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当夜出发,韩季需要睡一觉平复思绪,黄裙女子更是不打算熬夜赶路,用她的话说,就是那会影响她如花似玉的美貌。
不过清晨时分,在其余人起床前,韩季就跟着雏菊上路了。
雏菊是黄裙女子的名字,与她头上每日一换的雏菊花很相配,与她这个人却不相配。
清晨离开,自是不想被掬月一行人知晓。
就算雏菊不这么做,韩季也会如此。
自从昨晚心生那一丝疑虑后,怀疑的种子就开始生根发芽,不是他想要怀疑张令蔚一行人,而是事情实在凑巧,而且对方对他无缘无故的好,现在想来竟也成了一种算计。
有人说“疑心会摧毁一切”,韩季觉得虽未到那个地步,知道这样悄然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他依旧在房间里留下了字条,表达了感谢,并说日后必会报答救命之恩云云。
总之,东方晨光初现之时,韩季跟着雏菊,已经远离了神木县城。
马车车轱辘咕噜作响,韩季透过车窗往回看,发现神木县城旁边确有一棵巨树,而躺在平原上的县城,已经在一片氤氲的雾气中苏醒了。
…
“阿月!这算什么啊,我们对他够好了吧,他居然就这样不辞而别了!”
韩季居住的房间里,弄香叉着腰,一脸不忿。
晨时不见韩季起来吃饭,熬了药的仆人也说敲门之后没有人应声,掬月便担心韩季是病情恶化,连忙带着弄香撞门而入。
但是进门以后,却只看见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以及桌上的一张留言纸。
其上表达了对她们多日恩情的感激,随后便说自己突有急事需要离开,对不辞而别表达了歉意。
“他这不是还留了张纸吗?”掬月淡淡道。
“这和不辞而别有何不同?”弄香仍是一脸忿然。
“怎么,舍不得他?”掬月随意道,突然目光瞥见了什么东西…
“呸呸呸!谁舍不得他啊,一个吐不出一句好话的家伙而已!”弄香连忙表示了嫌弃。
“是么…”掬月口中敷衍应着,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来一样东西,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下,目光灼灼,连弄香连连呼唤她的声音都置若罔闻。
掬月目光再次回到了房间里那张唯一的木桌上,光洁的瓷碗里,黏浓的药汤已经空了,似是洒了一些在桌上。
她把手放在桌面上摩挲,药汁还有些粘手。
突然,她对手下辑事道:
“去找点细沙来。”
…
坐着马车不知道走了多远,韩季只是枯枯地看着日头升起,又看着它缓缓下坠。
但是韩季估摸着时间应该到了下午三点,也就是辛时。
韩季本人是有点晕车的,可不知道是因为换了具身体还是乘坐的是马车的缘故,他居然除了疲劳外并无晕车之感。
马车一路来到了一处山高树长的山坳之中。
韩季惊讶于这等山间林下居然都铺设有可让马车通行的道路,不过他并没有把心情表现在脸上。因而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一路古井不波。
这个旁人自然就是雏菊,她一脸好奇地打量着韩季,心道这家伙倒是很沉得住气。直到马车突然停下,走神的她差点没跌倒在车厢里。
韩季把她的窘态收入眼中,却没有说什么。
“到了,下车吧。”雏菊心情不好,自然对韩季也没了好脸色。她率先提着那个罗生官出了车厢,随后站在外面静待韩季下车。
麟州地处朔北,本是草木稀疏的荒凉之地,韩季哪曾想过居然也会有如此山青水秀之地。
山不高,但是布满了茂林修竹,尤其是一片一片的竹林,占据了半个山腰的面积。数不清的竹叶随风婆娑作响,竟也给人一种韵味深长之感。
山脚有一条石板路通向山中,青石板上绿苔生,显然是有一些年头了。
山路蜿蜒但是不崎岖,总体来说还算好走…某个被拖着走的除外。
终于走出山道现处的是一片竹庐,大大小小约莫有十余间,各自高地错落,自有地势。
韩季估摸着这里应该就是山脚看见的那一片竹林深处了。
山脚下看不出来,身处其境才发现这些竹木之高大,一根根直插云霄,抬头仰望,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或有或无的飒飒的风声中,韩季在一处竹楼前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十四岁的少女头戴帷帽,腰配宝剑,但是观之脚步虚浮,气色不振,不是木兮那个小丫头还能是谁?
韩季却不知该如何同她打招呼,二人虽有过共患难的经历,但终究不甚熟悉。
但就在韩季迟疑间,木兮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转身上楼去了。
由此可知,她的伤势应该以无大碍,韩季倒是不用再担心了。
旁边有同样头戴帷帽的女子上前来接过了被雏菊绑缚的那个罗生官。
雏菊把木兮与韩季的互动瞧在眼里,凑上前来,揶揄道:
“小郎君,怎么惹得我们的小娘子不开心了?”
韩季淡淡地嘀咕一句:“我怎么知道。”他和木兮又不熟,怎知她是何心情。
“自古男儿多薄情啊…”雏菊在旁边装模作样的幽怨道。
韩季自是装作没有听见,向前望去,只见木兮走进的竹楼上有一个紫裙女子走了下来。
“妾身幽兰,拜见世子,世子屈身莅临寒庐,妾身有失远迎,还请世子降罪。”
女子自有一股宁静娴雅的气质,盈盈一拜时,却是将女子的温婉贤淑体现到了极致。
只是韩季实在不习惯对方对他的称呼以及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这种突然之间的身份地位的转变让他有一种不真实感,他反而觉得雏菊这样不看低他、也没有因他身份而刻意恭敬的态度最是舒服。
“在下韩季,娘子不必如此多礼。”韩季拱手回礼道。对方礼数周到,他自然不能失了礼。
“世子,路途疲惫,请随妾身到楼上暂作歇息。”幽兰恭敬道,随后又对雏菊道,“雏菊,先生召你过去。”
“知道了…”雏菊撇了撇嘴,径自朝竹林深处走去。
“世子,请。”
韩季跟随幽兰上了一栋竹楼,与木兮所在那栋相对。
幽兰招待的倒是周全,清茶,时果,零嘴,什锦……各种食物一一齐备。
韩季用了一些食物,在木塌上歇息了一两个时辰,临近傍晚,才悠悠转醒。
有侍女唤醒了他。
“世子,李先生邀请世子前去用餐。”
婢女立在席下毕恭毕敬道。
韩季坐起身,昏黄的日光洒在光滑的竹片背面,一片亮色,顺着窗口向远处遥望,竹林的远方,日落平野,火烧天云。
“我知道了。”他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