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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柱倒

季唐风华 南闾 5103 2024-07-06 15:08

  洛阳。

  这座古老的城池,武则天时曾作为天下的中心,定名为神都,后几遭战火洗劫,大梁建立以后,复立为西都。

  岁月在它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因为每一次被焚毁,都会有新的继任者将之修葺如初。

  一骑绝尘而来。

  守门的士兵不敢阻拦,因为来人背后插着两面红旗。

  八百里加急!

  士兵回望城内那一骑消失在落日余晖之中,心知又有大事将要发生了。

  …

  博王府。

  “殿下,陛下召殿下入宫。”

  “父皇还召见了哪些人。”

  一块银锭滑入太监宽袖之中。

  太监嘴角勾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收好银锭,墨眉弯起来,道:

  “咱家只知,陛下还召见了郢王殿下,建王殿下,康王殿下,还有敬大学士,李令公,赵驸马。”

  “孤知道了。”

  “那殿下…即刻启程吧?莫要让陛下久候了。”

  “备车。”

  朱友文回头对新妻笑道:

  “卓君,我进宫一趟,晚上不必等我了。”

  被叫做卓君的女子莞颜一笑,轻柔地握住朱友文的手掌,摩挲着,柔声道:

  “天冷,多加一件衣服。”

  朱友文抱了抱她,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

  “我知道,走了。”

  …

  敬府。

  “大学士?大学士?陛下还在候着呢?您可莫要让陛下等久了,陛下心情可不怎么好。”

  “莫要妄议君王!”

  “哎呦,瞧奴才这张破嘴!”

  室内响起了三道重重的掌嘴声。

  “奴才不知规矩,大学士莫怪,大学士莫怪,呵呵呵…”

  “行了,是奴才就要记住奴才的规矩。”回过神来的敬翔睁开浑浊的眼睛,“走吧,备车。”

  …

  数辆马车行过星津天津黄道三座桥,齐聚在皇宫端门前。

  到了这里,他们便要下马车,事态紧急,皇帝也给他们安排了步辇。

  头发霜白的金銮殿大学士敬翔一下马车,就见到了那个立于宫门前的黑裘男子,他看过去时,男子恰好转身,两人视线略做交错。

  敬翔走过去,行礼道:“博王殿下。”

  博王脸上似乎时刻都嗪着温和的笑容,受了敬翔一礼后,他亦回了一礼,客气道:

  “枢相无需多礼。”

  旋即,他又悄声无息地说了一句:“枢相委托之事我已告知了皇妹,想必父皇已经知道了。”

  “大家有何反应?”

  “父皇没说什么,但是,据皇城司传回来的消息,南阳已经前往代北了。”

  敬翔面露思忖之色,未再言语。

  等所有亲王和大臣都到了,步辇才纷纷起驾,浩浩荡荡地朝紫微城行去。

  …

  洛阳紫薇城御正殿。

  众亲王大臣进殿时,刚有一个布衣打扮的半老之人被玄衣卫拖了下去。

  他们知道,那是陛下找来的堪舆师。

  最开始这样的堪舆师每天都要死好几个,最近数量才减少。

  这当然不是因为陛下变得仁慈,而是天下堪舆师已经被陛下杀了个精光,剩下的都躲了起来,不让陛下找到。

  皇帝朱晃坐在大殿上,垂手俯视众臣。

  众亲王与大臣下拜行礼:

  “吾皇万岁!”

  “众卿平身。”

  皇帝淳厚的声音从堂上传下来。

  “万寿,你来告诉他们。”

  “诺。”

  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侍卫在殿下向朱温行了一礼,随后转向殿前诸人,凝声道:

  “诸位阁下,魏博皇城司传讯回来,说邺王杨令公已于前日离世了。”

  众人皆是一惊。

  这位侍从官口中的“邺王杨令公”是天雄军节度使兼中书令邺王杨师厚,为朝廷镇守天下重镇魏博镇,说是大梁柱国也不为过。

  正因为有杨师厚镇守在河北,才威慑河东燕北等重镇不敢对中原生出觊觎之心。

  现在杨师厚居然突然就去世了,这让人如何不惊讶?

  “陛下欲如何?”

  “陛下听了驸马都尉的意见,打算分割魏博。”

  “赵岩的意见?”

  “嗯,真没想到他还能向陛下提意见。”

  “他怎么说?”

  “魏博为唐腹心之蠹,二百馀年不能除去者,以其地广兵强之故也。罗绍威、杨师厚据之,朝廷皆不能制。陛下不乘此时为之计,所谓'弹疽不严,必将复聚',安知来者不为师厚乎!宜分六州为两镇以弱其权……说来说去,无非那两点,分地,以及……分兵。”

  “魏博是重镇,杨师厚在世时,陛下亦不敢动他,但现在杨师厚死了,魏博在没有如杨师厚那般有影响力的人物,赵岩其实只是迎合了陛下的想法。”

  “是,但这是一步险棋。”

  “可陛下想走这一步棋。”

  “一旦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那又如何,陛下终究是陛下,他就不会有你的这些忧虑,不是么,友文?”

  朱友文闻言抬头看向好友,那张脸很美,也很硬朗,而且带有一丝病态的苍白,让人忍不住生出保护欲,但他知道,眼前这人无须任何人的保护。

  “先别管这些了,玟在去了代北,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有用的话,我宁愿从早到晚都在担心。”

  “你就是用这些鬼话哄骗走了纹在的吗?”

  “我和她……从来不说这些。”

  “行了,我不关心你们如何。”

  朱友文举起酒盏饮了一口酒。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呵呵…呵呵…,父皇欲以魏州、博州、贝州仍属天雄军,调平卢军节度使贺德伦为天雄军节帅,坐镇魏州。置昭德军于相州,割澶、卫二州隶焉,以新任宣徽使张筠为昭德节度使。贺德伦负责分魏州将士府库之半与相州。陛下父皇任命贺德伦为新任魏州节度使,可贺德伦这人…一言难尽。”

  “贺德伦是赵岩的人。”

  “他治理不了魏州。”

  “不一定。”

  “一定。”朱友文把酒杯放在唇边,目光深邃,“他没那个本事。”

  “陛下为何派你去领兵?”

  “友珪还没这样的经验,暂时挂个副将,刘鄩去了长安,杨师厚死了,剩下的这朝堂诸公,还有谁能为父皇领兵?赵岩倒是想去,可是……”朱友文淡淡自问道,“他配吗?”

  “长安那边……”

  “刘知俊七日破两州,倒有几分能耐,不过他兵力太少,部下松懈,刘鄩去后,奇袭潼关,抓住了潜逃的刘知浣一家,一夜之间又把潼关夺了回来,刘知俊离败亡不久了。”

  “关于这个,河东来的消息,说刘知俊写了一封信给晋王。”

  “投降?”

  “嗯,还说了一句话:不过旬日,可取两京,复唐社稷。”

  “狂妄。”

  “人被胜利冲昏了头,总会这样。”

  “河东如何?”

  “晋王已经准备好了,可惜魏博这边出了岔子。”

  “魏博这边我去盯着,晋王那边,忠国公如何?”

  “父亲执掌横冲都。”

  “那便没事了。”

  落子收官。

  “是的。”

  “对了,河西那边,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或许,又是一个底下人不满了。”

  “搅和进去的势力多了点。”

  “幽冥殿,秘府,花间坊…确实有点多了。纹在送信来说,颍川王世子韩季还未死。”

  “纹在遇到他了?”

  “说是她从河里捞起来的,失忆了,中了寒毒…”

  “寒毒?幽冥殿的那个孟婆汤?”朱友文眉毛一挑,“韩季此人天资非凡,可惜了。”

  “是的,可惜了。——孙桐和陈君正,哪个是你的人?”

  “你猜猜?”

  “我想不到。”

  朱友文凝望着夜空,“想不到就别想了。”

  …

  夜深了,送走好友,朱友文回到自己的住处。

  喝了酒,有些微醺。

  房间里灯还亮着。

  朱友文嘴角上扬。

  推开门,走进去,把门闭上。

  他走到床边,揽住娇妻的身体,一起躺到了床上,帘幕垂下,油灯熄灭。

  星星羞得闭上了眼,月亮却还在偷窥。

  …

  “辛郎君,大爷有请。”

  韩季朝那人微颔首以示感谢,随即迈步朝堂内走去。

  他答应了裴徐安要为他在永安节度使府某一个差事,那便要尽力而为。

  之所以主动求见折家大父,是因为他觉得对方一定会见他。

  果不其然。

  韩季迈步踏进堂中,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主位的那个中年男人,男人旁边是一个年轻但坚毅的男子,永安节度折从远。

  韩季没料到折从远也在,但是…折从远在不在也影响不了什么。

  “辛弃疾,拜见郎主,拜见大爷。”

  “说吧,辛弃疾,你找我有什么事,莫非是回心转意了?”

  韩季拱手道:“承蒙大爷厚爱,但弃疾愧不敢受。”

  中年男人抚掌笑道:“好一个愧不敢受,你却不知你如今文名已经传遍了整个新泰县,人人都在好奇那两首上元诗词的作者究竟是何方才俊,你倒是心甘情愿地屈居在折府。”

  韩季把头压低几分,道:“大爷厚赞了,弃疾受九娘子救命恩情,甘愿侍奉九娘子以报达恩情。”

  旁边折从远面色冰冷:“我看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韩季皱了皱眉,除了那次出城迎接天使,他以前从未见过折从远,但是他此时明确地感受到了折从远对他的敌意。

  “弃疾愚钝,不知郎主何意?”

  “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一想到小妹听了自己的话,非但没有远离这个臭小子,还提他做了亲随,整天形影不离,折从远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混小子,敢拐走他的亲妹妹,要不是担心小妹以后有什么想不开,不然,腿都给他打断!

  韩季被折从远那瘆人的眼神看得后颈发麻,这眼神,怎么跟看杀父仇人一样……

  “从远。”

  旁边的中年男人眉头微锁,面容有些不悦。

  折从远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视线转向旁处,并未看韩季,免得看了韩季以后又忍不住冒火。

  “好了,辛弃疾,说说你求见我做什么吧。”

  韩季恭敬道:

  “弃疾前番蒙大爷厚爱,但弃疾为报九娘恩情,不能为大爷效劳,可大爷知遇之恩厚重,弃疾辗转难眠,终于想到了一个回报大爷赏识之恩的办法。”

  “你说。”

  “弃疾有一结拜义兄,出身于河东裴氏,有美姿仪,才识出众,弃疾愿将义兄荐与大爷,稍减大爷案牍之劳。”

  “我可没有什么案牍之劳,劳的是从远。”

  韩季转身向折从远一拜,道:“义兄雅敬府君,每言及府君必称武勇,此番义兄前来麟州,亦是心存投身效劳之志,然下吏贪婪,取索无厌,义兄愤而欲返,弃疾得知,念及义兄实乃罕才,故将他强留新泰,前来拜诣,望府君予义兄一席以效劳。”

  折从远不看他,也不理会他,过了小片刻才受不了大父催促的目光,敷衍道:

  “河东裴氏?那他大可去朝廷某一份差使,为何来我麟州?”

  “府君莫非已经忘记了白马之祸?”

  折从远眼角一颤,目光微凝,呼吸一沉。

  白马之变,衣冠清流,尽入浊流,他怎会忘。

  “河东裴氏,裴相,难怪,难怪……”

  如此身世,又怎可能仕梁朝廷为官。

  “大父怎么看?”

  “我信得过辛弃疾的眼光,从远不妨辟其为掾吏,暂掌文书,以待后用。”

  “好,按大父说的来办,辛弃疾,你听到了吗,回去告诉你那义兄,明日去牙府,自会有人替他安排。”

  韩季重重一拜:“谢郎主。”

  由节度使亲自安排,还入了折家大父的视线中,裴徐安只要是真的有才,日后前程不会有大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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