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杨弘信在街市上结伴而行,韩季对古代的精美建筑感到新奇,目光反复扫过道旁建筑。
“辛兄弟……你难道不曾逛过花市?”杨弘信忍不住问,他发现韩季四处扫视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没停下来过,似乎很是感到新奇,仿佛第一次游玩花市。
“嗯,这是第一次。”韩季点了点头,这种小事没什么好遮掩,如实告知杨弘信也无妨。
“还真是如此?”
杨弘信有些惊讶,辛弃疾少说也有十七八岁,却未逛过上元节,真是奇事。
“辛兄弟家乡在何地?”
“灵州吧。”
为什么要加“吧”……
杨弘信不解。
“灵州?年少之时我曾随父亲去过一次灵州,对那里的风景印象很深刻。”
“原来杨兄亦去过灵州?”
“家父当时是节度使府的掾属,随前节度使去拜见河西节度使韩使君,我也与随同行。”
韩季眉头一挑。
河西节度使韩使君,不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吗?
他倒没想到杨弘信他们是去见自己“父亲”的。
杨弘信去过灵州,那他会不会知道自己想打听的事?
念及于此,韩季便试探问道:“河西节度使韩使君?”
“辛兄弟不知?”
杨弘信意外,灵州人竟不识本州长官?
“嗯。”韩季看出他的疑惑,只是并未解释。
“灵州韩家可是关内大户,几代人都是朔方节度使,凉州人自立后,朝廷任命朔方兼领河西节度使职,所以后又多称其为河西节度使。这河西节度使韩使君可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大将!”
杨弘信语气中带着赞誉与崇敬,也没在意先前的疑惑。
“看来杨兄对其人十分推崇?”韩季了然,杨弘信似乎还不知灵州之变。
杨弘信毫不犹豫地说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说完和面露古怪的韩季对视一眼,皆大笑。
韩季笑罢问道:“只是不知令尊和前使君去往灵州所为何事?”
杨弘信歉然笑道:“其时垂髫之龄,只识玩乐,哪里关心大人之事,不过印象中似不是什么大事,许就一次寻常的拜访吧。”
韩季了然,点头并未多言。
从时间上来说,既然是杨弘信小时候发生的事,那恐怕与他二姊并无关系。
两人走着,见到前面有一个摆摊售物的弱冠青年。
青年年已及冠,书生打扮,但是衣衫破旧,到处都是补丁,里面絮物也没多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单薄。
事实也是如此,落魄书生在寒风中瑟瑟缩缩,嘴唇干裂发青,一副不胜严寒的模样。
当然这还不是他眼下面临的最大的困境,他面前也摆着一个摊子,摊子上放着一些物件,有一仆役打扮的青年正和他争抢着一支碧玉鎏金的玉簪,那玉簪纹理繁细,勾勒清晰,十分精美。
而且不似那种奢华的美,这玉簪华美而内敛,恰给人一种淡雅的观感。
韩季在意的不是那玉簪,而是正在和书生争抢玉簪的人,那人约莫二十岁,模样俊秀,正是折从志。
虽有些好奇折家八郎君怎么换上了一身仆役装,但韩季视线很快被旁人吸引了。
折从志旁边还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都是头戴面纱的女子。
韩季一看到那高挑女子,眉毛立时一挑,下意识瞥了旁边的杨弘信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应,似是完全不认识那人。
杨弘信不认识那人,不代表韩季可以装作不认识,今日来每日相处,韩季对折宪的身形只有这么熟悉了,虽然戴了面纱,他还是一眼把折宪认出来了。
真是奇了怪了,折从志抢人家东西,折宪在旁边看着,竟然也不制止?
从上一次当铺前的表现来看,她可不像跋扈的人,而且也不似会纵容折从志妄自生事。
眼下却袖手旁观,不做干预,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八郎,九娘子。”
韩季走过去,杨弘信也跟随着他。
八郎?九娘?
杨弘信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辛弃疾是折家家奴,那莫非眼前这个女子便是折家九娘子,他的未婚妻?
杨弘信一边暗道巧了,一边思忖着该如何应对。
“辛弃疾?”
折宪面纱下的眼眸中流露一丝讶然之色,随后看向韩季旁边的杨弘信,问道:
“这位郎君是?”
韩季正要介绍,却忽地又不知该如何介绍。
怎么说?
说他是你的未婚夫?
但这两人明显是互不认识,他这么说是不是显得多事了?
韩季顿了顿,正待说话,就听得旁边杨弘信已经拱手笑言:
“在下木弓言,是辛兄弟的朋友,见过娘子。”
折宪目光转向韩季,面带审视,似在问:“你居然还有朋友?”
韩季不知道杨弘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既要掩盖身份,韩季也不会自讨没趣拆穿他,便道:“木兄是我在花市上新结交的朋友,颇有文才。”
折宪原本蹙眉想提醒他不要动不动就乱交朋友,一些人看起来斯文儒雅,皮囊下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心肠,只是一听韩季说这人颇有文才,眼睛立时一亮。
折宪盈盈一拜:“原来是木家郎君,小女子姓折,见过郎君。”
“见过折家娘子…”杨弘信微笑还礼。
折宪道:“郎君可会作诗?”
杨弘信闻言,微一沉吟,如实道:“未曾浸浴此道。”
折宪目光一黯,她听韩季说杨弘信有文才,心中不由升起来了一分希望,可杨弘信直言不会,让她再次失望。
杨弘信见状,问道:“折娘子可有什么事?”
折宪目光幽幽地转向战况焦灼的折从志和落魄书生二人,道:“那书生摆摊变卖家中物品,却说不轻易贱卖,买家除了要付给他银钱,还要写的出一首入的了他的眼的上元诗,不然哪怕我们出了十倍价钱,他都不卖…”
韩季打量着折从志与人争抢的那支玉簪,却是雅致精美,不似凡品。
“那这位郎君又为何如此……”杨弘信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强抢他人财物”的话来。
折宪心知他的想法,又看了一眼韩季,见他倒是云淡风轻,当下蹙眉,心道这辛弃疾真是不识好歹!人家外人尚且知道关切自己,他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好不逍遥!
若是韩季知道了折宪心中的想法,必然大喊冤枉,眼下的内人明显是折宪和杨弘信这二人,他韩季就是个千瓦的电灯泡,尴尬都来不及,那还有心情关心那么多。
不过听杨弘信问了,折宪也解释道:
“先前我八兄上去和他沟通,他就曾放言,除非我们出的起十倍价钱,不然他就不会破了规矩,后来八兄出了十倍价钱,他却反悔了,说什么也不肯卖,说要等有缘人。”
韩季和杨弘信顿时明白了,感情是那落魄书生没想到折从志出的起高价,先放了大话,后面想后悔却被折从志缠住了。
折从志缠人的那股劲韩季是见识过的,也难怪两人争抢作一团了。
“那何为有缘人?”杨弘信有些好奇。
折宪无奈道:“就是他最开始提的那个要求,给他写一首上元诗,他看得上眼,便是有缘人了,先前一些买家都是这样做的。”
“原来如此…”杨弘信立时明白折宪为何一开始问自己会不会写诗了。
韩季在旁边突然道:
“既是如此,九娘子给他一首诗便是,为何闹成这样?”
折宪扭头看向一旁,语气有些冷意:“我自然是写了一首诗给他的,奈何文才一般,入不了人家法眼。”
韩季还是不解:“既然如此,九娘子何故不找一两个认识的文人…”
折宪立时羞恼,韩季这话不就是说她不会写诗就不要逞强吗?她确实不精于诗道,但基本的格律还是懂的,她见前面几人格调不通的诗都能过审,心道自己没理由不过,就自己写了一首给书生,没想到书生说这首诗配不上他的宝簪,说什么都不肯再卖。
韩季现在说的话和那书生有何不同?他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啊,到底何时对自己说话才能委婉一点?
“你们这不就来了吗?”折宪突然打断韩季的话,目光不善地盯着他,幽声道:“辛大才子不是说自己学识广博吗?想必写一首上佳的上元诗还是手到擒来的吧?”
折宪把“上佳”二字咬的很重,她心道,你不是要向我证明自己的才干吗,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抓住!
听了两人的对话,杨弘信表情微有些变化,但是他不露出一丝异样。
“其实……”韩季顿时面露苦色,背诗他倒会,写诗就算了吧。
折宪不依不饶地盯着他道:“其实什么,其实你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韩季讪讪笑道:“诗词本小道……”
“我只闻坊间曲词是小道,历来还未曾听说过诗也是小道,辛弃疾,你这是哪里的歪理?”
韩季道:“诗词上不能治国,下不能安民,往外不能消灭外族,向内亦难平定内乱,只能自怨自艾,自永自娱,这,不就是小道吗?”
折宪目光中微显讶异,她心中突然想到了韩季曾写的那句“其上医国,其下医人”。
但这依旧难以平复她心中的不满,她不能理解,这小子为何每次都不像其他人那样奉承自己,难道自己在他眼中就毫不重要吗?
“我不管诗是大道小道,就算是小道,今天反正你就要用这个小道去把那根簪子买下来,不然……”折大小姐冷哼了一声。
“不然怎样?”韩季面露苦涩,自己一没招惹过她,二没挑逗过她,这折九娘子怎么就盯着自己不放了呢?
“不然——明天你就去找管家领最重最累的活吧,免得委屈了你一身好武艺。”
韩季没搞清楚一身好武艺和最重最累的活之间有何关系,但他对折宪这种莫名其妙主宰他命运的做法着实不喜。
“好啊。”韩季突然道,心中忽有了捉弄折宪的办法。
折宪一愣,“你说什么?”她以为韩季会推脱到底,没想他同意得这么干脆。
忽然间她有些后悔了,万一韩季真不会作诗,为了逞强,胡乱做一首打油诗或是从哪里抄一首来,可就丢脸丢大了。
她本不应该这么咄咄逼人的,可她也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以前明明性子那么冷傲,处事不惊的,今天却轻易就和韩季赌气。
韩季整了整衣袖,淡然道:“其实我这里确实有一首上佳的上元诗,不但如此,小道的曲词也有一首。”
写诗他不太会,可背诗他有的一手。
辛前辈,对不住了。
折宪那边刚开始反省,见韩季还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顿时又把之前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还没见过这么自夸的文人,立时又觉得有些好笑,辛弃疾这人和旁人确实有很多不同。
折宪没好气道:“好啊,既然这样,你倒是写来给我看看。”