时将其迁走于理不合,待秋收后,再迁往别处,你看如何?”
幄珑先生问:“郡守此话当真?”
诸葛邪说:“这还有假?”
幄珑先生说:“即便如此,恐怕仍有人不服。”心想:“莫不是缓兵之计。”
诸葛邪摸了摸胡须,说道:“城南本有一市集,眼下荒凉,就让那些不服的百姓前来做些买卖,无须纳税,这样可好?”
幄珑先生心想:“我洞庭多有鱼获,却苦无出路。若他肯画地与我卖鱼,倒也是好事一桩。”说道:“若能将城南市集尽交与我,流民之事就依郡守所言,待秋收之后再迁出汉寿。”
诸葛邪说:“幄珑先生可要保流民安生。”
幄珑先生笑了笑,说道:“一言为定!”
诸葛邪说:“再者,我说的可是让百姓贩鱼,这其中不会暗藏贼兵袭我南门吧?”
幄珑先生大笑,而后拱手道:“岂敢,岂敢,诸葛郡守说笑了。”心想:“人言诸葛邪多谋善断,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袭他南门又有何用?我若攻城,必引大军前来。”临沅城离洞庭湖近,且易于攻取,足以让官府投鼠忌器。倘真攻下来,劫掠一番,徒增恶名,枉失道义。更引得朝廷征剿,虽能逃入蛮疆,终须伤筋动骨,非智者所为。
幄珑先生又说:“武陵多了一股山贼,就藏于降龙寺的后山,郡守与其防范于我,不如早早出兵将其剿灭,以免其势大,成肘腋之患。”
诸葛邪一拍案几,说道:“哼,小小山贼何足道哉?待春耕一过,我便出兵剿灭之!”
幄珑先生说:“郡守切莫大意,那山贼穷凶极恶。”
诸葛邪摸须道:“本官自有良谋。”
幄珑先生看他官帽都戴歪了,还敢自夸。心中暗笑,嘴上却逢迎道:“郡守多谋,鄙人也早有耳闻。”
诸葛邪眉开眼笑:“哦,哈哈!”
幄珑先生看他样子,越发轻视,起身告辞:“某尚有要事,改日再来拜会。”
诸葛邪起身道:“先生好走。”
诸葛邪看着幄珑先生出门去,背影越来越远,用铁笛敲了敲掌心,轻笑一声。
离开郡衙,出南城门,幄珑先生看市集上商人寥寥。走至江边码头,望见对岸降龙寺,寺后山峦叠翠。
一艘泊在码头的船上,下来一头戴斗笠的汉子,冲幄珑先生、屠子张拱手说:“先生、张头领,我等这便回程么?”
幄珑先生晃晃羽扇,说道:“先送我二人去对岸,看看那降龙寺。”
两人登船,往对岸去。
屠子张问:“要不要上山?”
幄珑先生知他心思,说道:“你不怕那山贼?”
屠子张说:“哼,若见到那山大王,我一刀劈了他。”
幄珑先生摇头而笑。
屠子张挠挠脑勺,问道:“先生何故摇头?”
幄珑先生说:“你虽膂力过人,能敌他百十人?”
屠子张估摸了一下,说道:“怕是敌不过。”
幄珑先生说:“与其斗力不如斗智。”
屠子张素来敬佩幄珑先生智谋,点了点头。
下了船,幄珑先生来到山门前,见匾额上“降龙寺”三个字大气圆融,心想:“降龙,此‘龙’非彼‘珑’,未必与我相冲。”他虽聪明过人,但水贼过的乃是刀头舔血的日子,难免相信运势。
入寺中,见有官兵把守,因农忙少有信徒,庭院空空。佛堂传出佛乐,一铁甲金刚在前庭踏着鼓点起舞,铿锵有力。幄珑先生骇然,心想:“原来传言不虚,果有金刚护法。”
屠子张看鼓桴铁甲锵锵,手持大铁棒挥舞,目瞪口呆,心想:“什么怪物?气力胜过我百倍!”
不敢招惹鼓桴,两人入佛堂拜了拜。看见供案上施舍有钱,幄珑先生从袖囊中掏出钱袋,放在案上。
两人出寺来,绕至后山,见一条小径蜿蜒而上。路旁立有一木牌,上书“罗汉寨”字迹奇丑,画了个箭头指着山上。
幄珑先生说道:“这山贼果然非同一般,如此明目张胆。”
屠子张说:“他既然指明道路,待我引五百兵来,烧了山寨!”
幄珑先生说:“屠子张稍安勿躁,看我略施小计,使之与官军为敌。”
山顶上,几间草庐,前边据着陡坡,立有栅栏。竖起一杆大旗,上面有“降龙罗汉法驾”几个大字,一只信鸽越过旗杆,振翅而去。
一小卒匆匆入堂屋来禀:“那幄珑先生和屠子张正沿山路而来。”
刘猛问道:“就两个人?”
小卒说:“不错。”
刘猛挥挥手,让他退下。转头对一魁梧黑脸汉子说道:“安之,要不要将他二人砍了?”
这人确是杜云,以锅灰涂脸,黑不溜秋,免得叫人认出来。他将手中信给刘猛过目,说道:“征夫要留他们性命,莫轻举妄动。”
刘猛看完信,扔进火堆里,柴火上的大锅烧得汤水滚滚。
这山寨是趁着建庙,冬日里立起来的。
幄珑先生和屠子张入寨来,看到大旗,幄珑先生心想:“难道此处供有降龙罗汉?”又看过草庐,“哼”一声,心想:“不过是些蟊贼。”
进到堂屋,见上首坐着山大王,满脸凶恶。旁边站着两个贼兵,手持开山斧。下首坐着一黑脸汉子,腰上佩刀,手中拿着一把蒲扇。堂中间煮着一口大锅,锅中似乎炖着什么。
幄珑先生心想:“莫不是弄什么斧钺汤镬?”给刘猛施礼道:“鄙人幄珑见过大王。”
屠子张跟着行礼,却叫不出口,心想:“这小小山贼还敢自称大王?”
刘猛还真敢,说道:“早闻幄珑先生大名,找本王可是为了赎人?”
幄珑先生说:“还望大王宽宏大量,放了我洞庭义士。”
刘猛说:“可带了赎金?”
幄珑先生摇扇说:“不妨明说,我此来是为与大王结盟,同心协力,共拒官府。”
刘猛不理他话,皱眉道:“这么说,你没带赎金?”
幄珑先生说:“比起安危,大王似乎更在乎钱财。”
刘猛心想:“要的就是钱财,不然怎么养兵?”脸上露出诧异,问道:“先生是何用意啊?”
幄珑先生说:“大王敢立寨于城南,可见胆气过人,英雄盖世。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我料春耕一过,官府必定引兵来攻,还望大王早做准备。”给刘猛戴了顶高帽,就看他上不上道。
刘猛摸摸胡须,说道:“哦,原来如此,明日我拔寨,去汉寿暂避”
幄珑先生一听,有些尴尬,生怕弄巧成拙,说道:“在下的意思是你我结盟之后可相互照应,无惧官府。”
刘猛看了看杜云,想让他帮腔。
杜云学幄珑先生,轻摇蒲扇,粗着嗓门道:“既要结盟,就需立一盟主。方才先生说我家大王胆气过人,英雄盖世,可见盟主之位非我家大王莫属。”
刘猛附和道:“不错,看来先生有意推我为盟主。”
幄珑先生本无心立什么盟主,只想从中挑拨,让山贼与官军鹬蚌相争。怎能损及自家颜面,容刘猛位居霸洞庭之上?忙摆手否认:“大王误会了。”
屠子张岂能忍,霍然站起身来,大声道:“岂有此理!我家大王威震一方,自该称盟主!”他因屠牛犯禁被官府捉拿,本要处死,却被霸洞庭救得性命,自此对其忠心耿耿,
杜云说:“我家大王威震八方,自该称盟主!”言辞与他相当,只是多“威震”了七方。
屠子张恼怒道:“你,我家大王有兵卒三千,纵横洞庭,你们有多少人马?”
杜云说:“我家大王乃降龙罗汉转世,御下神兵何止千万?”
幄珑先生心想:“哼,原来这厮假托罗汉转世,以此妖言惑众,我道他怎么敢在这降龙寺后安寨。”
屠子张眉毛倒竖,可惜口拙,气道:“这……你,神兵呢,哪有?”
杜云摇扇道:“尔等区区两个人,何劳神兵前来?”
屠子张“刷”的抽出阔刀,喝道:“唬我,你敢与我一较高下么?”
杜云听了,哈哈大笑。
刘猛看屠子张不自量力,敢邀战杜云,也咧嘴而笑,相貌反更显凶恶。
幄珑先生对屠子张说:“屠子张快放下刀,不得无礼。”
屠子张看他们嘲笑,脸面上挂不住,“嗨”,一刀将面前的案几斩作两截。出了口气,这才若无其事的坐下来,把刀放在席子上。
幄珑先生朝刘猛拱手道:“恕我等卤莽,坏了大王案几。”
杜云说:“案几值多少钱,幄珑先生赔不起么?”
幄珑先生嘴角抽动两下,忍住性子,不与他作无谓之争。对刘猛说道:“大王,结盟之事可容后再议。眼下贵寨需急招兵马,以壮声势,这样才好与官军抗衡。”已无结盟之心,免得在盟主位置上多生枝节。
杜云说:“招兵买马少不得用钱。”
刘猛说:“不错,正因如此,才要尔等赎金。”
幄珑先生说:“既然要两家结盟,就该放了我洞庭义士,怎能再索要赎金?”
杜云说:“眼下并未结盟,结盟之后自然就不要赎金了。”
刘猛附和道:“阿黑说的正是。”
幄珑先生心想:“原来这黑脸汉子叫‘阿黑’,真是人如其名。”说道:“大王已一月为期索要赎金,倘若结盟不及,这些义士岂不身死?”
刘猛皱着眉头,说道:“这倒为难。”
杜云说:“这有何难?先给赎金,放了人,再结盟不迟。”
刘猛点头道:“哎呀,阿黑所言不无道理。”
幄珑先生额上冒汗,心想:“这些山贼尽是歪理,与其争辩,徒费唇舌。”说道:“赎金太多,能否削减一半?”
刘猛说道:“看在幄珑先生面上一半就一半。”
幄珑先生心想:“总算没有白来,赎金就当是助他军资,望他能与官军厮杀。”说道:“多谢大王。贵寨威势一起,定能大败官军。”
刘猛一脸得意,说道:“嘿嘿,临沅不过数百官军,本王视其为蝼蚁。”说完,又对杜云道:“阿黑,还不快给客人上酒菜?”
杜云起身来,躬身称是。走出座位,朝堂外喊道:“快上酒来!”
门外兵丁抱了四坛酒进来,放在每人的案几上。屠子张的案几坏了,直接撤下,也不换一张上来,酒坛就放在他席子上。
屠子张窝火,这不欺负人么?
放下酒坛,又拿来酒杯、菜碗,碗中空空。兵丁用酒勺给每人斟完酒,退了下去。
幄珑先生看杜云正拿着长勺往大锅里捞,心想:“原来这釜中炖着菜。”又听刘猛道:“先敬客人!”
杜云嘴中称是,用勺子捞起一物,走到幄珑先生席前,倒进他大碗里。
幄珑先生一看,这碗中的东西分明是颗心。他朝刘猛拱手道:“敢问大王,这是……”
刘猛说:“因二位是贵客,才以心肝相待。”这一语双关,以心肝相待乃是赤诚。
一会儿,杜云又舀了东西放在屠子张碗里,果然是肝。
屠子张宰牛无数,却辨不出这是什么肝,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肝?”
刘猛笑道:“心是人心,肝自然是人肝。”
幄珑先生大惊失色,不禁身子后仰,避让说:“人心?”声音都发颤。
屠子张虽然不惧,却心想:“这山贼果然歹毒无比,竟以人心肝为食!”
杜云给刘猛和自己的碗里放了心肝,这才坐下。
刘猛说:“来来,先满饮此杯。”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看客人都喝了酒,又说:“吃菜,吃菜,不成敬意!”说罢,光着手抓起心就啃,边吃边笑,乐得其所。
杜云手上有锅灰,只用匕首切了肝来吃。
幄珑先生、屠子张看了,瞠目结舌。
杜云问道:“二位怎么不吃?”
幄珑先生说:“今日腹中吃得太饱,着实吃不下。”
屠子张“哼”一声,说道:“还敢自称罗汉转世,却剖人心肝来吃!”
杜云说:“我家大王好心待客,你却这般无礼!”
刘猛说:“本王敢屠龙,何况是贼?这几个蟊贼昨日敢犯我山寨,被阿黑砍了,今日正好待客。”降龙罗汉不是白叫的。
屠子张忿忿不平,说道:“我洞庭义军不齿与尔等为伍!”
刘猛脸色一沉,喝道:“大胆!”
屠子张梗着脖子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杜云笑道:“哦,你还读过《左传》?”多行不义必自毙,出自《左传·隐公元年》。
屠子张嗤之以鼻,不搭腔。
幄珑先生朝刘猛稽首道:“屠子张出言不逊,请大王恕罪。”
刘猛说:“不宰你两个水贼难消本王恶气!”
幄珑先生心中噗噗,暗道不好:“怎能与山贼硬拼?哎,屠子张太过莽撞。”
屠子张持刀站起来,护在幄珑先生身前。
杜云也起身,按刀。
刘猛却不理会,对左右刀斧手说:“将关押的水贼选两个壮实的,砍了!”
杀人还要挑肥拣瘦,莫不是要杀来吃?幄珑先生忙从屠子张身后伸出脑袋来,朝刘猛稽首道:“大王息怒,我等这便回洞庭取赎金来,杀了岂不可惜?”
刘猛说:“不错,杀了少赚两万钱。”对左右道:“暂且留他们性命。”
幄珑先生吁了一口气,说道:“大王已经答应赎金减半,两个人应该是一万钱。”
刘猛问杜云:“我说过么?”
杜云说:“大王确实说过。”
刘猛说:“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幄珑先生心想:“你哪是什么君子?”说道:“时候不早,我等这便告辞,后会有期。”说着,站起身来。
刘猛说:“先生好走,恕不远送。”
两人刚要走,杜云却喝道:“慢着!”
屠子张护住幄珑先生,瞪着杜云问道:“你待如何?”
杜云说:“方才你砍坏一张案几,不用赔么?”
幄珑先生心想:“还道是什么,一张案几而已。”掏了掏袖囊,这才想起来:“不好,钱都施舍给寺庙了。屠子张,你可带了钱?”
屠子张穿着裋褐,衣衫敞开,哪里藏得下钱,说道:“先生,我身无分文。”
幄珑先生只得对杜云拱手说:“待回去取了钱,一并奉上。”
杜云说:“不巧,本寨概不赊账。”
幄珑先生心想:“这山贼也太霸道了些!”
屠子张说:“都说了身无分文。”
杜云盯着他阔刀说:“就留下这刀,权当赔礼。”
屠子张吃饭的家伙怎能舍得,早看杜云不顺眼,鼓着眼睛说:“你太过分了!”
杜云“刷”的抽出破月刀,说道:“难道当我家大王的面逞凶,就不过分?只叫你留下这破刀,已是开恩了!”
屠子张听了,眉毛倒竖:“我要不给,你能奈我何?”
杜云咧嘴一笑,黑脸上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若不给,休想出门!”
屠子张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挥刀朝杜云劈来,势大力沉。
幄珑先生眼见屠子张要闯祸,无力阻止,忙喊道:“赶快住手!”
只听“铛”一声,屠子张的刀掉在地上,拿刀的手虎口裂开,发着颤。他张口结舌,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只觉得这阿黑有千斤气力,就是蛮牛也抵挡不住。
幄珑先生也背上冒汗,心想:“山贼中还有这等高手?”
刘猛开口道:“阿黑,怎么待客的?”
杜云还刀入鞘,转身对刘猛行礼道:“请大王恕罪。”
刘猛对幄珑先生说:“先生见谅,下山去吧。”
幄珑先生道声:“告辞!”拉着屠子张胳膊就走,舍了那阔刀。
等他们走远,杜云指着屠子张的刀,对刘猛说:“叔雄,这刀正好拿来一用。”
刘猛走下座位,笑道:“安之说的是。”
杜云耸了耸鼻子,走到锅边,用勺子捞了捞,舀出一只猪蹄,咂咂嘴说:“真香!”原来这锅里炖的不是什么人肉,而是野猪。
临沅城外越来越热闹,南市贩鱼,西市贩牛羊、布匹。
降龙寺依旧听不见钟声,只日暮敲鼓。
黄昏,“咚咚”,寺庙的鼓声播于江面。郡衙库房前,已经掌灯,张氏兄弟正点算物品,一个氐兵挑来一担铜钱送入钱库。
张三叹看了,叹一声:“阿弥陀佛!”
张一笑说道:“住嘴,莫冒犯了佛祖。”
张三叹说:“哎,我佛四大皆空,视而不见,视而不见。”
原来这些铜钱是信众施舍给寺庙的,但郡衙库房空虚,只好拿来一用。诸葛邪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建寺庙不过是另有所图。一来安百姓之心,二来鼓动流民抵抗水贼,三来弄点钱花。除此之外,若还能使人弃恶从善,也算是件功德。
又有马夫驮了土布前来,将布卸下。
西市蛮人没卖掉的土布,衙门收了,充作军资。牛羊、茶叶自有周家收购,衙门倒没有从中占什么便宜。
春种已过,大白天的,一队蛮人赶着牛儿往临沅去卖。忽然,路边树林中钻出剪道的贼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贼人都头系赤巾,与水贼一般无二,只是蒙着脸。
贼人头领穿着裋褐,衣衫敞开,手中拿着一把阔刀。
蛮人中似乎有人认得,问道:“你是屠子张?”武陵蛮汉杂处,他会说汉话也不足为奇。
“屠子张”摇了摇头,说道:“我乃霸荆南手下阿黑,快快交出牛来,饶尔等不死!”
蛮人看他露出的胸膛、手和半张脸,一点也不黑,说道:“你可知我等乃武溪王部众,还敢强抢?”
“屠子张”说:“若是屠子张定然不敢抢,不过我乃霸荆南手下阿黑,最是敢抢!”说完,冲上去,一刀劈下,立时劈死一头牛。
蛮人唬了一跳,说道:“屠子张果然好气力。”
“屠子张”嘿嘿一笑,说道:“不错!呃,是阿黑好气力!”
蛮人哪里信他的话?
“屠子张”接着说:“叫你们卖牛,以后西市归我阿黑所有。”
蛮人满脸怒色,问道:“西市乃官府给的,你也要霸占?”
“屠子张”说:“我家大王洞庭都敢霸占,何况是西市?”
蛮人说:“果然是霸洞庭!”
“屠子张”说:“啊?不对是霸荆南!”
蛮人心想:“听闻屠子张鲁莽,又拙于言辞,果然不错。”说道:“你方才还说洞庭都敢霸占。”
“屠子张”说:“这个……还不快滚?不然就像宰牛一样砍了你们!”
蛮人势单力薄,落荒而逃。
“屠子张”对众贼人说:“将牛牵走。”
一人问道:“这死牛该如何处置?”
“屠子张”说:“不要了,就留在这里,好叫蛮人知道我的厉害。”
这日,数百洞庭渔民将鱼从船上挑至临沅城南,见集市的凉棚里多了一群牛,也不明就里,还道是蛮人牵错了地方。
虽然被牛挤占了地方,但渔民背负水贼名声,在人屋檐下,敢怒不敢言,将就着作买卖。
中午,数百蛮人扬着刀直奔城南,从集市夺回牛,还抢了渔民的鱼。渔民被杀了十数人,余者逃回船上。
关公角的水寨,霸洞庭脸色涨红,问道:“什么,蛮人抢了鱼还杀人,没有王法么?”
这话听在幄珑先生耳中有些荒诞,水贼跟人家说王法岂不可笑?对霸洞庭拱手道:“大王,这其中只怕有所误会,我等于南市卖鱼,而蛮人在西市贩牛,各不相干。”
独眼龙说道:“听蛮人说,是因屠子张假山贼之名,抢了他们牛,所以才出手报复。”
屠子张站起身来,拍着胸膛说:“大王,绝无此事!我,我敢以死明志!”
霸洞庭朝他压了压手,说道:“诶,快些坐下,贤弟的为人本王岂有不知?”又对幄珑先生说:“劳烦先生去一趟沅陵,以交好蛮王。”水贼要想借深山避祸,非与蛮王交好不可。
幄珑先生摇扇说:“沅陵当去,不过此事只怕另有蹊跷,非找出元凶不可。”
屠子张说:“不用想,定是那班山贼所为。”
幄珑先生不置可否,对钟节说:“水鬼钟,你带人去罗汉寨刺探一番。”
钟节拱手道:“是!”
霸洞庭问:“先生是否有所怀疑?”
幄珑先生说:“山贼使出这等挑拨离间的计谋,着实出乎我意料。但于他又有何好处?”
屠子张说:“山贼锱铢必较,就因为我当时有所得罪。先生莫忘了,那霸荆南和阿黑是吃人心肝的,无恶不作。”
幄珑先生心想:“什么锱铢必较,怕是卖多了牛肉,应该说睚眦必报才对。”没文化真可怕,他摇扇说:“屠子张不必多言,我自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